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鹏论:读《理想国》 领悟西方哲学的源泉(三)
凡追名逐利之人,皆有可以被人轻松控制的命门,不管他被宣传得如何高大上,就算被说成不食人间烟火,也逃不过一个字——装。
——坤鹏论
一、第一个正义的定义
苏格拉底问凯发卢斯,财富给他带来的最大好处是什么?
凯发卢斯接下来的发言的中心思想是,人老之后往往因为担心死后遭到报应,会思考自己活着的时候有没有害过别人。
也就是反思自己是不是一个好人,即是不是一个正义的人?
如果造过不少孽,就会活得不安稳,甚至白天也会疑神疑鬼,担心冤家对头报复。
如果是问心无愧,就会怀着甜蜜的希望安度晚年。
如何成为第二种人?
凯发卢斯认为,富有会对此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因为拥有财富就不用顾忌什么,既问心无愧地讲实话,还不用骗人做亏心事,不欠神的祭品,钱有借有还。
虽然有钱有很多好处,但凯发卢斯在逐一梳理后认为,对于一个理智的、明智的好人来说,这才是钱最大的好处。
至此,凯发卢斯对正义作出了他的定义:实话实说,有债必还。
苏格拉底对此的总结是:“我们可以不加限制地断定,正义就是说老实话,欠人东西就要归还”。
这是《理想国》展现的第一个正义观,第一个正义的定义。
但是,苏格拉底指出,事实上,这两种行为“有时是正义的,有时是不正义的”。
比如:有人向他头脑清醒的朋友借了武器,后来这位朋友疯了,在这种情况下,是否还需要将武器还给他呢?
根据凯发卢斯的正义,不管什么样的情况,都应该归还武器,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会同意一定不能把武器还给他,把武器还给他是不正义的,对疯子讲实话也是不正义的”。
这个例子很轻易地就推翻了凯发卢斯对于正义所下的定义——有债必还,实话实说。
凯发卢斯也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对”,“讲老实话和拿东西照还并不是对正义的确切描述”。
看到父亲在苏格拉底面前吃瘪,折了面子,波勒玛库斯有点坐不住了,他插话道:“不对,假如我们还相信西摩尼得,那么这就是正义的定义。”
凯发卢斯显然不愿作为一位长者在一众年轻人面前“落败”,赶紧借着儿子给的坡下驴,说:“好!好!我把整个话题交给你们,因为现在我该去祭祀了”,借口离开。
二、西摩尼得的正义 第二个正义的定义
子承父业,波勒玛库斯自然而然地成了正义第一个定义的辩论的继承人、接班人。
苏格拉底首先问道:“你肯定西摩尼得关于正义的观点是正确的,那么请告诉我他说的是哪句话。”
“他说,'欠什么还什么就是正义’,我认为这话说得对。”
苏格拉底承认西摩尼得是聪明人,还有神灵凭附(前面讲过,苏格拉底认为优秀的诗人在创作时都有神灵附体,是一种典型的由神灵附体的迷狂),说的是神灵让他说的话,所以对他的话不能轻易否定,而是要搞清楚他的真正意思。
具体到正义的定义,苏格拉底认为,西摩尼得说的显然不是他们刚才说的意思,他们说的是,“当东西原来的主人头脑不正常时,还要归还从他那里借来的东西,尽管借来的东西在一定意义上确实是债务”。
在得到波勒玛库斯“是的”的回应后,苏格拉底继续追问:“你认为不把借来的武器还给他精神失常的主人这种行为是对还是错?”
“当然是对的。”
所以,苏格拉底认为西摩尼得所说的归还所欠是指另外一个意思。
波勒玛库斯表示,是的,是另外一个意思,“他认为朋友之间要与人为善,不应当与人为恶”,也就是朋友对朋友要做好事,不能做有害的事。
苏格拉底由此延展理解为,“你的意思是,朋友之间,当你明明知道还钱会伤害对方时,那就不能还债了。”
换言之,如果归还者和借出者是朋友,而归还借来的东西会对借出者造成伤害,那么就不必归还所借的东西或所欠的钱。
不得不承认,苏格拉底逻辑推衍的水平着实高,由一个说法能够轻松地置换成听上去逻辑相通的另一个说法。
这么一置换后,这件事的逻辑一下子通畅了许多。
还没完,苏格拉底继而又将其推衍到朋友的对面——敌人那边,理解为:“一个人该不该把欠敌人的东西还给他呢?”
这下,波勒玛库斯有些乱了,但他还不想认输,“当然要还!不过我想相互为敌的人所欠的无非是恶,就此来说,我想亏欠敌人的东西还给敌人是合适的。”
苏格拉底没有就此和波勒玛库斯较真儿,他已经看出对方心虚了,回答也有点勉强和不自信了,便评论道:“西摩尼得用诗人的方式给正义所下的定义是模糊不清的,他的本意应该是,正义就是把对每个人有益的东西恰如其分地给人,但他把这种行为称作'还债’”。
这就是《理想国》对于正义的第二个定义,比凯发卢斯的定义表述得更为精致了。
但这并非西摩尼得之功,因为他给出的定义也是“欠债还钱”,显然,凯发卢斯应该是借用了他的定义,这个新定义源于苏格拉底的解释,或者说,是苏格拉底揣摩西摩尼得的诗句后新总结出来的定义。
三、正义有什么用?
在确定了正义就是将对每个人有益的东西恰如其分地给人,苏格拉底继续通过提问来探讨正义有什么用,从而辩证这个定义是否准确。
“所谓医学的技艺能恰如其分地给什么样的对象提供什么样的东西?”
波勒玛库斯答:“给身体提供药物、食物和饮料。”
“所谓烹调的技艺能恰如其分地给什么样的对象提供什么样的东西?”
波勒玛库斯答:“赋予食物以美味。”
那么,“请你以同样的方式告诉我,被称作正义的这门技艺给什么样的对象提供什么样的东西?”
波勒玛库斯答:“正义就是把有益的东西提供给朋友,把有害的东西提供给敌人”,对朋友做好事,对敌人做坏事,正所谓,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在让波勒玛库斯自己得出上面这个结论后,苏格拉底没有给其喘息之机,继续追问:
问:“当有人生病时,在疾病和健康方面谁最能对朋友有益,对敌人有害?”
答:“医生。”
问:“航海遇上风险时呢?”
答:“舵手。”
问:“那么正义的人在什么样的行动中,在为了什么目的的时候,最能利友而害敌?”
答:“在战争中作援军的时候。”
因为这相当于暗室逢灯、雪中送炭、绝渡逢舟,人最难就是走投无路,而这些都相当于在绝处逢生,遇人援救。
但是,人们不生病的时候,医生没用了,人们不航海时,舵手没用了,依此类推,“我们是否也得说,对那些不打仗的人来说,正义的人是无用的?”
显然,波勒玛库斯不同意这样的类推,因为“即使在和平时期,正义也有用”。
苏格拉底继续问道:
“种地也有用,是不是?”
“也就是说,种地可以收获庄稼。”
“鞋匠的技艺也一样吗?”
“也就是说,用这种技艺可以做成鞋子。”
“那么请告诉我,正义在和平时期有什么用,能得到什么?”
波勒玛库斯答曰:“正义在订立契约和交往中有用”,它有利于合作,而他所谓的合作是指合伙,于是,苏格拉底将其延伸到了对于合作伙伴的讨论。
那么,“下棋的时候,良好的、有益的伙伴是正义的人还是下棋能手?”
“下棋能手才是。”
“在砌砖盖瓦的时候,正义的人是不是比瓦匠更好、更有用的伙伴?”
“正好相反。”
“同理,在奏乐时,琴师是比正义的人更加好而有用的伙伴。那么,在什么样的事务中,正义的人比其他人是更加好的伙伴?”
出于商人的职业本能,波勒玛库斯认为是在处理和金钱有关的事务中。
苏格拉底认为还不够细化,起码要把花钱的事情排除,因为像买卖马匹的时候也是处理和金钱有关的事,但是懂马的人比正义的人是更好的合作伙伴;买卖船只也一样,船老大和造船匠是更好的合作伙伴。
在这样的提示下,波勒玛库斯进一步说:正义的人在“妥善地保管金钱”方面比其他人是更好的合作伙伴。
苏格拉底对此解读为“你的意思是不花钱,只想把钱存起来的时候”,并继而推衍出“金钱无用的时候,就是正义有用的时候”。
“同理,当修枝刀被收藏起来的时候,正义于公于私都有用,而在使用修枝刀的时候,有用的却是花匠的技艺了。”
“如果盾和琴被收起来不用, 正义就是有用的,如果要用它们,有用的就是武艺和琴艺了。”
经过这番举例后,苏格拉底得出一个结论:“任何事物都是——它们在使用,正义就是无用的;它们不使用时,正义才有用”。
如果换成你,经过苏格拉底这番马不停蹄、不给对方喘息之机的诘问,你还能保持清醒的思考吗?
你很可能也会像波勒玛库斯一样只能无奈地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吧。”
苏格拉底接着表示,“如果正义只能在别的东西不被使用或者无用时才有用,那它就不可能具有很高的价值”,也就没什么了不起了。
但是,“打斗的时候,不管是拳击还是在别的什么场合,最善于攻击的人不也是最善于防守的人吗?”
同理,“最懂得如何防病的人也是能传播疾病而不被发现?”
“最善于保护一支军队的人与最擅长盗窃敌军作战计划和部署的人实际上是同一个人。”
“最有本事的保护者也是最有本事的盗贼。”
还有我们常说的,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么,推论下来,“正义的人是保存金钱的专家,也是盗窃金钱的高手。”
“这叫什么逻辑啊!正义的人到头来竟成了某种小偷!”
苏格拉底批评起波勒玛库斯,说他这样的道理可能是从荷马那里学来的,因为荷马很欣赏奥德修斯的外公奥托吕科,说他在装腔作势、吃里爬外方面是个人间圣手。
“所以按照你、荷马、西摩尼得的说法,正义似乎是一种偷窃,只不过这种偷窃的目的是使朋友受益和使敌人受害。”
波勒玛库斯那叫一个冤呀,他说:“以宙斯的名义发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已经不知道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这就是苏格拉底,被美诺称为的电鳗,一下接一下地用诘问电击对方,总是自己处在困惑这中又使别人陷入困惑,“使每一个接近它、碰到它的人发呆”,“是灵魂和嘴巴都发了呆”,虽然总是隐隐感觉不应该是这样,但又说不出到底错在哪里。
通过上面的一系列推论,我们可以清晰地见识到了苏格拉底的重要法宝之一——层层类推。
类推,就是根据两个对象在某些属性上相同或相似,通过比较而推断出它们在其他属性上也相同的推理过程。
但是,在这个推理过程中,往往会掩盖或忽视一些差别,几次之后差别几乎就不见了,甚至可以施展偷梁换柱。
再加上苏格拉底几乎不给人过多思考的时间,很快就会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可怜的波勒玛库斯此时唯一还能坚持的就是:“我仍旧相信正义对朋友有益而对敌人有害”。
到这里,各位坤鹏论的朋友们,你们对于正义的定义有什么样的见解呢?
正义,绝对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我们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知道什么是正义,但是只消像苏格拉底这样一问,便发现自己真的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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