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干涸的风沙指引了贪婪的方向 | 一墓一往事
“一墓一往事”系列又活过来了！
这个系列因为“鬼吹灯”之前就写过几篇（链接在文末），跟“剧说服饰史”这个系列一样（👈点击链接浏览相关文章），影视剧只是一个引子，借此吸引一点大家的目光，目的还是写一些真实的历史。
而最近网剧《鬼吹灯之龙岭迷窟》里就来到了著名的“黑水城”。
△ 《龙岭迷窟》截屏 / 腾讯视频
它有多著名呢？在考古文献这个领域里，它是和殷墟甲骨、敦煌遗书同等地位的，因为是由西夏王朝建立的，还更添了一层神秘色彩。
历史课本上的“熟人”
其实我们在历史课本上跟它打过好几次照面了！
“黑水城”所在的地方如今叫做“额济纳”，历史上也曾经叫做“亦集乃”，其实这三个名字算是同一个。“亦集乃”就是“黑水”的党项语，而“额济纳”是“亦集乃”的音转，是西夏古国留在中国的最后一个西夏语地名。
这个地方在内蒙古西边的尖尖上，是内蒙古、外蒙古（蒙古国）和甘肃的交界处，在共和国的历史上也曾经归属过宁夏和甘肃管辖。
△ 在百度地图基础上标记
境内有居延古道，霍去病曾经带兵走过攻祁连山得河西四郡，李陵也是从这里开始他的人生悲剧。清朝时，蒙古族土尔扈特部回归，成为民族史上光辉一页，同时也是热门考点，安居地也在额济纳。尽管地图上看起来有点偏远（特别对于我来说），但它其实一直不曾淡出过历史。
西夏建国后，由于是一个夹缝中求生存的状态，便修筑黑水城来承担屯田戍边、守卫边疆的功能。尽管如今的黑水城遗址，半掩在风沙里，但当年却是一片绿洲，也被称作“弱水”的黑水河是它的天然护城河，还可满足灌溉耕种的需要。
如今的研究发现，东西方通道不仅仅只有李希霍芬命名的那一条，而是有很多条。额济纳所在的就被称作草原丝绸之路（各处分类和命名方式有所不同），这条路其实更为通畅，交流更快。而黑水城就是这条路上的重要节点。
不过《龙岭迷窟》中他们所进去的地方并非“黑水城”，而是西夏王陵，那个像窝窝头的金字塔便是西夏王陵的标志。
△ 《龙岭迷窟》截屏 / 腾讯视频
△ 西夏王陵 / 百度百科
根据目前的黑水城遗址发现以及文献解读，西夏时期的这座边疆城池颇有规模，农牧并重，信仰佛教，佛塔寺庙很多，还有商铺作坊，还有民间社区组织，各民族之间可以通婚。
通过发掘，我们知道目前清晰可见的城池轮廓并非西夏时期的黑水城，而不是元代时期的亦集乃路故城，在它的东北角叠压着才是当年的黑水城。亦集乃城也曾出现在马可波罗的游记里，他经过此地赴漠北朝觐忽必烈。
△ 《新丝绸之路》截屏 / cntv
△ 黑水城遗迹平面图 / 内蒙古黑城考古发掘纪要
在上面这张线图的西北角，便是如今黑水城遗址照片上最常见到的佛塔群，现存有5座，其中2个是前不久重建的。在茫茫戈壁滩上，这些佛塔在裸露的城墙夯土的衬托下，就显得格外沧桑。
△ 黑水城遗址 / 百度百科
△ 1914年的黑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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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欲望的“佛眼”
在网剧《龙岭迷窟》里，鹧鸪哨等人进入黑水城地下后就遭遇到了迷惑人心的卧佛之眼。
△ 《龙岭迷窟》截屏 / 腾讯视频
事实上，仅从目前荒废的城址看，这的确是一座十分信仰佛教的城池，仅仅城内的寺庙遗址就有十多处，并且颇具规模、雕梁画栋。但是也有别的信仰，比如城外就有清真寺和回回墓。
△ 清真寺
相传黑水城毁于一场史书都未能详尽记载的战役，守将黑将军将城中财宝全部倒入井中，杀死妻儿，率军从城墙凿开一个洞与元军作最后的搏杀，最后全军覆没。然而，当元军占领黑水城后，却未能找到这批宝藏。
事实上，黑水城（亦集乃城）一直存在到明朝建立，出土的文书甚至还记录了它们收到明朝冯胜大军向西挺进的报告。冯胜西征横扫了河西走廊，但过程却讳莫如深，今人根据现有发现推测，明军可能是凿开城墙后攻入亦集乃城，而后焚毁城池、强迁居民。然而更为关键的一条，明军可能让黑水（额济纳河）永久性改道，这一举措让几百年开垦的农田得不到灌溉而荒废，亦集乃城真正失去了价值，从而被风沙掩埋。
△ 黑水城现貌
然而历史总是不如传说动人，黑将军的财宝始终流传在当地。俄国旅行家波塔宁从蒙古土尔扈特人得知了这座古城和它的财宝，记录在了自己的著作里。然而很多人根据他的指引企图寻找这座古城，却总是无功而返，因为当时居于此地的土尔扈特人不愿作向导，总是给这些人指向错误的道路。
在《龙岭迷窟》中，鹧鸪哨与小迷弟的结识也源自于他自称曾去过黑水城，可作为向导。不清楚编剧/作者是否了解这段历史，但剧情安排还算合理。
△ 《龙岭迷窟》截屏 / 腾讯视频
基于此，科兹洛夫出发前往黑水城的时候就做了许多准备工作，得到了尼古拉二世的支持，配备了武器，并且带了大量的礼物和当地的蒙古王爷打关系。在花费了许多努力以后，科兹洛夫才得以进入古城废墟。
1908年4月，科兹洛夫第一次进入黑水城，逗留了13天，装满了十个旅行箱，重量超过一吨。尽管对于当时许多的外国探险家的掠夺而言，科兹洛夫的收获很小，但当东西运抵俄国以后却引起了轰动，因为上面是竟然是无人能辨识的死文字。
△ 黑水城出土的西夏文残纸
其实在科兹洛夫发现黑水城之前的一百年，西夏文就被发现了，只是人们不仅无法辨识，甚至不知道它究竟是属于哪种文字，直到1898年法国学者才确认这是消失的西夏文。
俄国皇家地理学会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发现背后可能存在的重要性，要求科兹洛夫放弃原定的计划，立即重返黑水城，不惜一切代价地发掘古城。
1909年5月，科兹洛夫熟门熟路地第二次进入黑水城，并且在保持良好关系的土尔扈特贝勒的帮助下雇佣当地民工开始疯狂发掘，这次他的收获十分丰厚。
尽管没有《龙岭迷窟》中的巨大卧佛，却也带走一件绝世孤品——双头佛像瑞像。这尊佛像后来在许多黑水城相关的书籍中出现，成为那一批珍贵文物的代表。
△ 黑水城出土双头佛像
只是不知，这各生欢喜的祥瑞佛像眼中，是否看到了世人的贪欲？
回到祖国的“复印本”
科兹洛夫一举成名后，古城的宁静被完全打破。斯坦因在1914年紧随其后来到黑水城（真的是哪儿哪儿都有他），所以英国也有一部分黑水城的文献，而后又有美国人华尔纳在1923年找寻到黑水城。
△ 1923年美国人华尔纳在黑水城
1926年，斯文赫定拟定一份考察协议，要求在内蒙和新疆所得的文物送往瑞典研究，等到中国有研究机构才还一份副本。这份协议一经公布就遭到谴责，在多次的谈判下，终于签定了一份平等的协议。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在1927年来到额济纳，这是中国人第一次考察黑水城，也是中国人第一次获得来自黑水城的文物。
尽管这里提到了斯坦因、斯文赫定这样的熟悉的名字，然而科兹洛夫依然可以“突围而出”，他渣得令人苦笑不得，因为他是一个完全没有受到训练也毫无考察意识的人。
△ 科兹洛夫 / 百度百科
科兹洛夫第二次来到黑水城目的是到处搜刮这座古城里的文物，但他竟然连如何开始挖都不知道。有什么比盗墓贼不知道如何挖坟更令人感到荒唐的呢？于是，他就在古城中到处乱啃。
《龙岭迷窟》在船上的这一段剧情，可能是剧组的求生欲，因为真相比这个更残忍。
△ 《龙岭迷窟》截屏 / 腾讯视频
他一开始在城里肆意挖掘，城中规模稍大的建筑他都要去啃一啃。直到十几天后，他挖到了城外的一座佛塔，这座后来被命名为“辉煌舍利塔”的内部发现了多达两万四千卷的藏书和经卷、佛画、塑像，里面还有一副女性骨架。他们指挥着民工，辉煌舍利塔的“搬家”工作竟然整整持续了九天！
△ 辉煌舍利塔
然而，混乱的挖掘，以及毫无记录可言的搬运，使得这座宝库般的佛塔都无法确定精确点的年代，因为俄国学者不能辨认哪一个有纪年的经文是出自这座塔！
这就是赤裸裸的盗墓，并且是最低等的盗墓，就连过来“舔盘子”的美国人华尔纳都有助手画了个平面图，“狗鼻子”斯坦因拍了一些照片，好歹是留了点原始资料，相比之下科兹洛夫就算盗墓也是个鄙视链底端的存在。
△ 1923年，华尔纳助手所绘黑水城平面图
△ 如今黑水城平面图
华尔纳用野猪啃食形容他当年看到的黑水城惨状。
科兹洛夫在挖了辉煌舍利塔后，食髓知味，见塔就啃，黑水城周围的佛塔被大量毁坏，塔身被铲除，塔基被刨开，几乎是扫荡式的。最终，第二次黑水城之行，他装满了40头骆驼，竟然还遗留了一部分无法带走，就地掩埋了起来。（这哥们挖东西不记录，但是写日记很积极）
△ 裸露塔基和佛像
1926年，科兹洛夫第三次来到黑水城，企图找到传说中的黑将军的财宝，顺便带走他当年埋下的文物。然而两者都令他失望，那笔财宝可能只存在于传说，而他埋下的东西根本无从找起。饶是如此，他当年带走的文物，已经是目前黑水城文物的八九成了，他到处乱啃的毛病还为如今的黑水城留下了大量的挖掘过的“伤疤”。
时间来到1987年，中国学者史金波等人访问苏联，中国的西夏学专家第一次得见流落海外的黑水城文献。1993年，中俄谈判出版《俄藏黑水城文献》，在7年的时间史金波率团四次赴俄整理拍摄。而后中俄合作进入蜜月期，联合设立研究所，建立交流机制等等。
△ 科兹洛夫带去俄国的黑水城文献文物
在黑水城被闯入的一百年后，“复印本”终于回国，但是，那些佛画、那些佛像，归途依然漫漫……
△ 黑水城发现的佛画
最后，我想起海子写过的一首诗《北斗星 七座村庄》，“献给萍水相逢的额济纳姑娘”
村庄 水上运来的房梁 漂泊不定
还有十天 我就要结束漂泊的生涯
回到五谷丰盛的村庄 废弃果园的村庄
村庄 是沙漠深处你所居住的地方 额济纳！
秋天的风早早的吹 秋天的风高高地吹
静静面对额济纳
白杨树下我吹灭你的两只眼睛
额济纳 大沙漠上静静的睡
额济纳姑娘 我黑而秀美的姑娘
你的嘴唇在诉说 在歌唱
五谷的风儿吹过骆驼和牛羊
翻过沙漠 你是镇子上最令人难忘的姑娘
令人难忘的姑娘，你何时才能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