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 最后一班回家的车

最后一班回家的车

◎ 朱成玉

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着急的事,在周末,我总是会选择乘坐末班车回家。

喜极了那种感觉: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最右边,慢慢感受着夜的来临!夜色像一件沉沉的黑袍,将我们裹在其中,路灯在我身边闪过,眼前往往会出现幻觉。忘了自己只是这个城市的过客,就好像这城市的荣华富贵、风花雪月都有自己的份。那真是一种微妙的感觉。无数细小的幸福交织在一起,在无边的夜色里荡漾着。车窗外面那些超过我们疾驰而去的渐远渐暗的车尾灯,渐渐朦胧成黑夜里勉强睁开的眼,含着笑意,示意我们追赶上去。

但它并不追赶,无比悠闲地闲庭信步。我亦被时间落在后面,我追不上它。它像那敏捷的,会飞翔的猫,常常在我面前,一闪即逝。我就这样笨拙地生活着,扭动着笨拙的身体,在尘世慢悠悠地走动。可能,买不到去往快乐岛的船票,可能,赶不上承载各种梦想的航班……这有什么呢,还有最后一班回家的车等着我呢。走到哪里,我就在哪里安营扎寨好了。别人是画好了靶,然后瞄准射击,我是先射击,然后在那里画靶,这样,我可以枪枪中的,弹无虚发。说我自欺欺人也好,阿Q精神也罢,人生哪有几个不是在命运的谎言中长大的,只要这谎言宠着你的灵魂,让你的灵魂不疼痛,不拥挤,那又何必在意它是轻飘飘的流言蜚语呢?

末班车慢慢悠悠,仿佛古时小脚的女人,谨小慎微,踱着莲花步子。这也正暗合了我此刻的心境。我选择坐末班车,就是要享受回家的乐趣,我奔跑了一星期,属于自己灵魂的这两天周末,我要慢慢散步。

家在50里以外的小镇,我猜想,母亲一定是扎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父亲一定是一边看着报纸一边不时地张望着窗外我必经的路口,每个周末的这个时刻,都是我最幸福的时刻。一颗心仿佛已不在我的胸腔里,提前飞回到父母身边去了,已经迫不及待地偷尝了母亲做的一桌菜肴,偷沽了父亲的一口美酒。

末班车开得很慢,尽管它载着归心似箭的一群人。这时候的人仿佛都变成了飞不快的鸟,在夜色里急急地奔向自己的窠巢。母亲们抱着手里的孩子,哄着宝宝睡觉,末班车的时间早过了孩子安睡的时间;情侣们牵着手,用别人都听不懂的暗号述说情话。即使相处了再多时间,恋人们永远觉得时间过得太快;父亲们拖着疲惫的身体,搭上末班车,焦急地返家,衣兜里不忘揣着几颗精致的糖果,并开始惦念家中孩子的处境;高中毕业班的学子们慢悠悠地坐上最后一班返校的公车,即使再不情愿,他们也要返回那座象牙塔完成自己的使命......

末班车,是给一个人独处准备的,也是给两个人相聚准备的;是给一段回忆准备的,也是给一次开始准备的;是给散淡准备的,也是给传奇准备的;是给平静准备的,也是给激情准备的;是给爱准备的,也是给永恒的孤独准备的……

总有你的末班车,错过白天,停于黑夜;总有我的末班车,错过繁华,停于简朴;总有他的末班车,错过喧嚣,停于宁静。每一刻的美好都像水推着小船儿漫然流经,不必挂牵,不必强求,已在生命左右。

每个人的车窗外,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个路灯,每个人的前方,都有属于自己的敞开的门窗,那是家人为自己张开的怀抱。

“嘘!”热闹的车厢一下子静下来,我听到有人在善意地提醒。看到母亲怀里的宝宝哭醒过来,那几个快乐的高中生不再叽叽喳喳大声喧哗。情侣们也改用眼神来交流。一个父亲则掏出一粒糖果送进那个胖乎乎的小手中,空气中开始充斥着糖的味道。孩子慢慢的又睡着了,母亲感激地向车厢里的每个人点头致谢。

想起了那部青春的电影,《开往春天的地铁》,很诗意的名字,一下子拉近了我与荧屏的距离。人,经年累月,周而复始做着一件事,总是会厌烦的。这个时候,惬意的心是多么重要,有时候,经过善意那么温柔地抚摩一下,驶向西伯利亚的地铁也可以开往春天。

母亲说,人最好不要错过两种东西:最后一班回家的车和一个深爱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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