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内蒙古|徐志麟:父亲,我心里永远的痛
原创作者:徐志麟|内蒙古额济纳旗
父亲,我心里永远的痛
我的父亲去世已经六年了,不,应该说是七年。父亲的祭日有两个,一个是4月1日,一个是6月28日。2014年6月28日是父亲出走的日子,而2015年4月1日是在来年找到父亲后,出殡的日子。现在的我已经年过四十,每每想起父亲,那种似切入肌肤的痛是语言无法描述的。虽然痛,但还是忍不住去回忆,在无数个夜晚从和父亲相遇的梦中醒来,辗转反侧,与其说是开始相信,不如说是自我欺骗这世上真的有鬼魂的存在,甚至盼望父亲的魂魄能来到我的床前,让我再好好看一看父亲,和他说说话。偶尔和母亲说起这种感觉,母亲叹口气:你是不是魔怔了,都已经这么久了,不要再去想了。在儿时的我的眼中,父亲是“偶像”。父亲是单位的司机,常常出差,开始有父亲的记忆是一次贪玩晚回家,母亲没有像往常那样责骂我,而是指着饭桌前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列宁服的年轻男人说:“这是你爸。”父亲伸出手:“过来,丫头,又长个儿了。”我有点害羞的依偎在父亲怀里,仰着头端详着他的脸庞,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每每有大人看到我说:这丫头长得像她妈时,我就撅起嘴,很不高兴:为什么不说像我爸,我不想像我妈。因为,爸长得比妈好看,爸比妈有文化。父亲有着瘦削的脸庞,挺直的腰板,大大的双眼皮,永远穿着干净整洁。父亲上过初中,又爱看书,见过世面,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他教导我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所以,父亲在那个时候我的眼中就是“偶像”一般的存在,每次学校通知开家长会都希望父亲能来给女儿“撑门面”。那个时候的我喜欢在父亲面前耍小聪明,比如:晚上睡觉和父亲玩捉迷藏,故意把床上的被子叠成人形的形状,自己光着脚悄悄躲在床底下,父亲很配合的找了半天找不到,然后我得意地从床底下钻出来,“爸,我在这呢。”父亲总是疼爱的摸着我的头,笑骂一句:“桑门神丫头”(民勤方言)在青春期的我的眼中,我恨父亲。随着越来越长大,父亲在我的眼中慢慢变得“面目可憎”起来。父亲因为长年出差在外,落下了风湿性关节炎的毛病,单位领导照顾,他出差的次数不像从前那样多了,随着他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多,他与母亲的矛盾也越来越深。母亲只上过小学一年级,过日子精打细算,又爱唠叨。父亲脾气火爆,爱结交朋友,母亲每每唠叨父亲,怪父亲不该买这个,不该请哥们弟兄吃饭糟蹋钱,父亲就会大声责骂,母亲若争辩几句,父亲便拳脚相加,母亲不还手,只坐在地上大声嚎哭。父亲虽然很少骂我,更没有动手打过我,但那个时候的我很怕他,也很恨他,这种恨让我看不到他对我的好,而他的不好却被我一点点放大了。记忆中,他又一次想动手打母亲,我挡在母亲身前,哭喊着:“你不要打妈妈,不要再打妈妈。”父亲咬着牙,攥着的拳头慢慢松开了,他恨恨地转身离开,母亲抱着我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骂着父亲。现在回想起来,父母亲在那个年代未曾见过面就洞房花烛,再加上后来听小姑说起父亲在和母亲结婚前是有心上人的,所以父亲把对包办婚姻的不满和反抗转嫁到母亲身上,再加上母亲敏感多疑的性格,造就了这段婚姻的不幸福。而父亲对我,他常在外人面前夸我:“我丫头学习好,自觉,不让大人操心。”可私下对我,似乎永远是一幅这也看不惯那也瞧不上的模样:“你看你吃饭干嘛托着个头,吃饭就有个吃饭样儿”,“女孩要有个女孩样儿,穿裙子就不要叉着腿站着。”有一次,父亲又责备我:你看你,吃东西撒的到处都是。”我顶撞父亲:“反正地是我扫的,我想弄脏就弄脏。”父亲顿时暴跳如雷,第一次狠狠地骂了我:“有你这样说话的吗,你长成人了是吧。”每次临近开学,只要父亲没有出差,帮我整理书包、包书皮的都是父亲,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在小升初临开学的前一晚,父亲像变魔术般拿出给我新买的印有孙悟空的塑料海绵制文具盒,要知道那个时候大多数孩子用的可都是铁皮文具盒,所以那个文具盒让我的“虚荣心”在同学面前小小的膨胀了一把。父亲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我带礼物,或者是一条裙子,或者是一支钢笔,而我一边享受着礼物带给我的欢愉,一边在心里嘀咕着:谁稀罕。在成年期的我的眼中,我和父亲若即若离。我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千里之外的中专,在离开父母去上学的前一晚,我给父亲留了一张字条:爸,再不要打妈,妈很辛苦。我没有胆量直接把纸条交给父亲,就夹在一本书里,然后拿着书去到父亲的房间里,佯装没事:“爸爸,这本书挺好看的,你有空看看。”“好。”爸爸欣然接过书。在外上学每每给母亲打电话,总是悄声问:爸对你好吗,你们最近吵架了吗?听着母亲说:没有。我便放心了也猜到父亲一定是看到那张字条了。记得在外上学收到的父亲第一封信,是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我读着父亲的信:麟麟,我和你妈都好,不要给我们省钱,吃好穿暖,照顾好自己……读着信,我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旁的同学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家里没什么事吧。在外求学的四年,我买给父亲的唯一一件礼物,就是一件二十多块钱的白色汗衫,父亲穿上逢人就说,“这是我丫头给我买的。”父亲去世,整理父亲的遗物时,那件汗衫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父亲的衣柜里,面料早已经发黄、变硬,父亲却一直舍不得扔。每次回家见到父亲,父亲总是淡淡地笑着:“回来了。”我也开心地回应一声“嗯”,然后就扑进心心念念的母亲怀中,娘俩有说不完的话。有时正和母亲聊天,听到厨房做饭的父亲轻轻的、似自言自语般的呢喃着我的小名:“麟麟。”我答应了一声,母亲说:“自从你出去上学,你爸总这样,不用管他。”后来毕业了,工作了,结婚了。我仍如儿时般常拽着母亲的胳膊撒娇,却不像其他的父女一样拥抱过父亲一次,更别提撒娇了。因为我和父亲中间,似乎总隔着点什么,亲近不得。我做母亲的那天,母亲一直守在产房外,父亲在家。当我生下儿子的时候已是凌晨五点,母亲怂恿我给父亲打电话,我说“这个点,爸正睡觉呢吧。”“咋能睡觉呢,你爸肯定醒着呢。”我半信半疑地打过去,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爸,我生了个儿子,你当姥爷了。”“哦,恭喜恭喜。”电话那端的父亲的回答让我略有不满:这么平静,难道不应该欣喜若狂吗。再后来,孩子一天天长大了,父亲依旧是从前那样,母亲依旧常在我面前告父亲的状,人老了,脾气也见长,而我一边宽慰母亲,一边顺着母亲的意数落着父亲的不是。而已经退休的父亲似应了那句老话:饭吃三碗,闲事不管。每天穿戴着精精神神儿的领着他的外孙逛街、看人下棋,到饭点了,母亲一个电话,父亲又哼着小曲领着外孙回家吃饭。儿子喜欢姥爷,因为姥爷不唠叨,要什么给买什么。有一天,母亲打电话给正在上班的我:快回来,小满头磕破了。我的头“嗡”地一声大了,急匆匆地赶回去,看到儿子头上缠着绷带,眼泪汪汪地坐在父亲怀里,我又心疼又气愤:“爸,你怎么看孩子的,怎么这么不操心!”我一边说着一边从父亲怀里一把抱过儿子,父亲一改往日的霸道,语气里满是内疚和自责:“我在前面走,小满跟在身后,谁想一下磕倒了,正磕在路沿上”,我不听父亲的解释,将儿子放在车后座上,全然不顾跟在身后的父亲,骑出自行车很远到路边拐弯处,我用余光看到父亲仍站在原地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佝偻着身体。再后来,儿子上小学了,一次,母亲给我打来电话:“我和你爸在医院呢。”我冲到医院,看见父亲似当年的儿子一样,头上缠着绷带,和母亲站在一起。父亲看见我第一句话就是:“给你妈说不让给你打电话,你好好上班,我没事。”一旁的母亲告诉我:“你爸看人下棋,许是蹲的时间久了,一下子站起来头晕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台阶上,头磕破了”,父亲笑笑:几年前把小满的头磕破了,今天算是还债了。“爸,你在说什么呀!”我陪着父亲母亲回家,看到父亲耳朵里、衣领上都是碰破的额头流出的血,我说:“爸,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洗洗。”“不用,不用,我没事,一会儿自己脱下来揉两下就行了,你快回家管小满吧。”“那行吧,那明天我接你换药。”印象中我只开车接父亲去医院换过一次药,以后换药都是父亲坚持自己骑自行车去,再后来,再去父亲母亲家,父亲也变得“脆弱”了:“我现在也不知道咋了,自从头碰完之后,老睡不着觉。”“你是白天睡得太多了。”母亲回怼。“你悄悄地。”父亲厉声喝斥道。听父亲念叨的多了,我和老公一商量就陪着父亲去周边的大城市看病,医生只说我父亲高血压,开了几天安神、助睡眠的药,父亲觉得好些了就出院了。记得出院的当天,父亲坚持要上街给外孙买套衣服才回去。过了一段时间,父亲又在我们面前念叨睡不着觉,我们也只是宽慰两句。父亲走的那天是2014年6月28日早晨七点多钟,父亲只对母亲说,要和他一起下棋的棋友约好去外地看病。走之前还在母亲面前打了一个电话:“你们到胡同口了,好,我马上出去。”母亲因为对父亲的突然出行心存不满,所以赌气没送父亲到门口,也没有亲眼看见父亲上车。父亲走后的第二天晚上,母亲才告诉我,说一直给父亲打电话,父亲电话一直关机,父亲口中说的那个一起出行的棋友,母亲碰巧在街上遇见了,面对母亲的询问对方一脸疑惑:我没有和老徐一起出门啊。母亲慌了:不会出什么事吧。我第一时间请移动公司的朋友帮忙查了父亲的电话单,想看看父亲在母亲面前接的那个电话是谁打给他的,可是父亲走的当天,根本就没有电话打进来,父亲也没有打出去,手捧着电话单我的眼泪忍不住的流下来,一张薄薄的电话单里能看出父亲有多孤独,父亲根本不像他平日表现出来的那么喜欢交朋友、那么爱热闹,近三个月的电话单除了母亲每天“例行公事”般地打给父亲叫他回家吃饭,就是我的几个象征性地问候电话,剩下的就只有二、三个陌生座机号码,我按照号码一一打过去都是外地的医院,其中一个是当初陪父亲看病的医院,医生说是父亲咨询降压药的事,再接下来的多半年时间里,我们发动身边所有的朋友、亲戚、同事甚至是路边偶遇的陌生人通过各种途径、方法寻找父亲,我们在网上发布、在居住的小城、周边的城市张贴寻人启事, 去猜测父亲有可能会去的每个地方找父亲,往父亲永远不开机的手机上疯狂地打电话,发短信,从开始的埋怨、威胁到乞求到伤心欲绝“爸,快回家,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我们还上班呢,看到短信快回电话。”“爸,快回电话,再不回,全旗!全国人民都知道你出走了!你不是最要面子吗。”“爸,你在哪儿呢,求你了,快回家吧。”“爸,对不起,女儿错了,你快回来吧,我们陪你去最好的医院。”当母亲在父亲用的书柜的抽屉最里面找到父亲的身份证时,我们知道了,父亲真的走了,为了不让我们找他,不让我们担心他,就让我们以为他是去外地看病了。因为父亲曾经不止一次地嘲讽母亲老说自己身体这不舒服那不舒服,就是“无病呻吟”,“如果有一天,我自己得了治不好的病,我就不给女儿添麻烦,我自己找个地方,谁都不让知道。”在第二年,2015年3月28日下午三点钟,我接到了当地公安局打来的电话,说有父亲的消息,父亲难道还活着?我惊喜之余又有不详的预感。到了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告诉我,一个拾荒的老人在距离市区二十多公里的红柳丛里发现一具已经风干的尸体,根据体貌特征,他们猜测是我的父亲,叫家属过来辨认。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当我看到大半年未见到的父亲以那样的一种模样出现在我眼前,那种从脚底蔓延到头到心底的痛。远远地、像在梦中听到警察说,父亲是一个人走到那里,服用了安眠药,然后就再也没有醒来。身边的亲友判断,父亲可能是抑郁症,觉得自己缺少关爱,得了不治之症。因为当时是夏天,红柳正生长茂盛,再加上那个地方极偏僻,所以父亲没有被发现。2015年4月1日愚人节,父亲出殡的那天,下着小雨,我抱着父亲的遗照,泪水和着雨水,看着父亲的棺木被一锨锨土覆盖,真希望这一切只是老天爷跟我开的一个玩笑。有人说,世界上有两种痛,一种是永远也得不到,另一种是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父亲,让我体会了后一种痛。现在回想起来,父亲的倔强,父亲的要强,父亲的骄傲,有多少不是装出来的,其实他是多么希望最疼爱的女儿能多陪在他身边,和他说说话,抱抱他,可是,那个时候的我,似乎心里一直有个坎过不去,印象中的父亲最爱自己,他自私自大,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母亲说,“现在回想起来,你爸走前的那段时间还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样的,他脾气变了好多,我冲他嚷,他也不回嘴,只是笑笑,'你对,你说的都对。’很长时间没听到他像从前那样悄声念你的小名。”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如今的我在父亲离去后的这几年,经历了婚姻的变故,也成长、成熟了许多,也越来越读懂了父亲的爱,可是父亲却再也回不来了。“爸,如果,如果有来生,我要好好的、好好的做一回你的女儿。你能听到吗?”泪眼恍惚间,似乎又看到父亲像当年那样笑吟吟地从远处向我走来……
作者简介徐志麟,现在内蒙古阿拉善盟额济纳旗纪委监委工作,爱好写作,曾在中央纪检监察网站、内蒙古纪检监察网站、法治在线、阿拉善日报等平台发表过数篇散文、调研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