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小屋/平淡
李刚静静地看着正在照镜子的母亲,她一只手拿着木梳,一只手拿着镜子,一会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一会又问一旁的李刚她的长子:你看这样好看吗?
李刚只得不厌其烦的回答:好看,好看,这样就挺好的了,不用再梳了。
他的心里是难过的,自从父亲得了急病,忽然的离开他们之后,七十一岁的母亲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她有时候一个人呆呆的坐着,不说一句话;有的时候又会想起和父亲在一起的某些情节不分时间地点的还原当时的情景;有时候又回到现实中哭泣丈夫的离去。
一开始他和弟弟没有太在意母亲的变化,觉得她只不过是悲伤过度才会这样,过一段时间自然的会好的,可是一年多了,母亲的情绪变化越来越厉害,她经常晚上跑到路边,一个人游荡,徘徊,村里的人几次打电话告知,他和弟弟才觉得母亲不对劲。这才请了长假,回来给她哄到医院,大夫说这是抑郁症,精神病的一种。
母亲现在的举止一定是又想起来和父亲年轻时的某个生活片段了。
那日晨起,新婚不久的母亲年轻漂亮,妩媚动人,她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坐在炕沿边,梳洗打扮,把头发梳得光滑服帖,回头问还在炕上的父亲:你看,我这样好看吗?一定是这样的。
有许多的她和父亲幸福的生活情节,在母亲还是清醒的时候和他们讲过,并且他和弟弟是在他们的恩爱中长大的,许多他们也有感觉。
他们的母亲叫苗玉兰,十九岁时经过媒人的介绍认识了他们的父亲李学文。
当时父母亲的家境都属于贫寒级别的,他们的结合没有任何的阻挠,所有人都觉得门当户对没什么不好。在那个年代农村人在只是有好感的情况下就结婚很正常,他们自然的进入婚姻的殿堂,接受它几十年的风霜雨雪,恩爱甜蜜。
李刚是长子,出生在四户住在一起的时代。四家人,一家一铺土炕,没有过多的烧柴取暖,冷的孩子们白天都要躲在仅有的烂被褥里取暖,更有的孩子小,父母傻的孩子有被冰死夭折的例子。
李刚出生的时候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面对没有一顿能吃饱的饥饿岁月,他的父母也同样的为了一日三餐而愁苦不堪。所有能够充饥的东西都入了劳苦大众的肠胃,草根,树皮,野菜,更有玉米芯磨成的粉(现在猪都不吃的)。
面对病弱的妻子,嗷嗷待哺的李刚,李文学一个农家大汉不止一次的去祈求村里奶水好一点的小媳妇给自家的孩子点给养,一点奶水。大冷的天,他抱着才几个月的儿子,东家进西家出的四处讨要。淳朴的农家人,在艰苦的岁月中磨练出了互相帮助的可贵品质,他们互相帮衬着走出困境。老天有眼,那么艰苦的岁月中能够存活的婴儿不多,李刚是其中一个。
春天终于来了,虽然还是饥饿,但是有了希望的绿色。
三年他们一家终于挺过来了,而且一个人员都没少。
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些小的布片,她一遍又一遍的在水池边清洗,不厌其烦,还微微笑着,好像在回忆着某些温暖的感觉。
在艰苦的环境中能够存活下来的人都有很强的生命力和活下去的欲望。
母亲和父亲相互扶持着走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他们的心灵在这三年中更加的贴近,爱情之花开的自然更加的娇艳。他们相信在生死面前的爱情值得珍惜。
八零年之后,他们家的日子也在随着大环境的改变而改变,有了一个弟弟,又盖了独门独院的三间宽敞的草房。搬家的那天,全家人都高兴的什么似的。母亲破例第一次喝了酒,和父亲俏皮的碰杯时,她的脸红红的。
那天晚上李刚下地小解,在月光的照应下看到母亲头发蓬乱地伏在父亲的胸口,睡得正酣。
那以后的好几天,李刚都故意躲着妈妈爱抚的抚摸,他觉得妈妈更爱他们的父亲,而不爱他和弟弟了。
一天一天, 一年一年,李刚和弟弟就这样悄无声息又阳光灿烂的长大。相继的他们都飞离开养育自己故土,到离家很远的地方求学,工作,并且现在成了家,老家只留下了他们的父母亲和那所伴着他们成长的老房子。
老房子经过了几次修补,虽然还能住人,但是哥两个都觉得环境太差,想让两个老人搬家到城里他们的家里一起生活或者给他们翻盖新的房子,可是两个老人说什么都不同意。
借着这次母亲住院,他和弟弟商量着给母亲重新修修房子,不然天冷了母亲该多遭罪啊!等母亲回家看到房子变了样子,不知道会是什么表现,她一直反对兄弟两人给她修房子,说老房子里有父亲的魂灵在守卫,他们给修成新的看父亲找不到家。
以前他真的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拒绝接受他们的孝心。看到母亲如今的痴、呆,他懂了,因为母亲和父亲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所房子里,她害怕自己年老了忘记才要保留所有的原来的样子。
母亲一直不睡觉,就这样不停的走动,人也在逐渐的消瘦。李刚将近半月也没有好好的睡一觉,人真的是太疲乏了。
他看着母亲又坐在床边梳头,眼睛有些眩晕的想靠向床前的椅子,一迈步,他的身体一下子就倒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头重重的磕了一下。
醒来时发现他的床边居然是妈妈?
老母亲在给他擦手,嘴里还小声的念叨,“小刚啊,怎么这么不小心,走个路也能摔坏了?”
路过的护士看到他醒了,对着他微微一笑,“你的母亲真的是一个特例,她醒了,在你倒地的一瞬间。”
李刚用没有打点滴的一只手拉着母亲的手:“妈妈,你终于好了,我和弟弟都不好,让你一个人在孤独中过了这么久。”
母亲反过来用另一只手抚摸着他浓密的头发:“儿子,都是妈妈不好,连累你们跟着受累,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家。”
“妈妈,父亲虽然走了,你还有我们可以依靠,我们更需要你的惦记和爱抚,有妈的家才算家,妈妈。”李刚哽咽着眼泪倾注而下。
母亲点头应允。
第二天弟弟来接他们母子出院。
暖暖的风吹拂着,路旁嫩绿的草香充斥着鼻孔,远处树林里的野花上一对对蝴蝶在翩翩起舞,浓浓的夏日盛景令人陶醉。
母亲像孩子一样走到路边,用手轻抚草尖上还没有完全滴落的露珠,面露喜色。
她给孩子们讲:“每年的五月节,我都会大早晨的起来并叫醒你们,咱们三人到绿油油的麦田里用露水洗脸,祈求一年的身体康健,而你们的爸爸则在家给我们每人包上一大碗的猫耳朵,还有几个荷包蛋。我们兴高采烈的回来迎接我们的就是这饱含爱意的美食。我的身体一直不好,这些年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是你们的父亲在承担。他虽然人长得粗壮,却也是个细腻之人,从没有让我失望过。
我们的破旧的小屋子我是非常的舍不得离开的,因为那里有我和你父亲一起的许多美好时光,我舍不得。今天妈妈好了,你们应该回到单位工作了,等我真的不能自食其力了,我一定叫你们回来,或者我到你们哪个的家里养老。”
到了家里,母亲看着屋子里大部分的地方得到了修整,也没说什么,她知道是两个儿子孝顺,怕她在冷屋子里冻坏了。晚饭是小儿子一手操办的,他作了母亲最爱吃的鸡蛋糕,软软的小米粥还有单饼土豆丝,虽然清淡却是母亲最爱吃的食物。
饭桌上,母亲端着碗,开心的吃着饭,看着哥两个为她忙前忙后的很是欣慰。
大儿子为母亲铺上了新买的松软的被褥:“母亲,你早点歇息,这些天你太累了。”
苗玉兰很自然的接受着孩子们的照拂,她想快点好起来,不能当误了孩子们的工作啊!
她不一会就睡着了,睡的很沉,很香。
梦境中她又看到了丈夫。
春天忙着播种的季节。丈夫一身尘土油渍的开着小四轮,在广袤的田野中播种着希望。无论怎么累,他都能在回家的时候面对她和孩子们给一个满意的笑脸。同全家人满足的吃下简单的饭菜之后,他要去洗碗,好让妻子有时间辅导孩子们的功课。大字不识几个的他在小学三年级文化程度的妻子面前是个文盲,妻子此时要是把时间都浪费在做家务上,他的孩子们功课就会跟不上的。在说累了一天了,妻子身体本就病弱,也该歇歇了。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做这点活不算啥的。他总是对妻子百般的宠溺,觉得这辈子让妻子这样一个温柔、善良又体贴的女子陪伴自己是上天对自己的恩赐,无论怎样宠溺她他都不觉得过分。
每到孩子们都睡熟了,他偷偷的爬到妻子的被窝里,两个人彼此拥抱互相取暖时,他都觉得表面上是自己的好体力在维持着这个家,其实支撑这个家的精髓是他们互相依恋的爱情,是他们为了一定让对方觉得温暖的情义,是两个灵魂共通的人心有灵犀的默契。
暖暖的风吹拂着田野里正在锄地的玉兰的衣摆,她身上汗液的气味随风飘向身边的丈夫的鼻孔。男人斜斜睨了一眼身边的妻子,停住手里翻飞的锄头,顺手抬了一下妻子用来遮阳已经下垂的很低的帽檐,刮了一下妻的鼻子,“歇歇吧,看你累的一脸的汗。”妻住锄擦汗有点眩晕。“看看这也快到中午了,你一会早点回家,中午做点好吃的!”。妻走到地头,他又喊:“你骑车回去吧,一会我走着回去就行。”
萧瑟的秋风刮起来了。俗话说三春不如一秋忙,忙得身体疲累自不必说。所有的农人都在地里挥舞着镰刀,挥汗如雨的盛况家家都有。
晚上回家满载着金黄色的希望,一家人其乐融融的。
吃完饭,两个孩子写完作业都睡了,夫妻两个还要挑灯夜战,把应该干完的活干完。每次都是丈夫最后上炕。他看着疲乏过度的妻子和衣睡倒在炕的一角,轻轻的替她脱去肮脏的外衣,盖上被子,熄灯睡在她的一旁。时间久了身边要是没有她的温暖他会孤独会害怕,这个女人虽然弱小,却能在这茫茫的黑夜中给予他勇气,让他能安心的睡眠。
漫长的冬季开始了,场院里响起了打玉米、黄豆机器的轰隆声和许多人在一起工作时的吵闹声,许多人家都在一起劳动,场面热烈,激荡,整个场院的上方都被大家劳动的热情渲染,雪都在融化似的。
卖公粮的车一辆辆的排满去公社的公路上,妻替他围上了厚厚的围脖。大冷的天只为了能早点卖完,天还没亮就得去排号。“记得别跟人家抢号啊,今天能卖下去就好”。临走时妻还是不放心脾气暴躁的男人嘱咐了一句。丈夫表面有些不悦当着众人的面,内心却是欣慰的,妻是了解他的,他明白。
“老太婆,这都几点了还不起床,我都锻炼回来了,快起来活动一下筋骨,我去做饭,今天两个儿媳妇说要来看咱们呢。”
恍惚中,玉兰听着丈夫在摇她,在和她说话。
安静的晨光中,老母亲安详的睡着,李刚给母亲掖掖被角。“睡吧,妈妈,好好歇歇,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旅游,看看这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我要替父亲好好的照顾你,让你开心”,他在心里说。
作者简介:网名乐乐,亦称平淡,黑龙江绥化人,一个喜欢思考,偶尔忧伤,又对不公的社会感到有责任的农村女子。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