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人也无处藏身

——读茅盾文学奖作品李佩甫的小说《生命册》

《生命册》是著名作家李佩甫荣获“茅盾文学奖”的精典长篇小说，它追溯了城市和乡村时代变迁的轨迹，书写出当代中国大地上那些破败与残缺的人生。在社会的变迁中，人物的命运产生裂变，无不体现出时代中悲哀的烙印。

先说骆驼，他是小说《生命册》中的一个重要人物，仅次于主人公“我”，他有着超常的生存能力，人聪明、机智、勇敢，对社会的判断能力超前，他对时间的把握，几乎是在“抢”，他明知道这是一个不规范的时代，所以他就要在这不规范中抢时间、守空隙、抓机遇，生怕机遇一闪就不会再来。所以他真正抢的是这个体制下的不规范的漏洞。他为了抢这个漏洞，真的是不惜一切代价，步步为营，稳打稳扎，终于从底层，用一种近乎“空手套白刃”的方式，接盘一个濒临倒闭的公司，并让其成功上市，而爬到了他的人生颠峰。因为他抓的是空隙，抢的是时间，在他的拼搏途中，成功的喜悦，不免让他忽视了对别人人性的伤害，最后终至被人报复而被人举报。他为了集团的利益，也为了不伤害那些被他利用来帮助过自己的人，他只好自杀成仁。他是一个顶级聪明的人，有着超强的生存能力，但在这个不规范的社会中，在诸般法律漏洞、政策漏洞、体制漏洞中行走，却仍免不了一种悲剧的命运，这是谁给的悲哀？

另一个人物梁五方，在小说中是一个极有才干的人，十八岁的他在公社建礼堂时，以独异的方式上麒麟，把师傅的对手比了下去，这显示出了他独特的才干，但正因为他的超强能力，包括他的师傅在内，都讥讽他过“傲”，所以，他从此被人冷漠，再加上他在一个不可思议的烂塘中，不要任何人的帮忙，成功的建房，而被人标为独异，而让他人心向背。这在这个运动频繁的时代，便造就了他不可避免的悲剧命运。他虽无愧于人，但他有着不屈的个性，受到打击后，便一次次的上访，一次次的被遣返，在遣返中又一次次的被人漠视。从大家对他名字的叫法中，开始大家叫他梁五方，待有人讥讽他“傲”后，便把梁字撇了，只叫他五方，再后来，大家不服他的“傲”，便在运动中打击他，发泄他对别人的傲气与漠视，便只叫他“方”，或叫他“五”，在他一次次遣返后，再也没有人叫他的名与字，只叫他流窜犯，连他的名字都被人忘记。因他一次次的遣返，一次次的被捆绑，他那强健的身躯，“到走路时，两只胳膊紧贴着身子，头往前探，动作僵硬，身子佝偻，脖子梗着，往前一窜一窜的走，就像根本没手一样”，这让他成了一个习惯被绑的木偶。

他这一上访，整整三十三年，后来一位县委新任女书记，见他一脸苍桑，背着一个卷铺盖，见人就低头鞠躬，也不由的掉了眼泪。

但这样一个人，在他不屈不挠的上访中，最后被强行安排进了养老院，在养老院里，他只能为人算命，以骗为生，这与一个有着极有才干的他相比，让一个有才干的人走到行骗的地步，这种结局不无讽刺，也莫不悲哀了。

小说的另一个人物杜秋月，他又是另一种悲剧，他和梁五方一样，他的人生也足以打动人心，他的命运，也是那个动荡年代体制下的悲哀。他是一个明牌大学毕业生，只因一次偶然的异性接触，他便成了一个戴高帽的有罪的坏人，一下子从一个身穿制服的教育工作者，变成了一个只能唯唯喏喏的改造对象。高帽的命运，是他的魔，他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哪怕有一个女生对他真心相爱，校长的一声咳嗽，他便被吓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后来在老姑父的撮合下，他与寡妇刘玉翠走在了一起，但他已成了一个什么事都是一副认罪的态度，哪怕是在他的老婆刘玉翠面前，他也是：勾着头，虾一样弓着腰，每一个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很正式地背诵着语录。这时，他已从一个学者的形象完全变成一个只知请罪的犯人了。他的这一悲剧命运具有历史的烙印，至于他后来的悲剧，平反的风波、与刘玉翠的分分合合、提前退休、得病等都在其次，但他平反后从师院调到中学，再从中学调到小学，再到因脑子坏了而只能提前退休，这一过程，与其说是他的人生悲剧，不如说是那段谎诞历史的悲剧。他灵魂上所身中的毒，就是作者描写的那种“八步断魂散”，他身处在“八步断魂散”的毒素中，焉能不被中毒？焉能不为毒素所伤？

而春才这个人物又另有特色，不过这个人物有点让人费解。他一个好端端的青年，因为过于孤僻、内向、腼腆，在那些妇女的诙谐笑骂中，他无法克制一个血性青年的身体的骚动，居然挥刀自宫，他的个性与小说中的另一个人物骆驼，有着一个180度的大转弯，他完全屈服于这个红尘社会，屈服于这个世俗观念，连一个血性青年的身体骚动，他也感到深深的羞怯，他除了勤劳，会编苇席，会打豆腐，做人诚实外，他其它的生存能力可谓用是一无是处，连被外地女子所骗，他也甘愿承受，不愿声张。拿传统礼教来说，他百分百的是个好人，但在这个社会中，他的生存处处受到碰磕，他就像与他竞争的其他七个豆腐坊中绝迹的老鼠，因为他的诚实，处处被假、伪、劣产品挤兑，他不得不成为一个事业上的失败者，又因为他的自宫，丧失了男人的资格，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他就像一头被人圈养的猪，被人家宰割以后，就是作者描写的“水尽鱼飞”，至于水为什么尽，鱼为什么飞，看看春才奴性的命运，就该知道作者塑造这个人物，体现社会真实的深层意义。

而主人公我——吴志鹏是一个从乡村走向城市的知识分子，一个“背负土地行走的人”。从乡村到省城，一路拚打出来，最终到一家上市公司的负责人。他思考问题深刻、冷静，个性内敛、节制，在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中，在无奈和悲凉的同时，能独具慧眼，而置身事外，避免为红尘及世俗所掳，他与骆驼一同创业，同始同终，但骆驼自杀，他却能一直的置身事外，免受红尘扰挠，真可谓他已看破了红尘。连骆驼这样顶级聪明的人，也以为他有“高人”在他背后指点，其实他背后的“高人”就是他吴志鹏自己。但即使他是一个这样的人，他从工作起，便被世俗之事，特别是他家乡比如老姑父等人的情债纠结，到他事业达到登峰之后，一直到他隐居，这些情债一直在困扰着他，他一直不敢面对，直到最后，他参与老姑父的改迁，工作以后第一次回到家乡，直到小说故事终结，这种情债的纠结，还在困扰着他。哪怕他是一个“高人”，哪怕他一直的在置身事外，他也摆脱不了这个社会的最终困扰，这种困扰与其说是情债，不如说是到处充斥在这个社会中的尘霾，让他无处藏身，高人也无处藏身的结局，这也许是这部小说《生命册》正想道出的意义所在吧。

《生命册》在塑造人物时，常用心里描写，拓展人物更广的空间，同时，还以一种隐喻的方式，来挖掘小说更深的深度，但每一个人物的命运所折射出的深层意义，组成的这道《生命册》，也许还需要更为深层的解读。正如金庸与陈忠实见面时金庸说：你远比我幸运，你的《白鹿原》居然可以荣获大奖；陈忠实则说：你看懂了，评委没看懂。所以，能荣获茅盾文学大奖的作品，不是人人能看准的，《生命册》也许远远不只我上面胡诌的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