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精读（57）《为徐敬业讨武曌檄》

为徐敬业讨武曌zhào檄

骆宾王

檄：古代用于征召，晓谕的政府公告或声讨、揭发罪行等的文书。现在也指战斗性强的批判、声讨文章。著名的檄文还有《讨王莽檄》、《讨曹操檄》。

徐敬业：司空李勣jì之孙，李勣原名徐世勣，字懋mào功，是唐朝初年名将，与卫国公李靖并称。他早年投身瓦岗军，后随李密降唐，是唐朝开疆拓土的主要战将之一 ，被赐姓李。徐敬业从小善于骑射，有才智。因父早死，直接承袭了祖父的英国公爵位。武后想自己做皇帝，先临朝称制。徐敬业不满，起兵于扬州，自称为匡复府大将军，领扬州大都督。以勤王救国、匡扶卢陵王李显复位为名出师，由骆宾王写了著名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以号召天下。后来兵败被杀。

武曌：武则天。中国历史上唯一的正统女皇帝（690年－705年在位），也是即位年龄最大（67岁）、寿命最长的皇帝之一（82岁），与汉朝的吕后并称为“吕武”。

武则天为荆州都督武士彟yuē次女。十四岁入后宫，为唐太宗才人，赐号“武媚”。唐高宗时封昭仪，后为皇后，尊号“天后”，与高宗并称“二圣”。高宗驾崩后，作为唐中宗、唐睿宗的皇太后临朝称制。690年，武则天自立为帝，改国号为周，定都洛阳，称“神都”，建立武周。武则天在位前后，大肆杀害唐朝宗室，兴起“酷吏政治”。但她“明察善断”，多权略，能用人。又奖励农桑，改革吏治，重视选拔人材，所以使得贤才辈出。705年，宰相张柬之等发动“神龙革命”，拥立唐中宗复辟，迫使其退位。中宗恢复唐朝后，为其上尊号“则天大圣皇帝”。

骆宾王：字观光，初唐诗人。徐敬业起兵讨伐武则天时，骆宾王为其代作《为徐敬业讨武曌檄》。檄文罗列了武后的罪状，写得极感人。当武后读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两句时，极为震动，责问宰相为何不早重用此人。徐敬业兵败后，骆宾王下落不明，或说被乱军所杀，或说遁入了空门。

骆宾王与王勃、杨炯、卢照邻合称“初唐四杰”。代表作《帝京篇》、《于易水送人》、《在狱咏蝉》等。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jì乎晚节，秽huì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bì。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huī翟dí，陷吾君于聚麀yōu。

伪：指非法的，表示不为正统所承认的意思。如汪精卫建立的政权被称为伪政权，军队为伪军。

临朝：莅临朝廷掌握政权。

地：家庭、家族的社会地位。

下陈：古人宾主相馈赠礼物、陈列在堂下，称为“下陈”。因而，古代统治者充实于府库、内宫的财物、妾婢，亦称“下陈”。这里指武则天曾充当过唐太宗的才人。

更衣：换衣服，引申为上厕所。例如：权起更衣。汉朝时卫子夫趁着汉武帝更衣的机会入侍而得宠幸，后来做了皇后。这里用这个典故来说武则天用不光彩的手段得到唐太宗的宠幸。

洎：及，等到。

晚节：后来。

秽乱：淫乱。

春宫：东宫，太子居住的地方。武则天后来又嫁给了太子李治，即后来的唐高宗，但在李治还没有当皇帝的时候，两人就有了暧昧的关系。

私：宠幸。

嬖：宠爱。

蛾眉：原以蚕蛾的触须比喻女子修长而美丽的眉毛，这里借指美女。

掩袖工谗：说武则天善于进谗害人。《战国策 楚策》记载：楚怀王的夫人郑袖陷害楚王喜欢的美女。她先对美女说：“楚王喜欢你的美貌，但讨厌你的鼻子，以后见到楚王，要用衣袖掩住你的鼻子。”然后又对楚王说：“美人用衣袖遮住鼻子，是嫌弃大王身上有味道。”然后楚王发怒，就疏远了美人。史书记载，武则天曾经亲手杀死了刚出生不久的小公主，然后嫁祸给当时的王皇后，导致皇后被废，为自己登上皇后宝座奠定了基础。

狐媚：古人认为狐狸经过修炼后可以成精，变成狐狸精后能迷惑害人，所以称用手段迷人为狐媚。

元后：正宫皇后。

翚翟：野鸡。翚，五彩雉鸡。翟，长尾山鸡。唐朝皇后的礼服上有这种图案。

聚麀：两头公鹿共有一头母鹿，古人用来借指两代之间的乱伦行为。麀，母鹿。武则天先是唐太宗的才人，后来又嫁给了唐高宗，一人侍奉唐朝的两代皇帝，所以这样说。

【译文】

非法把持朝政的武氏，本性就不温和善良，出身实在贫寒低贱。过去曾充当太宗皇帝的才人，利用太宗更衣的机会而得以奉侍左右。到了年岁稍大，又在太子宫中淫乱。她隐瞒和太宗之间的私情，暗中图谋在宫中专宠的地位。选入宫里的妃嫔都遭到她的嫉妒，依仗貌美，不肯让别人分去皇帝的宠爱；像郑袖一样善于挑拨离间谗害别人，像狐狸一样的妖媚偏偏能迷惑君主。她窃取了皇后的名位，让皇帝陷于败坏人伦的境地。

加以虺huǐ蜴yì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zǐ屠兄，弑shì君鸩zhèn母。人神之所同嫉jí，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zuò之将尽；龙漦chí帝后，识夏庭之遽jù衰。

虺蜴：指毒物。虺，毒蛇。蜴，蜥蜴，古人以为有毒。

狎：亲近而不庄重。

邪僻：指不正派的人。

姊：姐姐。

弑：臣杀死君主或子女杀死父母。

鸩，传说中的一种鸟，用其羽毛浸酒能毒死人。

嫉：憎恨。

包藏祸心：心里暗藏着害人的主意。

神器：指皇位、政权。

宗盟：家属和党羽。

幽：囚禁。

霍子孟：霍光，字子孟，西汉大臣。汉武帝死后，他受汉武帝遗诏，先是辅助幼主汉昭帝；昭帝死后又立昌邑王刘贺为帝，刘贺荒乱朝政，霍光又废掉刘贺，拥立了汉宣帝。作：兴起。

朱虚侯：刘章，封为朱虚侯。汉高祖刘邦死后，吕后把持朝政，重用吕氏，使刘家的江山受到威胁。刘章和丞相陈平、太尉周勃等人合谋，诛灭了吕氏家族的势力，迎立汉文帝，稳定了西汉王朝。

燕啄皇孙：史书记载，汉成帝时有童谣说“燕飞来，啄皇孙”。后来赵飞燕入宫为皇后，妹妹也入宫成为昭仪，姐妹两人都没有儿子。她们嫉妒别人，暗中杀害其他妃子生的儿子，导致汉成帝没有后代继承皇位。武则天当政的时候，也有“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的童谣，后来武则天先后废杀太子、屠杀废黜李家子孙，致使唐室倾危。

祚：指皇位，国统。

龙漦：龙的涎沫。《史记·周本纪》记载：夏朝末年的时候，有两条神龙自称褒地二君，降临宫庭中，夏后把龙的唾涎用木盒藏起来，周厉王末年，木盒开启，龙漦流出，一个宫女遇上后怀孕，生下来一个女孩，就是褒姒。褒姒长大后成为周幽王的宠妃，她惑乱君王，导致了西周灭亡。

遽：急速。

【译文】

加上她有毒蛇般的心肠，豺狼似的本性。亲近奸佞，残害忠良，杀死哥哥屠戮姐姐，谋杀君王毒死国母。天神凡人共同痛恨，天地都不能容忍。她还包藏祸心，图谋夺取帝位。皇上的爱子，被囚禁在别处；而她的亲属党羽，却委以重任。唉！霍光这样忠贞辅佐幼主的忠臣再也不见出现；朱虚侯那样的诛杀外戚的义士也已经没有。“燕啄皇孙”歌谣的出现，人们知道汉朝的皇统将要穷尽；龙的口水流淌在帝王的宫庭里，标志着夏朝走向衰亡。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zhǒng子。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jì。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yuán举义旗，誓清妖孽niè。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mí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yīn呜则山岳崩颓tuí，叱chì咤zhà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

冢子：嫡长子。徐敬业是英国公李勣（本姓徐）的长孙。

先君：指刚死去的唐高宗。

荷：承受，承蒙。

宋微子：微子启，他是商纣王的哥哥，周朝建立后被周武王封于宋，所以称“宋微子”。据说商朝灭亡后，微子去朝见周武王，路过荒废了的殷旧都，触景生情，写作《麦秀》一诗来寄托自己亡国的悲哀。

良：确实、真的。

以：缘因。

袁君山：东汉时人，名袁安。汉和帝时，他见到天子幼弱，外戚专权，暗自呜咽流泪。

徒然：白白地，不起作用。

社稷：原为帝王所祭祀的土神和谷神，后借指国家。

宇内：天下。

推心：指人心所推重。

爰：于是。

妖孽：比喻邪恶的事或人。这里指武则天。

百越：也称“百粤”。古代越族居住在福建、广东、浙江等地区，各个部落都有名称，统称百越。

三河：洛阳附近河东、河内、河南三郡，是当时政治中心所在的中原之地。

铁骑：精锐的骑兵。

玉轴：战车的美称。

海陵：古县名，今天的江苏泰州。

红粟：米因久藏而发酵变成红色。

靡：无，不。

江浦：长江沿岸。浦，水边的平地。

黄旗：指王者之旗。

匡复：挽救国家，使转危为安。

班声：马嘶鸣声。

喑呜：怒气郁积。

崩颓：倒塌毁坏。

叱咤：发怒时的喝叫声。

克：攻克。

【译文】

徐敬业是大唐的旧臣，是公侯的长子。继承先辈建立的功业，蒙受本朝的厚恩。宋微子为故国的覆灭而悲哀，实在是有道理的；袁安看到外戚的专权而流泪，难道是无缘无故的吗！因此义愤激荡起风云，立志安定国家。趁着天下百姓对武则天的失望情绪，顺应着海内人心的归向，于是高举正义之旗，来消除害人的妖孽。向南连接偏远的百越，向北到达中原的三河，铁骑成群，战车相连。海陵的粟米多得发酵变红，仓库里的储存真是无穷无尽；大江之滨旌旗飘扬，光复大唐的伟大功业还会是遥远的吗！战马在北风中嘶鸣，宝剑之气直冲向天上的星斗。战士的怒吼使得山岳崩塌，风云变色。拿这样的军队来对付敌人，什么样的敌人不能打垮；拿这样的军队谋求功业，什么样的功业不能成就！

公等或居汉地，或叶周亲，或膺yīng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póu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mèi先机之兆，必贻yí后至之诛。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或：有的，有的人。

汉地：唐朝的封地。唐朝人经常用汉朝说唐朝。

叶：同“协”，合乎，相配，相合。

周亲：至亲。

膺：承受。

顾命：君王临死时的遗命。

宣室：汉宫中有宣室殿，是皇帝斋戒的地方，汉文帝曾在此召见并咨问贾谊，后借指皇帝郑重召问大臣之处。

一抔之土：语出《史记·张释之传》：“假令愚民取长陵（汉高祖陵）一抔土，陛下将何法以加之乎？”这里借指皇帝的陵墓。

六尺之孤：指继承皇位的新君。

送往事居：送走死去的，侍奉在生的。往，死者，指高宗。居，在生者，指中宗。

勤王：天子有难，臣下起兵相救。

大君：指死去的皇帝。

同指山河：语出《史记》，汉初大封功臣，誓词云：“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这里意为有功者授予爵位，子孙永享，可以指山河为誓。

穷城：指孤立无援的城邑。

昧：看不清。

先几之兆：事先显出的预兆。

贻：遗下，留下。

后至之诛：意思说迟疑不响应，一定要加以惩治。

【译文】

诸位有的是保有朝廷封地的王侯，有的是皇室至亲，有的承受重托在外面肩负重要的使命，有的在朝廷领受君王的遗命。献帝的遗言还在耳边，你们的忠诚怎能忘却？先帝的坟土还没有干，年幼的君主托付给什么人！如果能转变当前的祸难成为福祉，送别死去的旧主和辅佐幼主，共同建立匡救王室的功勋，不忘记先皇的遗命，那么各种封爵赏赐，一定如同泰山黄河那般牢固长久。如果有人留恋孤立无援的城池，在歧路上徘徊不定，看不清已经显露的吉兆，就一定会招致严厉的惩罚。请看今天的国内，究竟是谁家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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