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荻诗词赏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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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大连市诗词协会会员,大连市曲艺家协会会员。吴门诗社会员。诗海选粹总群社长、主编、特邀诗词讲师。
《芦荻诗词赏析》
姜夔《点绛唇》(丁未冬过吴松作 )
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栏怀古,残柳参差舞。
分享姜夔生平:
姜夔(kuí) (1154-1221),字尧章,号白石道人,汉族,饶州鄱阳(今江西省鄱阳)人。南宋文学家、音乐家。
他少年孤贫,屡试不第,终生未仕,一生转徙江湖,靠卖字和朋友接济为生。他多才多艺,精通音律,能自度曲,其词格律严密。其作品素以空灵含蓄著称,姜夔对诗词、散文、书法、音乐,无不精善,是继苏轼之后又一难得的艺术全才。
姜夔此词作于淳熙十四年(1187)。时年33岁。当时他住在浙江湖州。这年,由杨万里介绍,前往苏州去见范成大。此词时序应在秋冬之间,自湖州前往苏州途径吴松所作。
赏析:
“燕雁无心”,“燕雁”?
熟读宋词三百首,“燕雁”组合第一回!原来,“燕雁”通常有两种解释:一:燕(yān)泛指北方。“燕雁”则指从北方南飞的大雁。二:“燕”,则是指燕子,是说燕子春来秋去,大雁秋来春去。不过,此词作于江南吴松,恰当北雁南来,词人举头望雁,在结合后句“随云去”云云,似乎北雁更切词意。
原来如此,那么既然是北雁南飞,为什么不用“北雁”或“朔雁”呢?此问题留与后文。
劈头写入空中之燕雁,正是暗喻作者其飘泊之人生。
无心即无机心,犹言纯任天然。点出“燕雁”随季节而飞之无心,则又喻示自己性情之纯任天然。
此亦化用龟蒙诗意《秋赋有期因寄袭美》:
“云似无心水似闲。”《和袭美新秋即事》:
“心似孤云任所之,世尘中更有谁知。”之意。
姜夔一生困顿,东奔西走,来去如雁。这两句看似写景,却隐含自己的影子。
“燕雁无心”,而姜夔却是有心的,这就是四年后他在《除夜自石湖归苕溪》诗中写的:
“但得明年少行役,只裁白纻作春衫。”
他早已厌倦游离漂泊,寄食与人的生活了。
下句:“太湖西畔随云去。”
“燕雁”随着淡淡白云,沿着太湖西畔悠悠飞去。“燕雁”之远去,同样暗喻自己飘泊江湖之感。
宋陈郁《藏一话腴》云:白石“襟期洒落,如晋宋间人。语到意工,不期于高远而自高远。”范成大称其“翰墨人品,皆似晋宋之雅士。”张羽《白石道人传》亦曰其“体貌轻盈,望之若神仙中人。”
但姜夔与晋宋名士实有不同,晋宋所谓名士实为优游卒岁的贵族,而白石一生布衣,又值南宋衰微之际,家国恨、身世愁实非晋宋名士可比。
故下文写出忧国伤时之念。太湖西畔一语,意境阔大遥远。太湖包孕吴越,“天水合一”(陆龟蒙《初入太湖》)。此词意境实与天地同大也。
“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商略”二字,千古奇绝!
“商略”一语,本有商量之义,又有酝酿义。湖上数峰清寂愁苦,黄昏时分,正酝酿着一番雨意。此处山境乃心境。从来拟人写山,鲜此奇绝之笔。比之辛稼轩之“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虞美人》。此是何种不同的况味。
还有那句:“山雨欲来风满楼”。当然气势豪壮,但终无蕴籍,写来一泻无余。“商略”二字与此不同,山容水态,欲露不露,反复缠绵。清劲奇辟,形象真切。
卓人月《词统》评云:“商略二字,诞妙!”
统观上片行文,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暗流涌动。“燕雁”、“太湖西畔”、“云”、“数峰”、“黄昏雨”这些物象,就像穿在意识流上的一串明珠,熠熠发光。而明珠下面,心潮澎湃。
这里,词人除了使用拟人的方法之外,也使用了静与动这一看似矛盾而实则和谐的艺术手法。本来诗词中动与静的出现,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反应。因为从哲学上讲,物质是运动的。“燕雁无心”本是静,但他“随云去”,变静为动;“数峰清苦”本是静,“商略”,变静为动;
以动衬静,像“鸟鸣山更幽”那样,把幽寂凄清的情绪,涂抹的十分浓重。但写来如水银泻地,一片流畅,不见雕镂。
张炎说:“姜白石词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词源》。从艺术手法来说,已然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此言如是!
下片:
写词的同学们,你们还在为“换头”发愁吗?看看我们姜老师笔法,或许有所启发。
上片的情感酝酿完毕,黄昏雨就要来了,奔腾的的情绪需要找一个发泄之地,——哪里?
“第四桥边“!
行云无迹,流水无痕,陈仓暗渡,穿越古今! 史上神换头!大赞!
到第四桥边干什么?注意下句:
“拟共天随住”!
这“天随”当然是陆龟蒙了。
直至此处,词眼大开。海量信息,五字收尽。姜夔的人生遭际、理想信念、价值取向等等,全部矿藏,都需在此发掘。
他在《三高祠》诗中说的明白:
“沉思只羡天随子,蓑笠寒江过一生。”
他怀才不遇,憔悴天涯,境况艰难,所以,一心向往着“蓑笠寒江过一生”的那种自得其乐的生活。
在《除夜自石湖归苕溪》其五云:“三生定是陆天随,只向吴松作客归”。过去、现在、未来,三生三世,追逐的都是天随子陆龟蒙。
“第四桥边”,其地仍在,“天随子”,其人则往矣。“拟共”二字,穿越时空,将仍在之故地与已往之古人与自己连结起来,泯灭了古今时间之界限。这是词人为打破古今局限寻求与古人的精神境界神交而采取的特殊笔法。
自然、人生、历史,笔笔翻新意,句句有寄托,跌宕起伏,笔力无限。
接下:
注意!
“今何许”三字,需倍加关注!
“何许”:有何时、何处、为何、如何等多重含义。故“今何许”包含:“今是何世”“世运至于何处”、“为何至此我又如何面对”等意。此是囊括宇宙、人生、历史、时代之一大反诘,是充满哲学反思意味一大反诘。
而其中重点,主要在“今”之一字。凭栏怀古,笔力雄劲,气象阔大。古与今上下映照成文,补足“今何许”之历史意蕴。
应知此地古属吴越,吴越兴亡之殷鉴,曾引起晚唐陆龟蒙之无限感慨:
“香径长洲尽棘丛,奢云艳雨只悲风。吴王事事须亡国,未必西施胜六宫。”(《吴宫怀古》)亦不能不引起南宋白石之无限感慨:“美人台上昔欢娱,今日空台望五湖。残雪未融青草死,苦无麋鹿过姑苏。”(《除夜》)
尾拍景收:
“残柳参差舞”。
怀古正是伤今。“残柳参差舞”,柳本纤弱,那堪又残,故其舞也参差不齐,然而仍舞之不已。
舞之一字执著有力,苍凉中寓含悲壮,悲壮中透露苍凉。
“残柳参差舞”这一自然意象,实际上是南宋衰世的象征,也暗含作者的自我画像。 如果我们摒弃“灵异”的出现,那风雨飘摇的残柳,不正是词人自己吗?这时我们再返观“数峰清苦”二句,其意蕴正为结尾之伏笔。正所谓:草蛇灰线,伏脉深远。
在此九年之前,辛稼轩作《摸鱼儿》,结云:“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与此乃是同一意境。白石本词用舞字结穴,蕴含无限苍凉悲壮。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云:
“《点绛唇。丁未冬过吴松作》一阕,通首只写眼前景物,至结处云'今何许,凭栏怀古,残柳参差舞’,感时伤事,只用“今何许”三字提唱,凭栏怀古下仅以残柳五字咏叹了之,无穷哀感,都在虚处,令读者吊古伤今,不能自止,洵推绝调。”
我觉得,这个评价还是中肯的。
这首小词化景物为情思,景物为实,情思为虚。把景物构成画面使之成为情感的寄托,化实为虚。形成循环往复,迭宕生姿的朦胧之美。不失为姜夔“清空骚雅”理念的经典作品之一。
最后,让我们重新回到起拍:“燕雁”的问题,为什么不用“北雁”或“朔雁”,而用容易产生误解的“燕雁”呢?
原来,姜夔还有一填词神器——音律!上片首句首二字“燕雁”为叠韵,末句三四字“黄昏”为双声。下片同位句同位字“第四”又为叠韵,末字三四字“参差”又为双声。
分毫不爽,自然天成。双声叠韵回环,自成音韵之妙。读来回肠荡气,听去余音绕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