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的居家“四本”说

1982年,福建尤溪县发现了一幅朱熹手迹板联,内容为“读书起家之本,循理保家之本,和顺齐家之本,勤俭治家之本”,落款“晦翁”。“四本”说在明清著述中屡被引用,明代张永明(1499年—1566年)在《张庄僖文集》之《端家范》中明确提到:“朱晦翁居家四本:读书起家之本,勤俭治家之本,和顺齐家之本,循礼保家之本。”清代朱潮远在《四本堂座右编》序中所引“四本”则以“循理”取代了“循礼”,后者应更符合朱熹的思想和习惯用法,明清学者有“以礼代理”的倾向,但在朱熹的著述中,“循理”的表述远多于“循礼”,除解释与礼有关的经文用“循礼”外,其余均为“循理”。尤溪发现板联中的“四本”次序虽与史料记载略有出入,但其对现实社会的启发性并无二致。朱熹的居家“四本”说是以格言的形式对其治家思想和理念的高度凝练。

读书起家之本

读书是朱门家风,朱熹的爷爷朱森告诉朱松:“吾家业儒积德,五世后当有显者,当勉厉谨饬,以无堕先世之业。”朱松写诗给五岁的朱熹说:“故乡无厚业,旧箧有残书。”朱熹十一岁时,朱松再次勉励他:“努力诵书史,从人笑翁夸。”朱松去世后,朱熹跟随胡宪、刘勉之、刘子翚三位老师刻苦读书,自言:“熹自十六七时下功夫读书,彼时四畔皆无津涯,恁地着力去做,至今虽不足道,但当时也吃了多少辛苦,读了多少书。”朱熹十九岁就考中进士,从此开始自由读书、著书的生涯。朱熹关于读书的言论被后人总结为《朱子读书法》流传至今。

朱熹把读书看作格物穷理的重要方式,所谓“读书是格物一事”,又所谓“为学之道,莫先于穷理;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朱熹也重视著书,《年谱》曰:“古今著述之富,无有过于朱文公者。”据上海古籍出版社的《朱子全书》统计,朱熹著述约1436万字。朱熹著述领域广泛,《宋元学案》称:“自经史著述而外,凡夫诸子、佛老、天文、地理之学,无不涉猎而讲究也。”正是这些著述展现了朱熹“致广大、尽精微、综罗百代”的理学思想。

古代社会,士作为四民之首,入仕为官是本职工作,正所谓“士之仕也,犹农夫之于耕也”。在科举制度普遍化的宋元明清时期,读书是入仕的主要途径。即便在百余年后的今天,“读书起家之本”仍然具有社会现实意义。

循理保家之本

循理即遵循天理,是一个家族长久稳定的根本。朱熹认为,天理是“所当然而不容已”,“所以然而不可易”,通俗地说,天理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然、社会规律。朱熹认为,遵循天理方能保身保家乃至保国,所谓“顺之者为君子而吉,背之者为小人则凶。吉之大者,则能保四海而可以为法。凶之甚者,则不能保其身”。

朱熹要求家族子弟行事要循理,既有遵守国法的考虑,也有维护祖先的原因。朱熹从不用自己的名望谋私利,他在给弟子吴宜之的信中说:“熹身在闲远,岂能为人宛转求馆求试?若能如此,则亲戚间如黄直卿辈当先为图得矣。”黄直卿即黄干,既是朱熹的得意弟子,也是女婿,朱熹明知黄干有才华,但并没有为他谋求职位,更遑论他人!朱熹公私分明的个性由此可见一斑。

与循理相对的就是私意,朱熹说:“私意谓矫饰作为之意,循理则顺乎自然尽乎当然。”朱熹认为,治家要靠公理,而不是私法,朱熹《家训》曰:“处公无私仇,治家无私法。”天理是公义,但并不抽象,就在日用常行之中。朱熹说:“所谓天理,复是何物?仁义礼智岂不是天理?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岂不是天理?”又说:“为父子者有父子之理,为兄弟、为夫妇、为朋友,以致出入起居、应事接物之际,亦莫不各有其理。”所以在家庭生活中如能处理好父子兄弟夫妇之间的关系,就是循理。家族内部如何做到循理?那就是和顺。

和顺齐家之本

何谓齐家?卢玉溪在《四书大全》中说:“‘齐’字有整然肃然之意,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无一不正之谓也。”父子兄弟夫妇做到“无一不正”,也即和顺。朱熹认为,和顺能促进仁性的生发,他说:“‘其为人也孝弟’,此说资质好底人,其心和顺柔逊,必不好犯上,仁便从此生。”和顺表面上看是顺从别人,其实质在于“心和顺柔逊”,这样才能培养自己的仁性、仁德。

“和”既是道德要求,也是朱门家风,朱森告诫朱松要“谆谆以忠孝和友为本”。朱熹《家训》具体阐发为:“父之所贵者,慈也;子之所贵者,孝也。君之所贵者,仁也;臣之所贵者,忠也。兄之所贵者,爱也。弟之所贵者,敬也。夫之所贵者,和也;妇之所贵者,柔也。”在《家政》中,朱熹把宗族和睦看作治家目标,他说:“父子欲其孝慈,兄弟欲其友恭。夫妇欲其敬顺,宗族欲其和睦。”“顺”广泛适用于夫妇、父子、兄弟之间的具体道德。

朱熹在朝堂上多以批判者姿态出现,但他在家中的形象则完全不同,《行状》说他“行于家者,奉亲极其孝,抚下极其慈,闺庭之间,内外斩斩,恩义之笃,怡怡如也”。朱熹给儿子的大量书信被后人整理为《训子帖》,编入元代《居家必用事类全集》,广为流传,其中朱熹的形象则是慈爱又不失威严的父亲。

勤俭治家之本

朱熹五岁时,朱松要求他:“夜寝灯迟灭,晨兴发早梳。”朱熹晚年回忆说:“某自卯起读《四书》,甚辛苦。”朱熹把“懒”看成读书大忌,他把长子朱塾送到吕祖谦处读书,给吕祖谦写信说:“在家百计提督,但无奈其懒何。今得严师畏友,先与击去此病,庶或可望其及人也。”他在给儿子的信中反复叮嘱:“汝……能奋然有为,力改故习,一味勤谨,则吾犹有望。”又说:“塾子更望时赐诲饬,令不至怠惰放逸为幸。”朱熹又有《不自弃文》曰:“为子孙者,当思祖德之勤劳;为人子者,当念父功之刻苦,孜孜汲汲,以成其事;兢兢业业,以立其志。”朱熹丰富的著述和深邃的理学思想都离不开勤奋。

朱熹倡俭,固然有生活贫穷的缘故,他在外为官仅有九年,其余时间大都请祠居家,以讲学和著书为主,所以生活并不宽裕。据《宋史》载,朱熹“家故贫,箪瓢屡空,晏如也。诸生之自远而至者,豆饭藜羹,率与之共。”但朱熹面对贫穷泰然处之,《行状》说:“其自奉则衣取蔽体,食取充腹,居止取足以障风雨,人不能堪,而处之裕如也。”即便吃着简单的葱汤麦饭,朱熹也很满足,诗曰:“葱汤麦饭两相宜,葱补丹田麦疗饥。莫道此中滋味薄,前村还有未炊时。”

以俭治家,首先是节约财物,朱熹在《家礼》中说:“制财用之节,量入以为出,称家之有无……裁省冗费,禁止奢华。”朱熹在《家政》中主张“用度欲其俭节”“服饰欲其无侈”“器用欲其无华”,都表明了以俭治家的精神。其次,俭能养德,节俭能培养一种节制、克制的品德。朱熹晚年给儿子朱埜写信说:“晚食尤须减少,不肉更佳。一则宽胃养气,一则节用省财,庶几全生尽年,俭德避难之方一。”

朱熹的居家“四本”说继承了朱森、朱松的家风传统,与其《家训》《家政》等治家思想完全一致,也是他一生践行治家思想的写照。朱熹一生读书育人孜孜不倦、兢兢业业,给后人留下了丰富的思想文化财富,他的居家“四本”说文字简洁而内容丰富,思想深刻而又切实可行,流传至今仍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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