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那些「杀死自己」的人
日本的富士山下,有一片面积约3000公顷的天然林场,叫青木原树海。
来到这里,游客们可以凭最佳角度欣赏到富士山绝美的风景。
然而最近的几十年里,这却不是让它闻名于世的原因。
上世纪50年代末,日本著名作家松本清张写了一本小说,《波之塔》。
书中,描绘了检察官与人妻的一场不伦恋,两人为此而陷入痛苦中。
这段爱恨纠葛,最终以一种天人永隔的悲剧收尾:
绝望的女人走入了让人迷路的树海,以平静又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1960年,日本导演中村登看完这个故事,就将其改编搬上了大银幕。
在视听渲染之下,青木原树海“自杀森林”的名号不胫而走。
前往秘境一般的树海,了却自己或失败或迷茫或痛苦的一生。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这几乎成了日本自杀者们共同的选择。
自21世纪初算起,青木原树海里每年发现的遗体数量基本都在50具以上。
这个现象在西方世界有一个特定的概念,叫“维特效应”(Werther Effect)。
准确翻译成中文,即为“自杀模仿现象”。
1774年,歌德的名作《少年维特之烦恼》问世,书中的结局同样是一起自杀。
而在当时的欧洲社会,这本小说也曾引发过一阵模仿自杀的风潮。
对于“维特效应”,心理学做出了以下这样一种解释:
当内心痛苦的人,看到其他内心痛苦的人采取了自杀的形式。
他就会很容易去认同这种消除痛苦的手段。
如今,“维特效应”似乎又正以另一种方式笼罩着日本。
从今年7月份开始,仅三个月的时间,日娱圈就发生了多起自杀事件。
人气男演员三浦春马,最先被发现在东京的家中身亡。
这个7岁时因出演日剧《亚久里》而出道,后又因《恋空》《血色星期一》等作品为人们熟知的帅气男星——
去世时,才刚满三十岁。
▲三浦春马遗作《钱断情始》剧照
而当所有人还在一阵愕然中时,9月14日,36岁女艺人芦名星也被发现死亡。
虽然演员出道多年大都是配角,但芦名星在去年的日剧中已开始挑大梁。
可事业有起色不到一年,她就选择了以自杀的方式离开人世。
▲芦名星主演《W县警的悲剧》剧照
然后在芦名星之后的仅仅12天,竹内结子又传出了噩耗。
作为日本重量级女主,竹内结子曾出演励志剧《一个好人》,经典恐怖片《午夜凶铃》。
此外,她也和木村拓哉、堺雅人、松本润、妻夫木聪等男星有过合作。
▲竹内结子代表作《冰上恋人》剧照
这样一位成功女性,却在9月26号深夜,被发现在家里上吊身亡。
当晚,她和丈夫外出吃完饭后回家,独自一人上了二楼。
稍晚些时候,丈夫再进到卧室,才在步入式衣柜里找到妻子。
凌晨两点救护车赶到,可惜此时的她心肺已经停止。
连着三位艺人,都处于事业稳定期,有新作品待播,有广告代言在宣。
并且生前还都未让身边的人察觉到他们有任何的厌世情绪。
他们彼此认识,也合作过,最后一起选择了杀死自己,离开这个世界。
甚至,他们自杀的方式都一样,在卧室内上吊自杀。
围绕名人展开的事件,不可避免总会带来一系列社会影响。
就在媒体报道了三浦春马的自杀新闻之后,一个数据显得尤为刺眼:
根据推特的统计,仅8月份:日本自杀率上升15%,女性自杀率上升40%。
将目光从明星投射到普通人身上,这或许不是一个应该被忽视的现象。
01.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对于现代社会的不少人而言——
生活节奏加快、负担加重,死亡好像越来越不能称之为人生中“一件最可怕的事”。
“你做事太慢了,还想不想干了?”
一个工作多年的工薪族,每天都活在唯唯诺诺之中。
不属于自己职位的工作,因为能者多劳,所以得做。
新人没经验需要人带,因为资历略深,所以得管。
出了问题莫名被甩锅,因为种种“理由”,所以得扛。
继续这样去工作,找不到生而为人的实在感;
可如果选择放弃,意味着背负失业压力,没有了社会尊严。
被上司被同事被职场被身边的所有扼住咽喉,卡在人生的瓶颈,动弹不得。
既没有力量去改变,又没有时间去化解。
在事业受挫的人心中,是不是杀死自己,就可以让一切从头来过?
“做了母亲不都是这样?我不是有帮你做家务吗?”
一个初为人母的女性,没日没夜履行着所谓的“职责”。
家庭琐事一概不管的丈夫,时不时会对自己进行言语暴力;
不分场合哭闹的孩子,总等待着有人耐住性子去哄;
看似和蔼可亲的公婆,看吧,马上又要来颐气指使教育自己了。
作为母亲,作为妻子,作为儿媳,好像都低了人一等。
全心全意的扮演好他们想要的角色,然后呢?独独就是不能做回自己。
在被家庭折磨的人心中,是不是杀死自己,就可以迎来一种解脱?
“明明还那么年轻,就得了那种病,真可怜。”
一个厉害的体操选手,因罹患不治之症,余生只能靠轮椅度过。
当命运摧毁了明媚的未来,当失去就是人生,当整个世界变得满目苍夷。
陌生人的俯视与同情下,是无止尽的崩溃、愤怒、哀恸。
宣泄过后,颓然望向镜中,仍是那张与健康毫无干系的,苍白的脸。
在身患绝症的人心中,是不是杀死自己,就可以重新点燃希望?
像知晓苍蝇掉进牛奶,黑白一目了然那般,我们同样也知晓着:
死亡会给万物带来终结。
然而世间许多事是可以了然于心,只一点,仅限关于你的自身。
很少有人会站在自杀者的角度,去理解并心疼他们或晦暗或苦涩的情绪。
日剧《非正常死亡》中,描述了一场死亡直播。
饱受校园霸凌的少年,将自己伪装成他杀,想以此来换取别人的关注。
十万人的线上围观,争相互动猜测凶手,再到最后真相揭晓——
有人表示不解,“干嘛自杀而不是去杀了欺凌者?”
有人表示不赞同,“活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想不开?”
有人只觉得没劲,“自杀啊,太无聊了”。
所以你看,这才是现实。
刀子已然没入了身体,他们无法拔出来,更无法插在别人身上。
感受不到疼,也理解不了他们想要离开的心。
没有人是真的不想活下去,但凡有丁点希望谁也不会想要杀死自己。
可原因就在于,你没法想象一个人能有多么的绝望。
有轻生念头的人,最常听到的安慰,“世界是美好的,会有人爱你的”。
可如果这个人想的是“这个世界很美好,可是我不配”,要怎么办?
生活在一片黑暗中的人,常被建议“去看看风景,吃些好吃的,会开心的”。
可如果这个人就是在这些趣事里,找不到应有的趣味,又怎么办?
人生本就是一个难题没错,但衡量的标准对每个人而言,并不相同。
电影《丈夫得了忧郁症》中,男主髙野干夫在巨大的工作压力下,每天都过得十分消极、恐慌、郁郁寡欢。
他内心的苦痛不知道怎么排解,他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疗伤,只能缩在壳里。
他没有精力去社交,与身边人渐渐疏远,却还要装作没事的样子。
他是能听到别人跟他说“可以理解你的遭遇”,可他也是真的觉得没人能带他逃离。
当深夜到来的时候,失眠交织着痛苦挣扎无措袭来。
一夜过去,盯着那张疲倦、死寂、涣散的脸,他陷入僵直,无法动弹。
人们总说生命是可贵的,可他思考的却是自己为什么没有延续生命的动力。
与其再这么悲伤地活下去,还不如结束自己。
他太累了,他伪装得太久了。
而从电影回到现实,又何尝不是,大家都伪装得太久了。
02.
有人像你一样存在
哲学家尼采说过,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座横尸遍野的战场。
我们每个人小的时候,应该都曾相信:
世界是美好的,会有人爱我的,我能实现各种期望中的可能……
然而长大后,一路奋战下来,等待我们的只有种种失望和不为人知的自我救赎。
成人世界布满抑郁和焦虑,这个事实的确有够消极。
可尽管消极,我们依旧不得不把它说出来。
因为这就是许多人想要发泄的真情实感,这些东西不能也不该用糖衣去粉饰。
明明是得了抑郁症而处于痛苦中的人,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向身边人道歉。
明明是受到性侵,被伤害侵蚀的女孩,却一次次责备着自己,“都怪我太软弱”。
日剧《疗愈心中的伤口》,心理医生是这样告诉他们的:
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能够以最真实的自己生存,这本是一件值得自豪和骄傲的事。
而一直以来不可言说的自杀,其实换个角度看,也是让人明白:
“可以在我愿意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这令生命变得可以承受,而不是毁掉它。”
认清了这一点,我们才能有勇气去接受另一则事实:
生命诸多不美好的背后,仍有无尽的可能。
当你依旧保持着对工作对家庭对人生的自尊心,当你很努力,很直接的在坚持。
虽然很累,但这些迟早会被注意到。
当你沉溺于水底依旧能看到一丝光亮,当你挣扎后探出水面深吸了第一口气。
生命,也终会让你感受到它的美妙。
青木原树海里一个个放弃生命的人,或许都觉得自己是在孤独中死去。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他们看不到,那里常年摆放着人们送来的鲜花、漫画、巧克力……
他们也看不到,护林员会对陌生的男子表示关心,然后微笑说一句,“很高兴见到你”。
每个人都会面临难捱的低谷,而他们却没能被提醒——
想要看见浓烈的希望,就必须先穿过窒息的黑暗,人生亦是如此。
写在最后
对于已经离开的人,活着的我们必须明白一点:
没有人自杀是为了想要死去,他想要的只是痛苦停止。
大家可以关注自杀现象,但不应该放大自杀个案,或者把它作“娱乐化”处理。
维特效应每每出现,毫无疑问,都将是整个社会和无数家庭的悲剧。
电影《太阳照常升起》上映时,很多人不明白黄秋生饰演的梁老师最后为什么要自杀。
人们涌向导演姜文,想向他请教出一个答案。
姜文对这点疑问,就只给出了一句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今天,当我们看着别人走向死亡的时候,与其脱口而出为什么,然后揣测评判他们的过往——
不如默默哀悼,像尊重他们曾经活着那样,尊重他们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