【三秦文学】谭文群：【朱朝进回村】（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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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朝进回村

文/谭文群

2020年农历七月十五，登天村的朱朝进跟同村老王兴致勃勃地回来了，流浪几十年的朱朝进，几乎没回来过。这次回来是因为他听老王说，村里给贫困户都分了房子，说自己老婆子走早了，儿子快三十了也没安家，漂在外面，两、三年都没回来。还说自己属于贫困户，交了一万块钱，分了套56平米的房子。老王还说像你这种五保户，一分钱都不用出，就能住上新楼房。房子还洋派得很，一厅二卧、一卫一厨，而且灶都安好了的。腼腆的朱朝进，听进了心，高兴地叫起来，真的呀？老王被吓了一跳，两眼一瞪，“你娃子捡钱了，把老子吓一跳”。朱朝进一下子就又沉闷不吱声了！

说起朱朝进，他是个本份人，也是个苦命人。十来岁就随同父亲四处飘泊，也没念啥书。最早从登天老家下到汉阴县城附近，租了清水沟一刘姓人家的房子，住了好几年，整天就随着父亲，背个背笼，拿个粮袋子，四处送那种纸质的观音像，财神像啥的。遇到信奉观音、神灵的主家，接了像，都会给个一块、二块的。有的人家钱不方便，但又想接观音、财神，就会舀碗米给他们，没有米的，玉米面子，或玉米都会给他们舀些。父子俩，每天或远或近到不同的地方送观音、财神像，就这样维持着生活。

听老王说分房子的那天夜里，朱朝进一宿没睡着，既兴奋，又为难，想到这么多年没回去，不知能不能分到房子？盘算了两天，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对老王说，老王，明天你陪我一块儿回去，帮忙跑一下看看咋样？老王硬是不想陪他回去，想多做活路，多挣钱。他一直想给儿子娶个媳妇儿，所以把时间看得紧，把钱看得更紧。于是老王就说，“这农村办事，哪有那么顺溜，哪那么容易啊，我明天还去太平给张小可他们做活路呢！你自己回村问问不就行了吗”？朱朝进是个闷葫芦，一听老王这话，气得屁都放不出来，心里直骂好你个没良心的老王，几年前你下来投奔我的时候，我对你那么好，吃的、住的，哪样不是我帮衬你，虽然我在城边上，忙时打些零工，闲时捡些破烂，但收入也还可以，你干活，还不是我把你带上路的，不然鬼认得你，还请你做活路。指往你，哼，只捡些破乱，还不够你狗日的买酒喝。朱朝进越想越气，气得两天都不搭理老王，别人打电话，请他去做活路，他也不再叫老王一块儿去。

白天忙着干活，晚上朱朝进思绪万千，叹惜自己没用，想到父亲快命终，头脑清醒时对他说：不要把我丢到一边，我想回老屋，你妈的坟还在那儿呢！但最终朱朝进还是没听他爹的话，把他埋葬在杨家坝附近背岩的乱草坟儿里。他曾怨恨过他爹，嫌他爹没本事，从小就带他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出去送观音、财神，跟讨饭没区别！想着想着，眼泪从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儿的眼里直往下流，他悉悉索索地摸床头上的纸巾，还怕惊醒了老王……

而老王呢，并没睡着，他早感觉到老朱这两天不搭理他，却又不好意思去跟他缓和。想到老婆死后，儿子不归家，自己孤苦无依地一个人住在樑背后，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山村人家，路陡人稀，一年到头，自己都快成哑巴了。他忘不了，5年前的腊月二十二，本是下城来买个猪头回去准备二十三敬灶神爷，没想到走到薛家湾这个地方，看到老朱正在翻垃圾箱，见他翻了好些饮料瓶子，还有一些纸壳子。当时，自己差不多快10年没见朱朝进了。试着叫朱朝进，朱朝进扭头对望时，俩人既惊喜又感动。一个组的人，却很多年没见过面，家乡离县城也不是蛮远，这么多年却没遇到过，久违的人，久违的心，又都孤苦伶仃，可谓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朱朝进高兴地直笑，说不出话，当时啥也不捡了，对老王说，我现在租住在杨家坝十二组，很近，走，你坐我三轮车，我带你回我那儿，炒几个菜，喝几杯。

当时自己也没推辞，便上了老朱的三轮车，几分钟便到了老朱租住的地方，两人一边煮饭一边拉着家常。那时一住，还差点跟老朱一块儿过年了，卤猪头敬灶神爷也是在老朱这儿一起敬的。直到大年三十，操心给老祖先烧纸才回去。过了正月十五，自己带了两床被子便下来正式跟老朱搭火了，农村的一间大卧，东边老朱，西边老王，两人算是有个伴儿，下来几年了，老王是过段时间就回去看看，操心他房后自留山上的大树被割棺人偷走，也操心他儿子哪天恐吧回来呢！

想想鼻子也酸酸的，便又同情老朱这辈子还不及自己，没一个亲人，连个念想都没有。便主动搭讪，喊，老朱，你睡着了没有，明天可能有雨呀，做不成啥，不如明天我陪你回村支部去问下。老朱听他这么说，开心极了，但还是故作镇定地回了一句，“要得嘛”，然后，一夜无话，各自都睡得很香，很香。

凌晨5点多，两人起来收拾一番，老朱还特意请老王吃了豆腐脑儿，肉夹馍，才往回赶。一路上，老朱话也多些了，说，好多年都没走这回村的路了，没想到现在山路都修水泥路了，还修的这么好，我们那时候在屋里，下点雨乱泥巴路就踊起脚井井，溜浾溜滑的，桩子不稳就连滚带爬的。老王说，这都修好多年了，你屋那房子只剩下半人高的几节土坯子了，基本上都朽完了，啥也莫得了。听到这些，老朱便不言语了，他心里有太多的憋屈，觉得自己没投生到好娘老子，让自己从小就被人看不起，又没念到书，只能干粗重低贱的活儿。老王鬼得很，仿佛看出老朱的心事，一下转开话题说：不过，你到还是过得逍遥，这么多年在城边上活儿多，还存些钱，我们在屋一年到头就守点庄稼，忙乎一年，吃了豌豆存个屁。老朱一听，笑了下说，我也没存到啥钱，这是他的秘密，平时他不可能对任何人透露的！

快9点左右，两人才紧赶慢赶兴致勃勃地来到村支部，老王帮忙说明来意，村支书惊愕地看着老朱，半天没接话。只叫文书查一下，让老朱把户口簿拿出来，老朱一怔说，我户口簿早就不见了，陈支书说，没关系，你把身份证拿出来我看一下，老朱彻底傻眼了，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小声说，我没有身份证，我又不到哪儿去，没办身份证。此时文书问道，你哪个组的，这整个村咋没见你名字呢？

老王接话，他跟我一个组的，四组，只是这么多年他人在外租房子东住西住的，又没回来过。陈支书，哦哦，你的户口有可能弄丢了哟。一听这话，朱朝进脑壳嗡嗡的，一下子瘫坐在墙边椅子上，也听不进支书的话。他问老王，文书都在那儿说啥？他没文化，也不知道户口簿，身份证的重要性，从来没有关注这些，不知如何是好？

一会儿，陈支书走过来，手里拿着给他开的证明，叫他先去把户口上了，身份证办了，再来村上登记一下。这时的老朱有些迫不及待地讪讪问道，陈支书，那我能分到房子吗？陈支书一笑，能，肯定能。朱朝进听着陈支书的话，看着他的表情，心里乐开了花……

这一天并没下雨，天气晴得很好，还有些闷热闷热的。返回黎园河口，老朱可舍得了，直接包了个车叫老王陪他一起去上户口，还算顺利，顺便把身份证像也照了，只是要等个十天半月才能取。不过，老朱太开心了，直接叫上老王坐车到南区河滨路“鸭掌门”去吃酱爆鸭掌了，这天下午他喝了很多酒，主要对老王诉说他这么多年的辛酸，再就是唠叨房子的事儿，直到傍晚时分，他已走不稳路了，老王结了帐，并叫前台帮忙叫个车，搀扶着老朱上车，照顾他一道回出租屋。

2020年年底，陈支书通知老朱到村上去领钥匙，老朱又叫上老王一块儿回去，到了村支部见到陈支书，领上钥匙，陈支书叫上文书，村长、老王等一行7人陪着老朱来到他的新居，恭贺他回村安居，叫他不要再离乡了，还说村社区都办有产业园，想干活挣钱，可以到香菇培植基地干活，木耳，花椒基地，有的是活干，给开工资的。老朱一个劲儿地附合着，嗯嗯嗯，不走了，以后有合适的，我还想安个家呢，老朱直直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引得大家一阵哄笑，笑得他不好意思，脸都红了，一下又不知所措了。陈支书接着说，想安家就对了，说明你还有上进心，只要你听从安排勤劳苦干，这个事包我身上了，一定帮你实现这个愿望。朱朝进不好意思，直晓得嗯嗯嗯！

新房整洁明亮，地板能照出人影子，干净得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他一个人，还分得34平米的房子，睡房里床已安置，被褥全新，这时，其他村干部陆续给他搬进粮油、蔬菜、日常用品，还带来两块腊肉。老朱一看，直嚷嚷，太突然了，太多了，我出租房还有很多东西，拿回来就是了，这些我不能要，我真不能要，一边嚷嚷，一边哽咽着，眼里浸满了无言而幸福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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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谭文群，陕西省汉阴县人。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三秦文学》签约作家，诗人。《三秦文学》诗歌编委，作品散见于《首都文学》《精英文学》《汉阴文艺》《乾陵文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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