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名

正名

很多年前，我有电脑上弄了个自己的网，我为自己弄了个网名——人也昔兮，并在签名处留白了一句话：我喜欢一个人玩：读书，和古人对话；运动，和身体对话；写东西，和自己对话。

我把这三样视为自己的爱好，这样写了之后，我似乎真的有了爱好。其实，真有的是一个人玩，我自己也说不清，被我说的那三样算不算爱好。

读书是天天读的，有时候读得少，有时候读得很少，有时候读得多，也有不读的时候。不读的时候，就用自责和悔恨来抵账，知道这是抵不得的，于是，在不读的时候后面，用再多读一点做弥补，也知道那是不可弥补的，人如果傻了，会自欺，我怕说自己傻，所以不敢说自欺。不光是在读书上，在别的方面，也常常这样，这就变了说法，聪明的人才会自欺，这也是自欺。干脆地说，就是犯傻。

因此，我不敢把读书认定为爱好。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爱好，不好承当，一旦戴了这顶帽子，读书就会变味，变得有些沉重。读书在我，很有一点自在清闲的味道，染上沉重的色彩，就不太好玩。于是，我把它放在喜欢一个人玩的后面。

写东西，放在一个人玩的最后，后面缀了一句话，和自己对话。对话也是说话。和自己说话，叫自言自语。我写这话的时候，没有深想，一来觉得是在说着玩，二来，也是实话。说实话能是玩，有一点意思。我就那样写了。

写作这件事，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也不是容易做的。我觉得自己不是能做这件事的人，还是不要去碰它。但又想动动笔，把想的一些话，写出来。有时候，觉得那些话写出来，有意思，有时候，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不管有意思，还是没意思，好像不烦。不烦，就能写下去。这写下去，需要时间，并且，在很多时候，很需要时间。可一天的时间就那么多，除了那些必须做的事，比如说上班，再比如说上卫生间，除来除去，必须做的事就不多了，剩下几样干巴巴必须做的事，我也和那些事一样，显得干巴巴的，我自己倒没觉得什么，可在别人那里，我可能就没有了什么味道。我写东西，把自己弄得没什么味道，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这就不是写作了，写作应该是另外的样子。不能是干巴巴的。

所以，我随便写下的这三个字，写东西，很对我的胃口。就是说，我不管怎么写，都不是写作，我只对自己说，写东西。如果有人问我，你在干什么，我又变了口气，我说，什么也没干，在玩。在我写东西上，没有别人，更没有别人来问我在干什么。所以，我在写东西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东西，是一个泛滥词，既可指一定的事物，又什么也不指，比如说，真不是个东西，这句话里的东西，就是指那个东西不知道算什么。

在这件事上，我觉得自己还算不傻，并且，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我不是在写作，而是在写东西，所以，我才能一直写下来。既然不知道自己写是什么，那就只剩下一个写字了，什么事，越简单越好。东西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就只剩下了一个写，当然，也就没有任何负担了。这就确确切切地成了一个人在玩。

大概如今的人，都不这样玩。也没有这样的玩法。这件事，说起来，一点都不好玩。

有一天，我打开柜子，看到一大摞表格纸。那种表格纸纸质很好，很特别，光滑而又有些涩腻，不洇墨水，能把钢笔写到纸面上的字立体起来。在这样的纸张上写东西，感觉都不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发现了这种表格纸。那时候，我在一家工厂的后方上班，那表格应该是车间里做报表用的，我就托了人，弄来一些，有的是人家用剩下的，有的是用过的，我在背面写，用过没有用过，都不耽搁。我把它们一本一本地装订起来，用宣传画册的厚画页为每一本弄一个封皮。我没有往深处翻看那些本子。我说这些话，是想说，写东西，让我对相关的一些东西，有了关注。想想托人弄那些表格来，自己再把它们装订成一本又一本，这都要写东西惹起来的。

让写东西变得好玩，需要花很多时间。并且，花这些时间，和花钱买空气差不多。你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一处风景秀丽的山脚下，路口去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站着几个漂亮的年轻女孩。你一走近，她们当中的一个对你说，请付费买空气。你真的付了费，然后，她们让你闭上眼睛，面对着一座山峰，对你说，深呼吸，再深呼吸，继续深呼吸。你按她们说的做了，并且做得很认真。然后，她们问你，空气好吧。你不说话，你不知道说什么好。然后她们又问你，好不好玩。这一次你说话了，你先是点了点头，然后说，好玩。真的很好玩。我花很多时间写东西，最后得的，就是好玩。可是，我告诉你，如果不花那么多的时间，你就别想得到好玩这个结果。

写东西好玩，还有一些话，我慢慢和自己说。

2021-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