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刘亮程回到的黄沙梁,梁鸿记录梁庄,周蓬桦的故事更多的来自他家乡的沙河镇、苹果园。在一片树叶盘旋未落之际你能看到什么?你能沿着记忆之河走回自己的故乡吗?能尝到记忆的果实吗?02′00 那么今天晚上,我就在我位于青岛的工作室,利用网络的便利,占用朋友们一点时间,向读者和朋友们分享一下《沿着河流还乡》这本书的写作成因。04′45 我的小说,也有着浓郁的散文格调,跟散文的气味一脉相承。那就是追求诗性、自由、有趣、素朴,语言的凝练和张力、有光泽度,感伤与柔美的美学格调与可读性融为一体。在创作题材上,大致侧重于两个领域:一是对童年的故乡鲁西平原的挖掘,二是对大地、森林、草原自然生态的写作与考察。
05′56 我今天要谈的《沿着河流还乡》这本书,就是以童年视角来观照世界的一种书写。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本书也可以称得上是我的个人精神自传。那么它就必然散发比较浓郁的个人化色彩,是一次带有宣泄性的“任性的写作”。08′08 一个作家离开故乡,走向社会,有了更多的人生体味和参照之后,再回过头来反刍故土上的一切过往,产生了创作的冲动,对故乡进行沉淀式书写,似乎是一种命定和必然。10′11 这时候的故乡,其实已经不仅仅是地理层面的存在,它早已经过写作者的想象加工回炉再造,经过了作家的变形、虚化甚至魔幻,融入了作家爱恨交织的情愫。故乡成为作家心目中对世界的认知符号,是从人类学意义上切入的,承载的是作家对整个人类的寄托与情怀,也彰显一个作家的精神海拔。13′15 作家与故乡的关系,应该若即若离,与之构成一个空间上的对应关系。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更好地把握故乡的人和事物,并且时时和外面的世界进行比较和互为参照。准确点说,这时候的故乡,其实成了一个作家写作的原材料基地,他写的不仅是自己故乡发生的事件,而是虚实结合的产物,是整个世界的缩影。
15′16 一个视野开阔的作家,一生中应该有不止一个故乡,他甚至会有三个以上的故乡,而童年的故乡是他的第一故乡,他比成年后任何一个成长时段都具有非常重要的不可替代性。在我看来,一个作家成年后他所熟悉的地域,他生活过的某一个时期,在他离开之后都可以将其称作“故乡”。如果再进一步引伸,我认为一个作家心之所系思维的抵达之处,也可以被称作故乡,比如一个科幻作家的故乡可以是在太空,在另外一个星球。18′43 一个优秀的作家,可以通过故乡这个载体,写出人类的共通性和文化本质的发现,而不是只对故乡的地理表层事物进行一番临摹和自然主义的照录。20′21 整部书的基本底色是写实的,是非虚构,但在一些写法和细节处理上,它又是浪漫和魔幻的,它既附着于大地,又像《一千零一夜》中飞离地面的阿拉伯飞毯。23′56 齐奥朗说,“一本书是一个伤口。”那么,这本书也可以说是揭开了我童年时代生活的一个伤口。首先,七十年代初期的乡村是极度贫穷的——物质和精神的双重贫穷。我印象特别深的就是我的童年伙伴,经常因为一点小事情就被父母殴打,有的被打得遍体鳞伤。我还记得孩子们挨了打,无意中找到一个自我疗伤的方法:到村子东边的最宽敞的土路上,找一堆被白天的阳光晒热的沙土,脱掉短裤,赤身裸体地把自己埋进尘土里,在温暖的尘土的抚慰中获得了一种心理治疗。类似的事例,比比皆是。25′35 真正的变化是在进入21世纪以后,我们的生活突然加速度地向前奔突,急剧变化。当我再回去的时候,就已经面目全非了,庄稼地没有了,河流干涸了,连村庄周围的树木也没有了,平原上一律改种经济作物,到处是塑料大棚和化工厂的烟囱,浓烟滚滚,污水沟散发阵阵恶臭。28′31 站在一片荒凉的废墟上,想到一个问题:一个人为什么要到晚年固执地还乡?并且传统文化中有“叶落归根”的理念。其实在一个人的精神深处,还乡是为了找回童年的一些感觉,亲人、气味、舌尖、乡音和一些小时候的烟火气息。因为这些东西让人感觉心里踏实安稳,不恐慌。30′02 但最后一次回乡,白杨树林和梨园都已经不复存在。一个村庄,已经不能为我守住一个童年的秘密,好像一种情感的丝线被粗暴地扯断了。31′32 人之所以还乡的理由,有时是很简单的,简单到被一棵树吸引,被一幢房子吸引,被一个人吸引,当这些都没有了的时候,就是告别时刻的来临。32′05 谁说人没有前生?童年的故乡生活就是前生。我想让故乡用文学的形式重新浮现。让我死去的爷爷和二爷活过来,让凄苦的童年过往像放黑白电影一样在打麦场上再放一遍, 让纸糊的孔明灯,在寒风中的河流之上重新放飞,在夜空中飘向远方,飘到一个没有悲伤和不幸的天堂。33′13 对于这个远去的故乡小世界,在我的笔下,既不美化也不丑化,而是用一个人物,一个小事件来呈现旧乡村的真实混沌状貌,像一件件出土的陶器,素朴而不刺眼。34′12 那么在那样一个荒凉的时代,一个少年人因为性情的孤独,他爱上文学是合乎天然的。早期写作的突出特点是激情四射,总是有火山爆发般的写作冲动,有倾诉的渴望。36′12 我的写作之初并不顺利,一个从农村到县城艰难成长的少年,受制于地理环境的限制,视野的狭窄,要想写出一部成熟的理想文本,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对于我的写作,我的父亲一开始就是一个最大的反对者,他是学理科的,听说我想写作后一度把我读的书全部一把火烧掉,拿到院子里付之一炬。37′54 在我看来,一个作家的成长是需要天赋的,同时还需要知识储备和灵魂自我打造、修复与完善,做更多的文化上准备和修养。一个好作家必须保持高度的清醒。对这个世界,对时空,尤其对自己。39′54 我信奉林肯说过的一句话:“我走得很慢,但决不后退”。41′12 在任何时代,当某一种文体发展迅猛成为大众议论话题时,都是参与者众的结果——比如辉煌璀璨的唐诗宋词,盛唐时期,历史会认为那个时代“是唐诗的时代”,到了宋代自然是“诗词”的时代;在元代写曲的人多,受到关注和追捧,留下了经典,那么“元曲的时代”就诞生了,等等,不一而足。42′02 我觉得不必急于开列病灶,自设樊篱,让散文自由野蛮生长一段时间比较好——换句话说,让它在一个隐秘角落自然生长,直至成为一棵参天大树、一片茂密的森林。而我们往往看到一个怪现象:当一种苗头刚刚出现的时候,就有人站出来叫停,踩刹车,貌似给散文写作指路,实际上成了一个“盲人摸象”的角色。43′15 即便是现实层面的故乡消失了,灵魂深处的故乡却在记忆中成为永恒的灯塔,无论一个人置身何处,我们都带着它上路,直到生命的终点。 读者X提问
摘选
Q1:怎么看待故乡总有一天会成为回不去的地方?大多数时候城市容不下灵魂,故乡实现不了梦想,进退两难啊。
答:这是个矛盾和悖论的,我个人认为,不太好解决,如果有人能够解决现代知识分子的困境也就没有这么多文学作品了。因为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所谓从城堡里的人想出去,城堡外的人想进去。那么,也不必太纠结,我个人觉得,故乡作为一种象征符号,在心里有它的位置就好了。在都市里生活的人,能够做到的,就是尽量选择居住在远离喧嚣的地方,让身心和自然山水离得近一点。
Q2:在乡土日益沦陷的今天,于文学或者于我们自身而言,怎样才能更好地给后代留下一点乡土的东西,至少让他们心灵上能有一个故里可以重返?
答:我们不必为孩子们操心。因为故乡其实就是给予过你养育,养成你性情的一个人生阶段性时空。况且,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故乡。在都市里出生成长的孩子们,没有过乡村生活的经历,他们也仍然是有故乡的。至于如何让孩子们有一个乡土的故里,其实也不必勉强,因为乡村原本就不是他们的故里。这是无法嫁接的。
Q3:当时代进步后,我们的故乡情怀会和从前很不相同,新时代的乡土情怀和以前有什么不同,该怎么融入作品。
答:我想新时代的乡村大多数已经摆脱了贫穷,这是好的。但地理景观、草木山水不会有大变。尤其是土地是恒久的。书写土地的诗篇与文学作品,永远不会消失。土地上的人们发生的故事,喜怒哀乐和爱恨情仇,仍然每天都在上演。
怎样转化为作品,一个作家无论在任何地方经历任何生活,只需要要用发现的眼光去书写发现。
山东籍作家,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已出版散文集《沿着河流还乡》《浆果的语言》等,长篇小说《野草莓》《远去的孔明灯》等。曾获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等文学奖项。
【本期图书】
沿着河流还乡
周蓬桦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诗想者
2020年9月
长期在线的诗想者书评机制。在新书的某一次活动结束后,诗想者会发起「诗想传火者」书评项目:愿意写书评的读者,自行将长书评发表至豆瓣平台后,并将书评截图发至诗想者客服蓝猫(ID:HIPOEMGL)或到公众号后台,经审核,可获得下一期传火项目的新书赠书(可保留选择,详情请询客服蓝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