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傻子/文:陈雨城

宋傻子

文:陈雨城

毫无疑问,有些人虽然偶然经过你的生命,但是,所留下的心灵余震会让你记忆一生。有些人,即使常常出现在你的世界,却转瞬即忘。甚至,当这个人无声无息的消失不见,你却分明没有失去什么的感觉---比如宋傻子。如果不是今天有一位朋友向我提及他,我竟忘了,我命运的身畔还有这样一位可助饭后谈资的人物。

朋友问我:你认识宋傻子吗?

我想,不单我认识,想必全城的人没有不认得他的。我的眼前,刹那间浮现出一张浮肿一样肥胖的脸。一双眼睛,眯成两道狭长的缝隙。像是总也睡不醒,终日在酒精的催眠中。腮边,一颗黑痣,上面盘曲着几根参差不齐黑色的毛。发型,永远是一成不变的秃头。因此,可见他脑袋的轮廓是扁的,犹如出生之初经过鬼门关时,被来不及修好的门板拍成这样,像一只饭铲。无疑,这样的脑容量,装不下许多的智商。这样呆滞的眼睛,透露不出多少文明的光芒。所以,他的傻,是得天独厚的。

少年时,便知道宋傻子这么一个人物。久闻其名,但一直没有过交集。直到,那一年我的婚礼上,庆祝婚礼的鞭炮还没放完。他便从硝烟中钻出。佝偻着腰,两只肥大的衣袖空甩着,仿佛没有胳膊。嚷着,吐字不清,是我们俗称的“半语子”。自然,我们知道,他是要钱来了。那几年,他才出道,所以参加我婚礼的年轻人总要戏弄他一番,说道:“叫一声爹就给你钱…”想不到,宋傻子开口就道:爹,给钱。

如此爽快,顿时使游戏增色不少。众人哈哈大笑,丢给他一块钱。然而他不走,那张脸,哭丧着说:都啥年代了,我要五块。

经过众人的刁难戏耍,终于他得偿所愿,带着五块钱走了。

经此一役,我记住了宋傻子。后来,只要参加红白喜丧的宴会,总会见到此人。永远的哭丧脸,出工不出力,只靠着摇尾乞怜,便独占小城婚庆行业的半壁江山。至于乞讨方式,也是没有半分技术含量。索求不成,便会哭。即使人们对他各种戏耍刁难,但结局,总要像是孝敬亲爹一样,给他钱了事。据我所知,从未见过他的失手。

每到星期天,便是各种婚礼丧事升学乔迁宴客的高峰。毫不留情,宋傻子会像约好了一样,不请自到。速度时机,掌握得稳,准,狠。像是背后拥有一个精密运作的团队。乞讨过程,自然会遇见刁蛮的主顾。但无论人家怎样虐他,甚至踹他满地打滚一身灰尘。他只有一个原则:死皮赖脸,或哭或跪。似乎他是柔弱可欺,然而百折不挠矢志不移,并没有见过他怕任何人,并不因此放弃自己心爱的事业。

后来,只要鞭炮声落,就有吹唢呐打快板的各种讨喜集团前来索要钱财。近几年,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发展态势。我想,带动一批人员就业,宋傻子是小城这种行业的鼻祖,始作俑者,他功不可没。然而,他并不结党成派,自始至终,以独行侠的身影,往来于各种宴会之间。

后来,我搬迁到几十公里外的县城生活。至于宋傻子,便告别了我的人生。不过,十多年的县城生活,也会偶尔看见宋傻子。或者是县城的街巷,或者是在车站…见到宋傻子那张似乎永不长大的脸孔。原来,他已经不满足每月的星期天的这份工作,转而,进行路边乞讨。至于在车站见到他时,那是他像过筛子一样在车站乞讨完毕,手里捏着一张车票,准备乘车赶往另一个城镇去乞讨。想来与时俱进,他的事业已经拓展到周边地带。

一晃十多年,宋傻子便是偶尔娱乐了我的人生。但多数时间,并不轻易见到他。去年,我回到小镇参加同学的婚礼。并无例外,宋傻子在最恰如其分的时间出现。彼时,他的手中竟然捏着两根竹板。让我万分惊讶的是,吧嗒吧嗒的敲响,他口中念念有词:恭喜发财,好运连连。给钱的将来生大胖小子。不给钱的生姑娘,还跟人家跑了…

如此恶毒式的幽默,自然有人打声骂他:滚犊子。

然而宋傻子是从战火中走出来的人物,这样的谩骂岂能惑乱其志?站在台阶上,眯着一双睡眼,微露白光。犹如睥睨天下芸芸众生。口中,反复就是念咒一般的祝福词。

这时,人群中一声响亮的女声,我们看去,圆桌旁边,端坐一位膀大腰圆的女人。短发,浓眉。声如洪钟,道:宋傻子,你是不是没看到我在这?

果然,宋傻子见到此女,顿时萎靡。脸上,是我一生都没见过的谄笑:啊,大姐…

降阶而下,走过来像是要准备给这位悍妇捶背按摩一般。口中道:大姐你在这,我怎么能不给面子呢……得了,钱我不要了。我走…

也许忽然觉得这么走掉,始终不能完全给足这位悍妇面子。或者贼不走空,不带点什么,总有悖于行业规则,不利于市。于是,他笑嘻嘻说道:我只拿一包烟,行吗?

悍妇脸上增光,自觉矫矫不群,命令主人道:给他一包烟,打发他滚了。

宋傻子叉出五指,从桌子上抓起一包烟,笑嘻嘻的走了。

良久,悍妇道:他妈的不对劲啊,一包烟二十多,给他十块钱就可以打发。里外里,咱们被傻子耍了……

众人哄堂大笑。

据传说,宋傻子是非常有钱了。人们经常会在饭店酒吧看见他,一人独享盛大的美食。据说,出手阔绰,还带回家一个女人。当然,也是一个半傻不傻的女人。可见食色性也,身为傻人界的领军人物,宋傻子有资格享用人间烟火的繁华。

一次,天总下雨。我的店没有顾客。彼时,宋傻子进来了。大约他的生意也不好,出来娱乐。我见了,便让小刚赶他出去。因为他的存在,是一个搅局者。可是,只见宋傻子从口袋里摔出一百大钞,一副主顾的傲娇,道:今天我是来消费的,唱歌…

如此,怎能拒人千里呢?钱能通神。我们这些自诩正常人类的人,便延之上座,倒茶,开酒。把音响设备打开,让他唱歌。

然而他终究是傻子,四瓶啤酒,一边喝,一边唱,都是一些古老的歌曲,什么《跟着感觉走》《十五的月亮》之类。唱歌的时候,鬼哭狼嚎一般,犹如哭丧。然而却自我陶醉,一瓶啤酒一世欢的架势。店中没有其他顾客,我们这些正常人也笑吟吟的望着他,犹如欣赏一部人间喜剧。

可是他醉了,不按正常套路出牌了,道:老板,我要唱二人转《王二姐思夫》…啊!没有?那我唱《小拜年》……

小刚骂到:唱你妈的二人转,这是歌厅,不唱歌滚犊子。

宋傻子带着哭腔道:啥鸡巴歌厅,连二人转都没有,那你们放一个电影,我喝酒看电影…
我们哭笑不得。但身为正常人,岂能被傻子难倒,小刚随便播放一曲,道:唱吧,这就是《小拜年》。

宋傻子拎起麦克风,开始唱:大年初一头一天啊…哎呀,不对劲,我怎么跟不上调呢?算了不唱了,我回家…

这时,有顾客来了,一位男子领着几个女人。

宋傻子顿时眼中放光,竟然不走了。又坐了下来。对我们道:我要唱一首歌…就唱刘欢老师的歌。

哈哈,还他妈的刘欢老师,够文艺的。

小刚说道:唱完这首,你就走吧,不然揍你,

只见音乐响起,宋傻子站直身体,面对那些女顾客,一手拿着麦克,另一只手,颇有节奏的挥舞,大有舞台优雅风范…我们哈哈大笑,原来女人是社会文明进步的参照,若没有夏娃,亚当又何必用树叶遮住羞处?可见,能开宋傻子混沌宇宙的,也只有女人的出现。

可惜,无人喝彩。那群女人并不理他。

唱完,宋傻子终于一步三摇的走了。

小刚笑道:赶紧回家吧,别去找小姐了…

宋傻子回头道:我妈自己在家,我去烧烤店给她买点烧烤带回去…
看不出,宋傻子是一个孝子。

原来,宋傻子有一个完整家庭。但是,他的父亲是一个酒棍。喝多了,便会打老婆,打宋傻子。可见,宋傻子是被欺凌长大的。终于,宋傻子成长为一个男人,当母亲再一次受到家暴,他选择出手。老迈的父亲,被他打倒,差一点死掉。宋傻子有自己的事业,再也不必仰人鼻息,所以赶走了父亲,与母亲相依为命。每次乞讨回来,理财的事,自然交给母亲。所以说,母亲是他人生事业的经纪人。

宋傻子并不是人见人欺的主。他也会恃强凌弱,他的亲戚中,也常被他欺负。一次,他的舅妈实在受不了他的无赖,就动用人类的智慧,假装和另一个女人耳语,声音小到足以让宋傻子听见:一会儿咱俩哄着宋傻子去江边,那里有个冰窟窿,咱俩趁他不注意推他下去……

宋傻子在旁边听见,大喊一声妈呀,落荒而逃。

宋傻子并非依仗先天呆傻横行无忌,终于有一天他出事了。原来,他去商贸城乞讨,与另一伙乞丐为了争夺地盘,他动了武器伤人,被抓起来判了两年徒刑。

于是,这位如果生在旧社会,断然不会在鲁迅笔下活到人生晚年的人物,就暂时的离开了我们的视野。

至于,他是真傻,或是假痴不癫,还有待于未来的人生注解。有时,当你嘲笑别人的时候,或者以别人为乐,其实你并不知道,你付出的只是嘲笑,而别人却在获得自己的东西。

忽然想起一个故事。

动物园里,一群人在逗猴子。猴子不为所动,母猴对小猴说:这些愚蠢的人类,咱们假装不知,耍弄他们,他们一会就拿出香蕉给咱们吃了…

【作者简介】

陈雨城

自号时光里的行者。国企下岗工人,一生恣意山水,曾经一部单车,从成都到重庆,又从江西省骑到黑龙江老家,历时月余。期间,写下许多行路心得,作《雪人的故事》一书,售罄。现经营一小店,自给自足。闲暇时,放浪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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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蘭亭:

男,70后,现供职于南京某高校,教过十几年英语,现从事美国政治与外交方面教学与研究工作。工作之余执着于少年时的文学梦,写作只是为了留作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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