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秋老师的纠结
短篇小说
秋老师的纠结
捏着手里的这六百块钱，秋老师当然心里有点小欢喜的，哦，不只是熊熊爸给的这六百块，这个教师节，她还收获了一些其它的礼物，比如鲜花，比如巧克力。她不是班主任，只负责几个中班的音乐和美术授课。所以，不像班主任收到的礼物多。当幼儿园老师三年了（之前两年在乡下，为了男朋友，今年才进城来这家民办幼儿园工作），这是最丰收的一次，而且，居然有现金，六百元。这是她月薪的五分之一啊！这六百块钱对秋老师的作用可谓不小了，可以用来交房租，可以用来解决一个月的伙食，可以给血糖高的母亲买一台稍微好一点的血糖仪……所以，纠结过程中，秋老师确曾也有过欢喜，不只是欢喜这笔钱的用场，还欢喜幼儿老师得到的这份尊重。
但想到尊重，秋老师又欢喜不起来了。尊重好像不是这样的！这个问题上初中时语文老师曾专门布置过一篇作文作业。那会，还是学生的秋老师就这么写：“我觉得最该尊重的是老师，他们对学生是无私的，将每一个学生都当成自己的儿女……所以，我一定要好好学习，用最好的成绩来报答老师对我们的恩情，我想，这份报答，就是对老师最好的尊重。”直至现在，秋老师仍认为当初这个想法不会错，尊重，就是尊敬，重视。无论是学生还是学生的家长，出于老师对学生的付出，就应该对老师尊重。可怎么去具体尊重呢？不错，学生的好好学习就是对老师最好的尊重。那学生家长呢？社会呢？难道，尊重老师就是见了行个礼问个好吗？还有，教师节家长们这样给老师送钱送礼蔚然成风，算是对老师尊重吗？关键是，那些没给老师送礼的家长，是不是对老师就不尊重了？蓦然，秋老师觉得这六百块钱有点发烫了，因为她突然想到，这六百块钱已然让小朋友们发生了区别，为了这六百块，日后该怎么去区别对待孩子？
秋老师没能继续往下想了。她得去上课。
熊熊又熊了。她同座陆丹是个五岁半的小女孩，喝牛奶时不小心把牛奶溅了点到熊熊的衣服上。这还得了，熊熊蹭地起身就把陆丹一把推倒地。当即，陆丹大哭起来。
秋老师将陆丹扶起，给她擦了眼泪，好不容易才息止了陆丹震天响的哭声。
“熊熊，你这样不对哦，都是好朋友，怎么能推人呢？”安慰好了陆丹，秋老师这才开始说熊熊。
“谁让她往我身上喷牛奶。这新衣服，她赔。”熊熊不服气。
“牛奶干了就没事了，你小小男子汉，不会这么小气吧？”秋老师的语态把握的很好，既严肃又不会让熊熊觉得难以接受。
“哼！她弄脏了我的衣服我就要打她。”
“那，我们让大家评评理好不？”随即，秋老师起身问大家，“小朋友们，你们说，熊熊这样坐对不对？”
“不对！”小朋友们异口同声。
这气势让熊熊顿时感到了压力，眼睛眨了眨，然后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这下，秋老师有点慌了，后悔了刚才的举动。忙弯下腰身凑到熊熊身边，开始安慰熊熊，“熊熊，男子汉怎么说哭就哭呢，老师也没严厉批评你呀，就让大家评评理嘛……”
“明明是她先犯错误，还说我不对。你把我爸的钱还给我！”熊熊哭喊。
……
秋老师如同雷击。
事是班主任尤老师平息的。但尤老师只平息了熊熊的哭闹，却没能平息秋老师心里的激荡。这个下午，熊熊那句“你把我爸的钱还给我”一直在秋老师耳朵里回荡。她没想到，熊熊竟然知道他爸爸给了钱，更没想到，他爸爸显然告诉过熊熊，给了老师钱，“老师就会对熊熊好。肯定是这样！”这样，就是对老师的尊重？
秋老师决定将这六百块钱还给熊熊爸。晚饭后，秋老师就去了熊熊家，地址是幼儿家庭情况登记表上找来的，很好找，离她租住的小区只有几百米路。
开门见是秋老师，熊熊爸很吃惊了一会才想起将老师领进门。不错，正是秋老师心里想的，这里也是租的，而且远比她租的房子简陋太多，老实木床，破沙发无疑是房东家固有的，再就是一只简易布衣柜，柜边有一只很大的纸板箱，箱上还搁着一只装得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床的对面，是一张陈旧小方桌充当的餐桌，熊熊，正伏在桌边划拉手机。这些就是这间房子的全部，唯一与时代合拍的，是一面墙脚下有不少玩具，各种枪和球。女主人不在家，问了熊熊爸，告知吃过饭已经赶到饰品厂做手工了。
秋老师对这种环境并不陌生。2013年暑假，她曾去过父亲打工的义乌，父亲租的房子，几乎和这里一模一样。所不同处是父亲的厨房也在房间里，一只煤球炉子；熊熊家，厨房在阳台上，一只单眼煤气灶。
秋老师坐不住，她不是因为这里寒酸而坐不住，而是为了口袋里的六百块钱，这会，那六百块钱的分量又重了很多。所以，没说到三句话，秋老师就掏出了这六百块钱，塞到熊熊爸手里：“熊熊爸，谢谢您，心意我领了，这钱我不能收。”
“诚心实意的，老师，这是我家的一点心意。”熊熊爸又推回。
“熊熊爸，再这样我可真不高兴了，这算什么呢？”秋老师严肃起来。
“你们辛苦了！我乡下人一个，也不知道送什么合适，这点钱，算是感谢您为我们家熊熊的操心，也是我对您的一份敬意吧。”
这话秋老师爱听。老师希望得到社会的尊重。可这时秋老师已经知道，不是这样子。这笔钱，说穿了是熊熊爸想从她这买个对熊熊的放心，唯有收了这笔钱，熊熊爸才会相信她以后一定会对熊熊格外关照。这样看来，这个行为就不是尊重，而是买卖！秋老师甚至觉得，这种买卖关系一旦成立的话，那是龌龊的，起码是对另一群孩子的不公——没送礼的那批孩子。但秋老师没把这话说出口，那样，对她和对熊熊爸都不光彩。所以，想了想，秋老师再一次郑重把钱推回到熊熊爸的手上。
“如果您真的认为老师值得尊重，那就必须把这钱收回去。请您相信，我们一定会公平对待每一个小朋友，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位。如果您相信这一点，那才是真正对我的尊重！”秋老师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想法，她没说什么老师一定要以身作则，以德行操守去影响幼儿的话。对于熊熊爸这种只知道蒙头发奋工作去挣钱养家的男人，秋老师知道这话深了一点，此刻，她就想让熊熊爸知道一点，老师一定不会亏待他的儿子！她确信，这也是熊熊爸心里最想知道的一点。
“熊熊是我们家唯一的希望，我家世世代代没出过一个有出息的人，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争取给熊熊一个好的教育环境……”熊熊爸这回没推了，捏着这六百块，像是对秋老师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这话，秋老师懂。
“原来钱当真是会压坏人的！” 出了熊熊家。心里骤然轻松的秋老师情不自禁蹦出了这句话。一点不错，就这六百块，压了她一天。只是，还有一点直到现在她也还没想通：家长和社会应该怎样对待老师才算得上是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