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伪《香妃旗装像》，是如何骗过众人的？
其实3年多前，本号开设不久，就写过类似的一篇。这次是打算做一个更系统的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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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妃可能在清史中“戏份”不多，但是通过影视剧和小说的演绎，在普通人心里却变得十分惹眼。历史人物的这种反差，非常容易因为史料匮乏和民间演绎过度，而造成一些偏差。
今天要说的“香妃旗装像”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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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妃旗装像
流传最广的香妃像
这张红衣女子的画像，可谓是流传最广的香妃画像。画中人本身的容貌似乎也带着一些异域特征，使得这幅画的可信度增加了许多。许多与香妃有关的书，也都选用这张画像作为了封面元素，流传程度可见一斑。
本号的资深看客，使用服饰史知识，就可以无碍的从画像本身，就看出这是一幅伪像——
1，年代上，画像的服饰晚于香妃的时代；
2，身份上，着装明显为汉装，而非旗装；
3，题材上，这是有程式的“批量”生产的外销画。
总之彻头彻尾的，不是香妃！
关于服饰史知识的部分，具体后面会说明。我们先讨论一下，这幅画是如何以讹传讹到了现在的程度？
根据1985年出版的《香妃》作者于善浦所回忆，这幅画像出自英文版的《郎世宁画集》。
1983年，台湾著名导演李翰祥在清东陵拍摄电影《垂帘听政》、《火烧圆明园》时，我在清东陵，协助他作了许多剧务和文献工作，他从台湾带回了一些有关清代历史研究的书籍送给我，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送给我那册英文版的《郎世宁画集》就很珍贵，其中有一幅“香妃旗装像”，虽然是黑白照片，人物却画得十分生动。书中介绍，这幅“香妃旗装像”出自清宫画家郎世宁的手笔，这幅身着红色旗装的“香妃旗装像”，为宋美龄所收藏。
他们在编写《香妃》的时候采用了这张画像作为封面，从而流传。但是这幅画究竟是否香妃本人，他自己也说并无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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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版《香妃》
巧合的是，他们遇见了这幅画的同款，被印到了邮票上的香港艺术博物馆藏品。
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所谓《香妃旗装像》其实是外销画，所以会出现同款并不新奇。但是当时对于画像的了解不多，甚至于对服饰传达的时代特征十分茫然，认为“这幅肖像据说仿自郎世宁所绘的一幅人像画，只是服装是绿色的。那张着红色衣服的肖像画仿制品有多幅传世”。真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了！
旗装？还是汉装？
在一些书里，把这张香港邮票的名字写成《旗装妇女肖像邮票》，仅仅只是避开了香妃这个身份而已。不清楚是当年发行时命名的偏差，还是记录者的错漏，如今这幅画在香港艺术馆的官网里写的却是《贵妇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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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艺术馆 贵妇像
佚名貴婦像 19世紀初期
油彩布本，68.6 x 51.3 厘米
這位清代婦女擁有典型中國美女的特徵﹕白晳肌膚、鵝蛋臉、柳葉眉和一雙丹鳳眼。她的面容清秀，但穿戴卻極為考究。畫面的質感和立體感都是受到西方傳統肖像畫的影響。
不仅如此，年代上也写了“19世纪初期”这个离香妃年代有点距离的时间。
这身装束，对于不熟悉晚清服饰的人来说，的确非常迷惑（尤其一般人的服饰印象建立在清宫剧之上）。对于稍有了解的人来说，则是非常典型的晚清汉人女子装束。
之前《衬衣：被清宫剧忽略的娘娘“爆款”》和《氅衣：娘娘们最爱的清宫剧爆款》里我们梳理过清代女性旗装的发展变化，到了清代晚期，旗装也变得宽大、累赘、重装饰，但是双方还是有明显区别的。
这张极为经典的对比照不嫌啰嗦地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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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汤姆逊拍摄于北京，1871-1872
廓形和风格，是一个时代的特征，但是服装结构和思维依然保持着格子的路线。
比如我们常说汉女的“两截穿衣、三绺梳头”（客家髻鬃：汉家女子“三绺梳头”的发髻遗风 | 传统的服饰），这个画作里虽然只有半身，但是发型还是比较明显，尤其是两侧蓬起的鬓发，是很有特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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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0年代 奥地利摄影师
相似的装束在同光时期的老照片里，几乎可以找到几乎相同的参照，全身便有更为突出的汉装特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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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7年世界博览会的中国茶姑
所以这幅所谓《香妃旗装像》必然与这些照片的年代相差不远，不可能是乾隆时期，也不会是当时的摹本。可以对比一副故宫的无款《乾隆帝妃古装像》，被推断为面部可能是由郎世宁所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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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帝妃古装像轴
绘画风格与服饰时代，都有很大的不同。
外销画的套路
事实上，这个套路的画，挂上郎世宁的名字，屡见不鲜，甚至于几乎出自同一个母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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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销油画
这些应该都是来自于广东地区（含港澳）的外销油画，估计也很受客户欢迎，所以存世量很大。
有意思的是，1867年出版的《Illustrations of China and Its People》里，就用照片记录了一个画油画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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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llustrations of China and Its People, pub. 1873
在这张照片的背后，正好有两张女性照片，与这些所谓香妃旗装像是同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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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llustrations of China and Its People, pub. 1873
这些外销油画，不仅有上面这种高度相似的，也有动作一样，但是服饰风格略有差异，或服饰相似却动作略有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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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销油画
而作为上面提到的汉装，看这些画作，就会发现它们都描绘了一个非常低矮的立领（立领：与女人有关的四百年历史 | 传统的服饰），这也是那个时期汉女装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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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销油画
其实老照片里也有，只是不太让人留意到。这些小细节的映照，也证明这个画作与这个服饰流行年代相去不远，否则是很容易走样或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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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5年 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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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0年代 奥地利摄影师
服饰史知识和古画断代
一些写实性的画作，的确可以通过服饰史知识判断出年代，尤其是像这幅画偏差如此之大的。但古画断代还是有一套自己本身更为完整的专业体系，服饰史知识可以作为参考。
知识嘛，多备无患，不管选哪一种方式，都比啥也不知道地“裸奔”上路的好。在微博上已经看到至少两例这个同款外销画被拍出高价的例子了。
若非挂了“香妃”同款或郎世宁的名字，可还有这样的价格呢？反正我买不起，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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