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历险 下
民族风情散文系列《深山老林里的童年》
三门冲悬崖绝壁实景图
山中历险
下
自从那天父亲对山里的天气判断失误后,他对山里的天气变化更加小心翼翼,后来就很少失误了。可我们刚进山的时候,父亲对山里时间把握得不太准,特别是早晨起早的时间。
按父亲的说法,他以前外出割漆,大多在漆树山的邻近寨子里住宿,即使住在山上,离寨子也很近,能听到寨子里的鸡叫声。凌晨时分,当他听到破晓的鸡叫时,头遍或是二遍,他能够依此推算出天光的时间,准确把握出门割漆的时间。而刚刚来到这深山老林里,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自然也就听不到破晓的鸡叫声,深山老林里的时光将父亲拉回到原始中的荒芜,他只能在原始的黑暗中摸索前行。
割漆是一种与时间赛跑的活儿,准确地说,就是与早晨的阳光赛跑的活儿,割漆必须在早晨的太阳出来前完成,不能有半点的耽搁。刚到这深山老林里时,有几次,还是半夜三更时分,父亲就把我从床上抱起来,吃了早饭后,看看天还没有亮的意思,如果这一朝的漆树离我们住地较近的话,父亲又要我到床上去睡一会儿,而他却不敢睡,怕误事,独自坐在火塘边一边无聊地烧火,一边等待着天空的微明的到来。有一次,我们这一朝要到离住地十多里的外面山冲里去割漆,父亲无法准确把握时间,只得硬着头皮打着竹麻火把出发。我们到了漆树下,天迟迟不见光亮,我们只能坐在漆树下面默默不语地等待。
有一天早晨,因为父亲没有准确地把握好时间,我差一点就掉进了悬崖绝壁之下的深壑里,做了那深山老林里的幼小孤魂。后来,父亲和我回到寨子里的日子里,以及父亲在看着我长成的日子里,每每提到这个惊心动魄的早晨,他总是心有余悸。父亲说,这是他人生中最让他魂飞魄散的一次经历。按他的说法,当时他的三魂七魄已不在他的躯壳里了,已经游离在山林溪涧之间,漫无目的地飘来荡去。
那一天早晨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于我自己来说,我的记忆中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不是记不得,是在我印象中压根就没有发生我跌落悬崖事情。那时,我只依稀记得,那天我的油纸斗笠上破了几个大洞,我的脸上和手上有几处划破的伤痕,还隐隐作痛,但是,作为常年在山里钻来钻去的孩子,脚上和手上出现几道小伤口,那也是正常不过的事,也从来不去想过这些小伤口是怎么划破的,在什么地方划破的。我只是依稀记得,有一次,我们从外冲里割完漆后,在回住地的路上,父亲总是紧紧拉着我的手,我甩了几次也没有甩掉。晚上吃过晚饭后,他坐在木墩子上,让我过去坐在他的腿上,他紧紧地搂抱着我,我挣扎了好多次,他的手像铁箍一样的紧,直到我在他的怀里沉沉地睡去。从此,只要路过危险路段,他都要伸出手来拉着我一起走,他还反复叮嘱,在山里玩耍时,不能超出他的视线范围。父亲还常常打破了山里的禁忌。按山里人的规矩,在大山深处不能随便喊人的名字,听到不明声音叫自己的名字时,也不能随着答应。有一段时间,父亲不管是在漆树上,还是在树林里,溪流边,一旦看不到我的身影,他就会大声地喊叫我的名字。刚开始时,我还不敢答应,因为他向我交待过,如果有人在山里突然叫唤名字时,不可乱答应。我不敢答应时,他就非常着急,非要把我喊应,或者看到我为止,他才放心做他的事。当时我心想,父亲怎么突然就变得这样怪怪的,在寨子里时,他很少管我,对我基本上是信马由缰,到了山里,开头的日子也不怎么管我,怎么这段日子就不同了呢?他好像把我当成了一只不听话的倔牛,时时刻刻地用一根缰绳牵着我,只能在他的眼皮底下转悠,他才放得下心。
当我知道那天发生事情的真相时,我和父亲已经结束了大山里的割漆工作,时间已是暮秋,我的肩膀上已经斜背着母亲用家织布给我缝制的书包,在大队学校读书了。
最早告诉我那天早晨所发生的事,不是父亲,而是母亲。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一直没有与我讲那个早晨的故事。
按母亲的叙述,那天早晨,应该是深更半夜,父亲带着我,打着竹麻火把,我们向割漆中最远的一处走去。所谓最远的地方,我们当时称为外冲里。这个外冲里,就是与我们住的地方不在一条大山冲内,而是在另一条大山冲里,因这条山冲离山下近,所以叫外冲里。这条被我们称为“外冲里”的大山冲,与我们住地的大山冲成“丫”字形,分布在三门冲这块山里盘地中,也是这里仅有的两条大山冲,这两条大山冲又分出了三十八条小叉冲。从我们住的大山冲到外冲里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就要翻越一座陡峭的大山,要么就绕道而行。翻越山岭虽然很近,但山路都是开在陡壁上,崎岖难行,尤其是清晨还未天光时,在黑咕隆咚的下半夜走这种山路,十分凶险。因此,我们只得绕道而行,绕道而行的山路比较宽阔平坦,但也要攀越一条险峻的绝壁小路。我们住地到外冲里的单程是十四五里。为什么父亲非要到这样艰险的地方割漆?其实这里的漆树并不多,漆树都长在一个小山壕内,一共才七八棵漆树,从数量来看,漆树并不多,但这里有一棵漆树很大,被称为漆树王,是这里所有的漆树中最大的一棵。这棵漆树上,用来攀爬的脚手架子就打了四十多个,割漆口子就开了两百多来个,每个口子漆的产量很大。每次,我们到这里割漆时,都要做精心准备,挑选大个的蚌壳用来接漆,即便用大蚌壳,一部分的口子因出漆太多,下面装的蚌壳中途就流满了,要及时换掉。因此,别看这里的漆树数量最少,却是我们一刀(轮)的割漆中,在五个早晨里,这个早晨的漆产量最高最稳定的。
那天早晨,因为是深更半夜,我可能是没有睡好觉吧,所以我在路上走着走着,就睡着了,父亲把我喊醒了几次,可我还是一路上边走边睡。临近有漆树那条壕里时,我们必须要过一条横穿山腰的小路,小路就像一条丝带一样,挂在十来丈高的悬崖绝壁上。父亲在进入这条山路时,特意把我叫醒了,可我走起路时还在边走边睡。我走着走着,踢到了横在路中的裸露在外面的树根,摔倒在地,向悬崖绝壁滚了下去,父亲迅疾抓了两下,没有抓住,我继续往下滚去。父亲当时就叫道,完了,完了!然而,我滚到悬崖边时,搁在了一丛灌木树丛里,油纸斗笠贴在灌木里,牢牢地挡住了我下落的身体,而我当时还在那里呼呼大睡。母亲说,按你父亲的说法,是油纸斗笠救了你,这油纸斗笠还真的很神奇,能够驱鬼避邪。而父亲后来分析说,油纸斗笠和小树木只是帮了你的大忙,我想来想起还是睡觉救了你的命,是有神灵保佑让你一直在酣睡,不让你醒来,说不定当时还有神灵在托着你呢。如果当时你不是在睡觉,掉下去时惊醒了你,搁置在那里,你肯定害怕,一害怕就要乱动,按当时的情形,只要你乱动一下,就会掉下去了,我哪里来得及救你。父亲还说,我把你从灌木树丛里抱上来时,你还在熟睡之中,你现在当然记不得那天的事,你在大山里遇到过这那样的危险,那真是绝处逢生啊。
至于父亲用什么办法把我从悬崖绝壁上救了上来,我想万事都有冥冥之中的定数吧。父亲到外冲里割漆时,因为那棵漆树王实在太过高大,从树顶上往下看时,心里多少有点害怕,因此,父亲想出了一个保险的办法来,在割漆时,他准备在脚手架上放好绳索,捆缚在腰间,以防万一。而那天早晨,父亲正要在漆树王树上启用这个办法,因此,出来时他身上带了绳索,当我搁在悬崖上时,他迅速解下身上的绳索,一头绑在一棵大树上,一头绑在身上,而我的呼呼大睡,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为他赢得了营救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