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本进课堂】第四单元:“应用•拓展”:“虚实相生”——文学艺术中的“实”与“虚”,方能“情理相济”

第四单元:“应用·拓展”(三)

“虚实相生”,方能“情理相济”
——文学艺术中的“实”与“虚”

【设计意图】

艺术以生活为基础,这是“实”;但艺术要真正感人,并不能全部以“实”示人,在“实”的基础上必须尚“虚”;“虚实结合”,才能真正的感染人。但是,我们在阅读文学作品的时候,必须能认识艺术中的“实与虚”,切不可“认实作虚”,也不可“认虚作实”。对文艺作品“虚实”的把握,是通往艺术欣赏的一道阶梯。同时,这也向我们展示读书所必须具有的精神——不尽信书。

一、导入

1、问题的提出

《红楼梦》第五回写秦可卿卧室的陈设: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

思考讨论:这里面所描写的秦可卿的卧室,可信吗?

2、问题的分析

如果说武则天用过的宝镜、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因为材质特殊,到清朝还在用,尚是合理的话;

那么千百年前寿昌公主下卧的榻、同昌公主制的珠帐、西子浣过的纱衾,即使存在,也不能作为生活用品了吧!

安禄山掷过的木瓜,即使再怎样保存,千年之后当是泥土一抔;“红娘”是戏曲中的人物,怎么可能跑到现实中来?其“抱过的鸳枕”只能在梦中吧!

曹雪芹在撒谎?捏造?胡说?

3、手法的作用

如何理解这些“不可信”的内容呢?

曹雪芹在此是虚写,以虚写实,是在造梦。

——过为了突出贾府铺设之华丽、生活之奢侈及为下文宝玉游太虚幻境作铺垫,同时影射秦可卿生活之放荡淫乱。

二、“虚实”与“诚伪”

(一)孟子读书法之“以意逆志”

1、“以意逆志”言论:

《孟子·万章》说《诗》曰:“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

翻译:不要拘于文字而误解词句,也不要拘于词句而误解诗人的本意。要通过自己读作品的感受去推测诗人的本意,这样才能真正读懂诗。如果拘于词句,那《云汉》这首诗说;“周朝剩余的百姓,没有一个留存。”相信这句话,那就会认为周朝真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2、示例分析

(1)“李白斗酒诗三百。”

(2)“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唤取换美酒。”

(3)“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

孟子说:“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

对第(1)句来说,“文”指“斗酒”“诗三百”;“辞”指李白喝一“斗酒”就可以写出“三百”首“诗”歌出来。“志”指李白很会写诗,诗写的好;乘着酒兴写诗,诗写得又快又多又好。用“以意逆志”法来分析——即用夸张的手法来表明李白的诗才和为人的豪爽,表明作者的赞美与钦敬。

第(2)句,“文”指“五花马”“千金裘”“美酒”“换取”;“辞”指喝酒没钱了,就把骑着的“五花马”,穿着的“千金裘”拿出换“美酒”;“志”指,难得与朋友在一起,高兴,要一醉方休,同销万古愁,钱不重要,物不重要,朋友间感情最重要。“以意逆志”——即表现作者与朋友一起的高兴,为人的豪爽,内心忧愁的深厚。

第(3)句,“文”指“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辞”指“金樽清酒”很贵,一“斗”要“十千”,“玉盘珍馐”很贵,一盘要“万钱”;“志”指,酒是美酒,菜是佳肴,但我心情不好,没心情吃,吃不下,吃也无味!“以意逆志”——人生不称意,内心忧愁多,精神痛苦,再美好的物质也满足不了内心的需要,自己渴望着精神上的享受,渴望着有所作为。

(二)孟子读书法之“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1、“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言论

《尽心》论《书》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翻译:完全相信《尚书》,那还不如没有《尚书》。我对于《武成》这一篇文章,就只相信其中的十分之二、三罢了。仁人在天下没有敌人,以周武王这样极为仁道的人去讨伐商纣这样极不仁道的人,怎么会血流漂杵呢?

2、示例分析

(1)“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

(2)《郑风·蹇裳》中“子惠思我”,则溱、洧可“蹇裳”而“涉”.

(3)西洋诗中情人赴幽期,则海峡可泳而度,不惜跃入层波怒浪。

孟子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

句(1),黄“河”不宽“广”,“宋”国不辽“远”,我用一“苇”小舟就可渡过去,我踮起脚跟就看得到,这可以吗?句(2)“溱”与“洧”这两条河,真的提起裙子就可以跨过?英吉利海峡,真的从这边跳下去,可从另一边起身?——这些在事实是不可能的,不能信。

但有一点可信的是:思念得深,所谓“诚重劳轻,求深愿达”,想着心上人,对故乡思念得深切,一切障碍都不是障碍——写这不可能,是为了突出情志之深——这倒是可以信的,此即“取二三策”。

(三)“文辞”的“虚而非伪,诚而不实”

1、相关言论

“盖文词有虚而非伪,诚而不实者。”

——“虚而非伪,诚而不实”:“虚”即“不实”,“诚”即“非伪”.

2、举例分析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桃花潭水”有“千尺”“深”?庐山瀑布有“三千尺”高?未必.这是“虚”与“不实”;但作者与汪伦感情深,庐山瀑布本身高而壮观,这是“诚”与非“虚”.

总结:

高文何绮,好句如珠,现梦里之悲欢,幻空中之楼阁,镜内映花,灯边生影,言之虚者也,非言之伪者也,叩之物而不实者也,非本之心之不诚者也。

三、拓展与运用

1、《窦娥冤》中,窦娥的“三桩誓愿”,有人这样解释:

窦娥的第三桩誓愿‘亢旱三年’应验了,最后苦的还是楚州的众多百姓,所以这个情节削弱了窦娥这一形象的人民性。三年大旱,颗粒无收,多少人将生活无着落,饱受忍饥挨饿之苦。为了证明自己的无辜,以许多人的痛苦和生命为代价,说明窦娥是善良的野蛮人,她的誓愿——“六月飞雪,楚州亢旱”是一种复仇,一种盲目的野蛮的报复,将一己之私仇扩大至整个楚州之人,这不符合窦娥善良的本性,也不符合人民的意愿。

——诗人吟风弄月之句,尽供捕风捞月之用!

——按照这个的逻辑,我们应责怪哭倒长城的孟姜女:你丈夫已死,你干吗去哭长城?为了寻找丈夫的尸体,让长城倒塌,又要让多少人抛家弃子去修长城,你也太残忍了!我们也应责怪白蛇娘娘:水漫金山,让多少平民百姓丧生于这么一次大水中!不就是为了一个丈夫么,为何让那么多人一起送死?我们应该表扬祝英台:梁山伯死后,她只让墓穴裂开,自己跳进去与他同葬,然后双双化为蝴蝶,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的生存!不像窦娥、孟姜女一样野蛮!然而,不要说稍稍了解写实与写虚的人,就是没有这些知识,只要稍有生活常识的人,也知道这种指责是没有道理的。

——文学源于生活,同时又高于生活。高于生活的手段之一便是虚写,清朝唐彪在《读书作文谱》中说了句很精辟的话:“文章非实不足以阐发义理,非虚不足以摇曳神情,故虚实常宜相济也。”这里,“实”指的是生活中确实存在或可能发生的事情,“虚”是生活中不可能存在、更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实”乃源于生活,“虚”是高于生活。对于《窦娥冤》来说,“实”指的是在黑暗的社会现实中窦娥含冤而死这一悲剧,“虚”是窦娥临刑前的“三桩誓愿”与誓愿的最终显现及窦天章为女儿雪冤。其实,窦娥的故事到她被斩就结束了。在现实生活中,窦娥是无力辩白自己的冤屈的,作者安排后面的情节,在现实主义手法之后还要加上这一超现实的情节,是为了更好的突出她的冤屈之深及反抗精神之强烈。这正是“虚实”结合:作者在此除“阐发义理”——揭露社会的黑暗之外,还要“摇曳神情”——寄寓作者与群众的理想。只有这样,才能充分体现窦娥的苦大仇深,体现她强烈的反抗精神和巨大的反抗力量,这种安排也才符合普通百姓的审美心理。

2、试分析《孔雀东南飞》中,刘兰芝被休回家后,境况不是“每况愈下”,而是“每况愈上”,“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这一情节的合理性。

这里是虚写。故事其实在兰芝被遣回家时已经结束了,归家后县令太守的求婚说媒其实是对焦仲卿母亲的一种反抗。诗歌前半部分作者以写实的手法把焦母的丑与兰芝的美进行对比,作者还不过瘾,还得用虚写的形式进一步突出强化兰芝的美,所以归家十几天后安排了县令太守的轮流说媒求亲,时间越短、来的人来头越大越能表现出兰芝的内在美与外在美,也更能气倒焦母,丑化其专横与无理。这种虚写同于《红楼梦》中关于秦可卿卧房的描写,也同于诗尾合葬后梧桐松柏的枝叶相交、鸳鸯齐飞的浪漫主义描写,更同于同为乐府诗《陌上桑》中罗敷对自己老公的夸耀——把自己的夫婿说得越好,就越能压倒使君的气焰,把使君气倒。

    附录一:钱锺书《管锥编》原文

谁谓河广,曾不容刀”:《笺》:“小船曰刀,作‘舠’,亦作‘(舟周)’。”按解为刀、剑之刀,亦无不可;正如首章“一苇杭之”,《传》:“杭、渡也”,《笺》:“一苇加之,则可以渡之”,亦极言河狭,一苇堪为津梁也。汉高祖封功臣誓曰:“黄河如带”,陆机赠顾书诗曰:“巨海犹萦带”,隋文帝称长江曰“衣带水”,事无二致。“跛予望之”谓望而可见,正言近耳。《卫风·河广》言河之不广,《周南·汉广》言汉之广而“不可泳思”。虽曰河、汉广狭之异乎,无乃示愿欲强弱之殊耶?盖人有心则事无难,情思深切则视河水清浅;歧以望宋,觉洋洋者若不能容刀、可以苇杭此如《郑风·蹇裳》中“子惠思我”,则溱、洧可“蹇裳”而“涉”,西洋诗中情人赴幽期,则海峡可泳而度,不惜跃入层波怒浪。《唐棣》之诗曰:“岂不尔思,室是远而。”《论语·子罕》记孔子论之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亦如唐太宗《圣教序》所谓“诚重劳轻,求深显达”而己。苟有人焉,据诗语以考订方舆,丈量幅面,益举汉广于河之证,则痴人耳,不可向之说梦者也。不可与说梦者,亦不足与言诗,惜乎不能劝其毋读诗也。唐诗中示豪而撒漫挥金则曰“斗酒十千”,示贫而悉索倾囊则曰“斗酒三百”,说者聚辩(参观王观国《学林》卷八、王楙《野客丛书》卷二、赵与时《宾退录》卷三、俞德邻《佩韦斋辑闻》卷一、史绳祖《学斋佔哔》卷二、周婴《卮林》卷三、王夫之《船山遗书》卷六三《夕堂永曰绪论》内编),一若从而能考价之涨落、酒之美恶,特尚未推究酒家胡之上下其手或于沽者之有所厚薄耳,吟风弄月之语,尽供捕风捞月之用。杨慎以还,学者习闻数有虚、实之辨(杨有仁编《太史升庵全集》卷四三论《公羊传》记葵邱之会),而未触类圆览。夫此特修词之一端尔;述事抒情,是处皆有“实可稽”与“虚不可执”者,岂止数乎,汪中论数,兼及词之“曲”与“形容”(《述学》内篇一《释三九》中),章学诚踵而通古今语、雅俗语之邮(《文史通义》外篇一《〈述学〉驳文》),已窥端倪。后来刘师培(《左盦集》卷八《古籍多虚数说》)则囿于量沙擢发、海滴山斤,知博征之多多益善,而不解傍通之头头是道,识力下汪、章敷等矣。窃谓始发厥旨,当推孟子。《万章》说《诗》曰:“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尽心》论《书》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论衡》之《语增》、《艺增》、《儒增》,《史通》之《暗惑》等,毛举栉比,衍孟之绪言,而未申孟之蕴理。《文心雕龙·夸饰》云:“文辞所被,夸饰恒存。……辞虽已甚,其义无害也”,亦不道何以故。皆于孟子“志”、“辞”之义,概乎未究。盖文词有虚而非伪,诚而不实者。语之虚实与语之诚伪,相连而不相等,一而二焉。是以文而无害,夸或非诬。《礼记·表记》:“子曰:‘情欲信,词欲巧”;亦见“巧”不妨“信”。诚伪系乎旨,征夫言者之心意,孟子所谓“志”也;虚实系乎指,验夫所言之事物,墨《经》所谓“合”也。所指失真,故不“信”;其旨非欺,故无“害”。言者初无诬罔之“志”,而造作不可“信”之“辞”;吾闻而“尽信”焉,入言者于诬罔之罪,抑吾闻而有疑焉、斤斤辩焉,责言者蓄诬罔之心,皆“以辞害志”也。高文何绮,好句如珠,现梦裹之悲欢,幻空中之楼阁,镜内映花,灯边生影,言之虚者也,非言之伪者也,叩之物而不实者也,非本之心之不诚者也。《红楼梦》第一回大书特书曰“假语村言”,岂可同之于“诳语村言”哉?《史记·商君列传》商君答趟良曰:“语有之矣:貌言,华也:至言,实也”:设以“貌言”、“华言”代“虚言”、“假言”,或稍减误会。以华语为实语而“尽信”之,即以辞害意,或出于不学,而多出于不思。《颜氏家训·勉学》记《三辅决录》载殿柱题词用成语,有人误以为真有一张姓京兆,又《汉书·王莽传·赞》用成语,有人误以为莽面色紫而发声如蛙。《资治通鉴·唐纪》六三会昌三年正月“乌介可汗走保黑车子族”句下,《考异》驳《旧唐书》误以李德裕《纪圣功碑》中用西汉故典为唐代实事;《后周纪》一广顺元年四月“郑珙卒于契丹”句下,《考异》驳《九国志》误以王保衡《晋阳闻见录》中用三国故典为五代实事。皆泥华词为质言,视运典为纪事,认虚成实,盖不学之失也。若夫辨河汉广狭,考李杜酒价,诸如此类,无关腹笥,以不可执为可稽,又不思之过焉。潘岳《闲居赋》自夸园中果树云:“张公大谷之梨,梁侯乌稗之柿,周文弱枝之枣,房陵朱仲之李,靡不毕殖”;《红楼梦》第五回写秦氏房中陈设,有武则天曾照之宝镜、安禄山尝掷之木瓜、经西施浣之纱衾、被红娘抱之鸳枕等等。倘据此以为作者乃言古植至晋而移、古物入清犹用,叹有神助,或斥其鬼话,则犹“丞相非在梦中,君自在梦中”耳。《关尹子·八簿》:“知物之伪者,不必去物:譬如见土牛木马,虽情存牛马之名,而心忘牛马之名。”可以触类而长,通之于言之“伪”者。亚理士多德首言诗文语句非同逻辑命题(proposition),无所谓真伪(neither has truth nor falsity);锡德尼(Philip Sidney)谓诗人不确语,故亦不诳语(he nothing affirms,and therefore neverlieth);勃鲁诺(Bruno)谓读诗宜别“权语”(detto per metafora)与“实语”(detto per vero);维果亦谓“诗歌之真”非即“事物之实”;今人又定名为“羌无实指之假充陈述”。

[增订四]当世波兰文论宗匠谓文学作品中无“真实断语”,只有“貌似断语”。一美国学人亦言文学作品中皆“貌似语言动作”(quasi-speechacts—— Richard Ohmann :"Speech Acts and the Definition of Literature")。即原引所谓“不确语”、“权语”、“假充陈述”也。

孟子含而未申之意,遂尔昭然。顾尽信书,固不如无害,而尽不信书,则又如无书,各堕一边;不尽信书,斯为中道尔。

(《管锥编·诗经正义·二六  河广·诗文之词虚而非伪》)

附录二:校本课本中与此课相关的篇目

1、辑一P75《“虚实相生”,方能“情理相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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