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往事:被工厂女孩倒追的90时代

人到中年,回忆渐多。白日里忙于为生计奔波,到了夜深人静,繁杂事务已处理完毕。终于稍得空闲,可以坐下来慢饮一杯茶了。香气氤氲中,古曲余音绕梁,三两杯清茶入腹,在东莞打工的经历便会浮上脑际。尽管过去了二十年,许多细节仍然鲜活如初。

和大部分同龄人一样,我南下东莞的目的,无非不过赚些许碎银子,待条件成熟时,再回老家安稳过日子。南下的梦想,在出发之前便想好了。可以开一爿店,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即使做不了小生意,也可以考虑搞点种养业,只要不用再像父辈们一样,背朝黄土面朝天就行。

当然,最后我没能实现这个梦想。因为东莞改变了我,不只是我,东莞还改变了千千万万个,和我一样带着朴素的梦想南下,又孕育出更多新想法的乡村青年。抱歉,我扯得有些远了,还是直奔主题,讲讲工厂里的人和事吧。

我来东莞是1997年秋季的某一天,起初在万江的一家压花厂。压花厂很小,员工不到百人。分给我的工作是插花,工资是计件的,多劳多得。看似很公平,然而,待你熟悉了所有工序,提高效率后,老板便会调低单价。我每天十几个小时,不停地劳作,收入所得将将才够糊口。

好在两个月后,我的命运有了转机。在一位老乡的引荐下,我去了长安镇,成为一家电子厂的物料员。上世纪九十年代,电子厂是所有打工者向往的工作单位,里面卫生干净,工作轻松,收入还不赖。尤其最令人羡慕的,电子厂可号称“女儿国”,集聚了五湖四海全国各地的美女。男人进了厂,即使条件再不济,想谈恋爱找老婆,也易于反掌。

我们那个车间,有三条拉,每条拉有四五十人,拉工上的员工,几乎全是女孩子。而且都很年轻,我之前在工业区找过工作,看到招工启事上的条件,基本上都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女性,年龄在17-25岁。不晓得谁制定了这个标准,把这些年轻靓丽的女孩子招到工厂生产线来。

每条拉都有一个物料员,物料员理所当然是男的,因为要干一些脏活累活杂活力气活。物料员其实也是好听的称呼,其实说是杂工更恰当。不过,即使是杂工,要想进厂,也很容易,如果没有关系,或者不是有关系,厂里有后台,进厂是痴心妄想的事。

我之所以能进厂,完全是因为介绍我进厂的老乡,关系很硬,他的老婆,在工厂当会计。这可算是白领了,吹着空调,受人羡慕,而且工资也比流水线的我们高很多。

我很幸运,我所在的那条拉,拉长是我一个市的老乡,我记得他的名字,他叫刘安定。那一年,他二十五岁。半年前,刚被提拔成为拉长。拉长可是有些权威的,不但可以安排你的工位,而且可以考核你的成绩,如果条件优势,工厂内部招聘时,拉长有权利推荐你。若是你得罪了拉长,那么对不起,推荐涨工资这种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过,刘安定拉长与其他拉长不一样,据说他高考时差三分,可就是这三分,改变了他的人生。刚到东莞时,他曾消沉堕落过,过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日子。他命运的改变,源于他认识了一个女工。那女工,柳叶眉,大眼睛,肤色极白,尤其她的嘴唇,极其性感。

他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偏偏呢,她那时已经有了男朋友。刘安定不死心,发挥他写作文的强项,一天一封情书,发起猛烈攻击。那女孩倒没有动力,可她男友却动摇了,心里生出许多疑问,认定他们之间有问题。

女孩一气之下,离职走人。剩下两个男人,面面相觑。两人在厂门口的大排档,点了炒米粉,和两份炒田螺,喝了五瓶啤酒。刘安定喝了四瓶,那男人不胜酒力,只喝了一瓶。夜宵完毕,两人都醉了。彼此说了许多心里话,有种不打不相识的感觉。从此,竟然成了朋友。那个大嘴唇女孩,走了便走了吧。毕竟,工厂里缺很多,但不缺女孩。

那男人很快就交到了另一个女友,刘安定呢,心中到底放不下她,又不好意思说出来。从此无心谈恋爱,开始钻研工作。一来二去,便赢得主管的信任。加之,刘安定读了高中,多少有些文化,心里的想法又多,主管在一次内招中,提拔他当了主管。

那时,刘安定已经24岁了。现在看来,这实在是太年轻了。前面说了,刘安定这人与别的拉长不一样,他不是那种有威严的人,他提倡快乐工作快乐生活。开始,拉上的女孩们以为他故意设计谋,想看看谁是刺头不听话。待摸清了他的底细,自然放肆大胆起来,言语也没大没小。不过,对刘安定来说,这都在许可之内。

那些女工都才将将成人,大多18岁,最多不过22岁。经常,她们会和拉长刘安定开玩笑,拉长,你多大了?刘安定颇为自豪地说,24。女孩们则说,哇噻,24岁了哦,这么老啊。

关于拉长刘安定的往事,是拉上的女工友告诉我的。因为我和刘是同乡关系。又加之,我们拉上,除了刘安定,我,以及另外一个男工友,其他全是女工。我们仨也便成为同盟,而我因了同乡的原因,与刘安定走得最近。

私底下,我问过刘安定,是不是有女工喜欢他?每每这时,刘安定便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没有直接说,只举了个例子。我们拉上另外一个男工,姓钟。钟没有级别,车间里的普工而已。偏偏呢,我们拉上那位大嗓门的河北姑娘,对他那可是言听计从啊。钟其实别有所属,可是,河北姑娘胆子可大呢,她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主动去追求钟。面对女孩子的主动追求,钟很快醉倒在她石榴裙下。

刘安定的话里有好几层意思,一是钟的故事,说明厂里女工主动追男工。二则暗示我若对哪个女工有想法,只管大胆放心去追便是。三是既然男普工都有人主动追求,那么,他作为一个男拉长,肯定更受女孩子的青睐。后来,我了解到,拉上的确有女工喜欢刘安定,不是组员对拉长的喜欢,而是男女之欢的喜欢。而且不只一个,三四个女工明确表示过这样的想法。然而,我们的拉长刘安定同志,一律拒绝了。为什么呢?因为那个大嘴唇女孩走后,又过了半年吧,他的魂魄被办公室一位女文员勾走了。

刘安定认识女文员,但女文员并不认识她。不但刘定安认识那女文员,厂里很多男工女工们都认识女文员。因为她是厂里模特大赛的亚军。按理说,冠军应该更受关注才对。只不过,大赛冠军是老板的千金。刘安定即便喜欢,也不敢打老板女儿的主意。他和许多人一样,转而求其次,把关注点放到了女文员身上。

厂里找模特大赛,也只能算作自娱自乐。因为,获得名次,除了几百块现金奖励,便没有其他福利,更不可能改变命运。然而,即使如此,办公室吹空调的白领,离车间里干苦力的刘安定仍然还很遥远。

终于有一日,刘安定鼓起勇气,给亚军女模特写了一封情深意切的情书,然而,信刚送出,刘安定便被人事部主管找去谈话。原来,女模特早就是主管的人。尽管主管有婚配是众所周知的事。

刘安定从此彻底死了心,把全部精力用于工作中。两年后,他离职去了虎门一家电子厂,当起了主管,后来又升为了经理。当然,这是后话,已经与本文无关。

物料员这工作,虽然累,但的确如刘安定所说,是令人羡慕的职业。因为这样的工作,与女孩子接触的机会多。认识的女孩子很多,工作再累,也不便觉得轻松。只是那时,我尚年轻,许多事情还不懂,现在想来,错过了许多真情。

这晚不加班,工友们几乎倾巢而出。拍拖的拍拖,约会的约会,吃宵夜的吃宵夜,看投影的看投影,逛街买衣服的逛街买衣服。我无所事事,便躺在宿舍的床上听广播。也只有广播里的音乐,能抚慰我的思乡之情了。

正听得入迷,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抬头一看,是我们拉上的小英。叫小英其实不准确,因为她比我大一岁。但出门打工已经三年了,对工厂里的各种事情了如指掌。

她说她想去长青路买点东西,但她害怕走夜路,问我能不能给她壮个胆。我原本不愿意,但到底心软,看她那样子,觉得再不帮她便是罪过。于是,起身,陪她一起去长青路。

从厂里到长青路,有二十三米的路道,处于暗黑中。走到一半,小英突然拉起了我的手,我一下就慌了,心砰砰直跳。我想放开手,但又觉得此刻放开,有点不尽人意,不像一个男子汉的作为。毕竟,她明确告诉我,她害怕。我牵着她的手走完了全程,我相信,她一定感受到了我的心在砰砰直跳。

自那夜之后,突然之间,我便成了她的男朋友。消息是她散播的,我手足无措,想否认又觉得一个女孩若敢于宣布你是她男朋友。而你却抵赖,那后果想必非常严重,对她可能带来不可想象的伤害。

我沉默了。而我的沉默,伤害了我自己,也伤害了另一个叫阿萍的女孩。

阿萍是我们拉上的助拉,我喜欢她,但心里又害怕,毕竟,我只是一名物料员,而她是助拉,下一步,便是拉长,我觉得我去追求她,会被人说成高攀。这还是好听的说法,难听点,会被人说成丑蛤蟆想吃天鹅肉。

但其实,我也能感觉到阿萍对我的关照。只是,我不敢相信罢了。而我之所以现在这么肯定,是因为,在小英宣布了我俩的恋爱关系后,她对我的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又三个月后,她离开了电子厂。听她同乡说,她去了桥头镇。

我与小英的关系,并没有维持多久。那年底,我们回家过年,之后,她再也没有回来。具体原因,我并不清楚。但在当时,这是一种普遍现象。毕竟,当时交通并不便利,外省爱情成功的几率低得可怜。

说实话,我并不怀念小英,但我时时想念阿萍。我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她,在此,祝她一切如意,生活甜蜜,也祝天下所有的打工者,幸福安康,事事顺心。(口述:网友“抚风听雨”,撰稿:三惊胖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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