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北奥作品

父爱如山，永驻心间

北奥（美国）

今天是父亲离开我们一周年的忌日，跪在他老人家的遗像前我泣不成声。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父亲再次住进了医院的加护病房，一连十几天的抢救使他骨瘦如柴，有一天浑身插满管子的父亲突然对我说：我该去看望你们的爷爷奶奶了，明年是庚子年国家和每个人都会面临巨大考验，我就不给你们添麻烦啦。面对撒手人寰的父亲我流着眼泪苦苦地思索着他的话。2020年当我们面对疫情，在经历了这场人类历史上少有的劫难后，我才理解了父亲的话，才知道面对这么大的灾情他的离开是多么地有先见之明。

俗话说：父爱如山！在我心里父亲是那样的高大挺拔，他是我人生的榜样，可以说我们兄妹几个是沿着他指引的道路努力学习才改变了命运，迎来了美好的人生。我是文革后恢复高考的首批大学生，也是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赴美研究生。但是如果我告诉你我的父亲母亲都没有进过学堂，我是我家祖祖辈辈的第一个大学生，您会怎么想？在父亲的灵位前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写点东西纪念父亲，闭上眼睛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像过电影一样一幕幕地闪过，是那样的清晰甚至让我流泪。用今天人们的话说，也许我是一个输在起跑线上的人，出生于家庭状况不是很好的人究竟能不能成才, 我想用我父亲的故事告诉大家。

我的父亲母亲都是解放前出生在北京的城市贫民，他们都没怎么上过学，基本上是靠解放后在识字班里学的文化。父亲经常对我说他小的时候经常吃不饱肚子，那时候穷人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啊！解放后父母都在汽车公司上班，一个开车、一个售票、互帮互助，黎明的朝霞和落日的晚霞让他俩人相亲相爱了！靠着天生的聪颖和自身的刻苦，父亲和母亲双双被提干，变成了国家干部。在我们居住的中央机关宿舍大院里，住着很多高级领导干部，不少人都是毕业于名牌大学，可想而知既没有进过大学的门也没有进过中学门的父母在工作中面对这些大知识分子会有多么大的压力。在我们兄妹三人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严格要求我们，告诉我们只有多掌握知识才能改变命运，才能过上好日子。

别看父亲没有念过几年书，可是他是属于无师自通的那种人，他的钢笔书法在北京市得过大奖、不仅是书法漂亮、文章写得也是一流，而且善于演讲。我经常看到父亲熬夜写文章，给领导写报告，给报社写社论，以至于造成了我以为好文章都是在深夜里写出来的概念。我的同学都知道我在数理化上很厉害，经常在市里和区里的比赛中获奖，可是他们对于我后来在文学征文中也能获奖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其实这才是我血脉中流淌着父母的血液在起作用吧。父亲对我们兄妹三个人的要求很严格，不允许我们追求物质上的享受，可是在学习上却是尽量满足我们的要求，他总是告诉我们，不要跟别人比生活，要比就比学习成绩，只有优异的学习成绩才会让你们挺起胸膛。

除了注重学习，父亲对我们几个孩子的身体也是特别地关心，他说身体是做任何事情的本钱，如果没有一个好身体长大了就什么也干不成。记得我上中学后无论春夏秋冬每天早晨父亲都监督我早晨出去跑步，父亲还要送我进区里面的体校，教练说必须要能在三分钟之内跑完一千米，结果父亲就带着我苦练了一个冬天，开春的时候我终于达到了进体校的门槛。无论是参加区里面还是市里面的冬季环城比赛父亲总是骑着自行车顶着寒风在前面带着我奔跑，除了给我增加营养还教我怎样科学训练提高成绩，尤其是注重培养我能吃苦肯吃苦的能力。在父亲的支持下我多年都是学校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后来曾经连续四年蝉联学校运动会万米长跑的冠军而且通过了国家二级运动员的标准。事实证明有一个好身体和坚强的意志为我无论是在土插队的日子里不怕吃苦还是在洋插队的日子里乐观向上都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恢复高考的前三年，我们兄妹三个人都考取了大学，我是北京理工大学，妹妹是医学院，弟弟是北京大学。父亲母亲很高兴，这在亲戚朋友当中和机关大院里也是一件相当光荣和体面的事情，要知道在这之前我们的整个家族是一个没有大学生的家族啊。可是三个孩子同时上大学的花费也是可想而知的。为了给国家减轻负担，父亲给我们开会，要求我们在学校里不要申请助学金，他们说肯定还有很多比我们家更困难的家庭，从今天开始家里负责供你们三个人上大学，钱是我们的事情，但是你们一定要把书读好，国家的这个转机来之不易啊。从此父亲母亲开始节衣缩食，从在食堂吃饭改成了自己做饭，几年的时间里不添置家具不买新衣，不去公园不逛街，平日里只吃素不吃荤，只有等我们兄妹三个人周末回家的时候才买肉吃。为了保证我们兄妹三人每个月的开销，父亲戒掉了多年吸烟喝酒的习惯，直到我考取出国留学的时候，父亲把银行里最后的一百元钱取出来为我送行，然后撕掉了银行存折，他对我说：我们已经完成了任务，今后就看你们的了。

一块钱的故事

从我上小学一年级开始父亲就每个月给我一元钱，算是我的零花钱，但是只能用来买书，不能买别的东西。所以我从小就知道到新华书店去买书，当我有了几十本小说和各种杂志以后又可以跟别人换书看，这样使我阅读量增大了很多。父亲对我每个月的一元钱都买了什么非常注重，每个月我都要把买到的书名和钱数记在本子上向他汇告。一次一个路人不小心把手表掉进了公共厕所的粪池，因为手表很名贵，他对我们一群孩子说如果谁可以跳进粪池把手表找到，他就给一块钱。我的一个小学同学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因家里贫困交不上一块钱的学费，我们就同意了。经过一番努力，我俩把衣服都弄脏了还是没有找到手表，最后我的朋友冒着生命危险下到粪池打捞，终于找到了那块手表。可是那个路人拿到手表后却不肯给他一块钱，我的朋友伤心地哭了，因为他交不出学费就不能上学了。我没有犹豫，拿出了那个月父亲给我买书的一块钱，帮他缴纳了学费。可是回家怎么跟父亲说呢，我没有吃晚饭，愁眉不展，一个晚上都是坐立不安。

没有想到父亲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以后不但没有骂我，反而表扬了我。他说一个人的能力和才华很重要，可是更重要的是心地善良肯帮助别人。父亲告诉我说，你和你的同学都要记住，一块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它能让硬汉服软，让好汉折腰，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帮助，希望你俩的友谊常存！后来我多年出国不在家，每次父亲生病的时候都是这个同学和他太太跑去照顾他，就像亲生儿子和闺女一样。

高中毕业后下乡插队当知青的第二年，我全年出工360天，没有休息过一个周六或者周日，就连国庆节和春节也都是在挖河工地度过的。数九寒天站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挖泥拓宽河床，数伏盛夏在烈日暴晒下扛石头送公粮，扛着两百斤的公粮袋跟老乡一样走翘板上天桥，因为我干活不惜力，村里给我评为一等劳动力！年底分红我是全村几十个知识青年中唯一的一个不欠队里钱的人。当我拿着分到手的一块钱，百感交集、如雨般的泪水往心里流。那个年底回家过年我没有乘坐公交车，而是选择了走路，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把拼命干一年挣到的一块钱就这样买张车票花掉。一百多里的山路我几乎走了一天一夜，因为我知道也许我的人生路比这条回家的路更苦更长，必须要做好一切准备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父亲还在等着我吃饭，当他拿到儿子干了一年所挣到的一元钱，听完我的叙述后两个拳头攥得紧紧的，泪水湿透了衣襟。四十几岁的父亲竟然一夜白了头，他是国家干部，不能批评国家政策，只能对我说，只要身体顶得住就要拼命干，跟贫下中农一样地干，改造自己，建设国家。当我离开家回村的时候，他让妈妈准备了一大包咸菜给我带上，然后对我说，国家不会总是这样的，你放心吧，以后就像你小时候一样，我们每个月都会给你一块钱。

一块槽子糕的故事

1976年的春节是我插队当知青的第三个年头，县里号召知识青年春节期间不回家，跟贫下中农一起战天斗地，过革命化春节！那是大年三十的夜晚，寒冬腊月北风呼啸，冰冷刺骨，气温降到了零下十几度，月亮被浓浓的云雾团团地包围着看不见踪影，半夜十二点我扛着铁锹在地里看水浇麦子，北风刺骨，地里的水很快就结成了冰。我穿着一件破棉袄，一条露着棉花的棉裤，脚上虽说是穿着雨靴，可是因为是站在泥田里，水很容易进到雨靴里，里面很快就湿透了，冰冷的泥水就像是千百把刀子透过雨靴扎在脚上，凉在心里。浇麦子的人每个小时都可以到队部旁边的牲口棚里休息十分钟，喝一口滚汤的玉米粥取取暖，否则人就会冻僵冻坏了。突然我爸来了，他是市里的领导所以有公社的一名干部陪着来的，先是瞒着他说我已经睡了，后来听说我在地里浇麦子就打着手电找过来了。我爹看着我这个狼狈相，浑身上下破破烂烂没有一块干的地方，腰上扎着一根草绳子，两个脸蛋子冻得通红，两只脚冻得在地上不停滴跺着，眼圈就红了，心疼滴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想用自己的身体给我增加一点温度。

那年我二十岁，我爸比我大近三十岁，他一米八的大个子脾气不好，握紧的两个拳头不知道可以打谁，只好狠狠地砸在老黄牛的屁股上，然后又重重地捶在了自己的脸上。看我蹲在地上喝棒子渣粥，我爸悄悄地递给我一个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槽子糕。槽子糕是北京特产的一种粗制蛋糕，是上个世纪末很受老百姓喜爱的一种廉价食品。我就像是看到了山珍海味一样，先是把蛋糕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好好地闻了一会儿，这才张开嘴咬了一口。“真好吃！爸，你也吃一口吧? ”我笑着对爸爸说！老爸的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他紧紧地咬着嘴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赶忙安慰爸爸说: “爸，我没事儿，我的身体好，抗冻！老乡能行我也一定能行！”爸爸把两只手放在我的两只耳朵上为我取暖，然后对我说：“孩子，咬牙挺住吧，好日子快要到了，答应我，你一定要挺住啊！”望着爸爸离去的背影，我知道每一个知识青年的父母都在忍受着这种扎心的痛苦，忍受着这种灵与肉的折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苦受难却无能为力。大年三十的那块槽子糕我吃了整整的一夜，它不仅带给了我亲人的温暖，更让我感受到了父亲对我的爱！寒风凛冽也没有能够吹散我鼻子下面的那股浓浓的槽子糕的芳香。

2016年的春节，转眼整整四十年过去了，我已经是花甲之人，耄耋之年的老爸也已经是九十高龄了，仿佛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老爸的心肺衰竭，住在医院里抢救。我从美国赶回北京，就在他的病床边支起来一张行军床，日夜守护在老爸的身边。各种插管抢救和穿刺检查早以把老爸折磨得骨瘦如柴，人还剩下不到一百斤。一天夜里我在医院的小卖部里突然发现了那种久违了的槽子糕，就跟当年老爸在麦子地里给我的那块儿槽子糕一模一样。小卖部的大姐说，别看这槽子糕样子粗糙不好看，可就是有不少的北京老少爷们喜好这一口。我如获至宝，赶忙让老板娘包了两块儿，小跑着进了病房。当虚弱的老爸看到槽子糕，干瘪的脸上居然呈现出润红色，还露出了微笑，他显然还记得四十年前的那块槽子糕。老爸躺在病床上靠静脉注射维持生命，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他让我把他扶坐起来，居然张开嘴咬了一口槽子糕，这回轮到我的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了！我抱着爸爸虚弱的身体在他的耳边说到：“爸，咬牙挺住，您一定要挺住啊！”人具有难以想象的旺盛生命力，只要你有活下去的要求，生命就会绽放出难以想象的花朵。一周之后，老爸竟然奇迹般的出院了。出院的时候我到小卖部又买了一大包槽子糕放在家里老爸的床头，让老爸每天都看着它，因为它是我们爷儿俩能够激励出生命火花的宝贝。

父亲在弥留之际拉着我的手说，谢谢你们，我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要想进步就要付出比别人更大的努力。你们兄妹三个真争气，分别考取了理工科、医科和文科的大学，还能出国留学，如今我的孙子和孙女又都是美国医学院的博士，咱们家经过三代人的努力，从一个没有钱上学、没有钱读书的寻常百姓人家，走进了世界先进行列，这也是中国人和整个国家巨大变化的一个缩影，我宽心闭眼了，我到了阴间会告诉你们的爷爷奶奶，他们也一定会含笑九泉啦！

跪在父亲的遗像前我叩头致谢，为父亲骄傲，他虽然自己的文化水平不高，可是他们懂得知识的重要性，懂得怎样教育好子女。自己节衣缩食，勤俭持家可是却为国家培养出三个大学生，他们是中国人的典范，是一代中国人的代表，是中国崛起的基础和原动力。亲爱的父亲，感谢您对我的哺育和付出，现在全球的疫情已经基本上得到了控制，我们不会忘记您的恩德，父爱如山，永驻心间，您将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作者简介】北奥， 毕业于北京理工大学，七七级大学生，八三年赴美留学。曾任洛杉矶国际机场国际候机楼工程付总预算师，洛杉矶教育局工程部主任。报告文学《天使之城的奥运往事》获文艺报优秀报告文学奖，《小瑛子的故事》《小安子的故事》《小闻子的故事》分别在多次征文比赛中获奖，现任美国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