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师生故事:《同情》 / 作者:李旭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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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 

作者:李旭东

同志、同袍、同党、同事、同僚、同学,这些词语是名次,表达的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同情原本是动词,但是在钱钟书笔下的《围城》,曾经用作名次。

苏文纨小姐青梅竹马的恋人赵辛楣开始误将方鸿渐视作情敌,因为苏文纨喜欢方鸿渐。殊不知一番折腾之后戏剧性的结局是:方鸿渐喜欢的是苏文纨的表姐唐小姐,但是被唐小姐无情拒绝,苏文纨没有得到她一厢情愿的方鸿渐,赵辛楣也没有得到几乎煮熟了的鸭子苏文纨。

赵辛楣、方鸿渐两人失恋之后反倒在三闾大学校园内惺惺相惜,赵辛楣说方鸿渐是他昔日的情敌,眼下却因为苏文纨变成了同一个情人的朋友:同情。赵辛楣称方鸿渐为同情兄,方鸿渐不认可,他压根就不喜欢苏文纨,她自作多情。

佩服钱老先生驾驭语言的功夫和艺术!学到“同情”这个词语之后,我也拿来给有类似情况的同学朋友开玩笑,说某某和某某是同情兄弟或者同情姐妹,以博听众一笑。

我叫林剑,彭州市公安局办公室九级职员。

尹楠是我彭州师范82级1班的同学。

中师毕业32年后,在一次饭局上得知,我俩!原来是同情?!

和他居然还有这层可笑的关系,我是万万想不到的。但这确实是事实,千真万确,而且是尹楠在饭局上亲口告诉我的。

那天下午刚进办公室,就接到彭州师范同门师弟张翔的电话:“师兄,晚饭有啥子安排吗?”

“没有?”我略一沉思,确认目前没有安排,便用习惯了的官腔问道“师弟有何指示啊?”。

其实这句话要是在没有官僚习气的人嘴里说出来,就是“师弟有啥子事吗、或者师弟有啥子吩咐呢”,但是我要想听的就是他“哪敢指示你哥哥”这句话,因为,这话受听,这是当官的通电话的套路,目的就是诱导对方说出那句话想听的话来。我虽然不是官,但是我也喜欢那种感受。

“不敢指示你哥哥哈,是想请你哥哥出面,晚上一起吃个饭。”果然不出所料,不愧是彭州市著名私立学校的校长,哪怕就一句官话,说来也让你心头痒舒舒的。

“你有啥子重大活动哦?”我依然官腔十足,吃饭就是吃饭,哪里谈得上活动。在机关待久了,耳濡目染,积习难改。5年来,中央通过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大力反对“四风”,但是积重难返啊。

在单位我不过是契科夫笔下那个前倨后恭的小职员而已,身上的“四风”尚且让人冷飕飕的不好受,要是那些有一官半职的或者位高权重的,风头一旦吹起来,恐怕连人家穿的底裤儿都是要被吹飞的。

“不敢有啥子活动,师兄。就是想请你哥哥亲自来陪一下你的同学,新城小学的尹楠校长。”张翔说完就是一连串的哈哈,那笑声让我一下子把他和三国时期的张飞联系起来。张翔有一张长满络腮胡子的大圆脸,爱笑,不像张飞一脸凶相,但是豪爽大方的性格和张飞差不多。

我曾经开他玩笑说,你干脆把那个翔字改成飞字算了,你的长相和性格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张飞再世。

“好嘛。老子好久没有和尹校长聚过了,今晚我肯定当个好客人,帮你把他龟儿子陪巴适。”

不用问我都能够猜到张翔请尹楠吃饭的原因。

在彭州这个县级市,彭州实验学校是私立学校中的战斗机,不,应该称作航空母舰,从上个世纪90年代初的实验小学发展壮大到目前的集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于一体的私立学校,某种意义上讲它就是一个教育集团。担任这个实验学校的校长,其实际意义远远胜过公立的彭州一中校长的含金量。

新城小学是所公立学校,办学规模比实验学校的小学部大得多,每个年级有十个班,学生总数规模超2400人,超过了历史悠久的彭州师范附小,但是就这样还是远远不能够解决片区内学生的入学需求。

新城小学是四年前才开办的新学校,是时代的产儿,是彭州市实施融入省会、全域发展战略的产物。城市向北发展,一路向北发展,大气的双向八车道的彭州大道不但把从省会公路下来的车辆接进老城区,也把老城区、乡镇上人们的观念、金钱带到大道两旁。

短短五年时间,大道两旁高楼林立,与此同时,各种配套的城市基础设施也建设到位,三大公园、两大广场、一条景观大道,彰显着彭州市乘改革开放的春风,占全域天府新区的天机,乘势发展的蓬勃态势。

学区房和学校无疑就是一对孪生兄弟,但却是一对怪胎。有了新的城市建设肯定要有配套的学校医院等等,所以当下的中国,人们既关心哪个楼盘附近有学校,又关心哪所学校附近有楼盘,就像林子祥和叶倩文在《牵手》中所唱:你选择了我,我选择了你,这是我们的选择……

在新城小学还在城市建设规划图纸上的时候,就不知道有多少双睿智的目光在觊觎它周边的地块,不知道有多少开发商在窃窃自喜地勾画着心中发财的蓝图。

因此,学校刚刚建成投入使用,周边的楼盘便鳞次栉比的矗立起来了。房子不愁没买家,彭州市100万人口所蕴含的刚性需求支撑着房地产市场如打了鸡血似的膨胀,房价不说芝麻开花节节高,至少也像孕妇的肚子一天一发生着变化。计划赶不上变化,建设规划更赶不上市场变化。

尽管当初的规划者有远见,把新城小学的规模设计得超出了最大的小学彭州师范附小,但是他们最终还是没有预测到购房者们望子成龙和抢占天时地利等等复杂心理交织一起带来的市场轰动效应。

明显的结果就是,新城小学还是不能够满足实行划片招生政策之后的入学需求。一时间,新城小学炙手可热,学校的老师、教导主任炙手可热,当然,校长更炙手可热。

而我的中师同学尹楠,就是新城小学的校长。

张翔要请尹楠吃饭,不外乎是要求尹楠办学生读书的事情。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一年级的新生入校。

尹楠是我班男生中的美男子,高大、英俊、帅气,有点像当时的日本电视明星三浦友和,加上他喜欢美术同时又会拉小提琴,更让他那双有点忧郁却又十分有神的眼睛具备了极大的杀伤力。

后来我才知道,入学不久班上就有不少女生喜欢他,但是学校期间我只知道有一个女生因为暗恋他却得不到他的反应而气得几天不吃不喝、卧床不起,在班上弄出了不小的风波。

中师毕业后同学之间开始还保持书信联系,后来多数同学都不大再联系了。偶尔会在参加成人自学考试的时候碰见了寒暄几句,得到一些诸如某某同学现在在哪里,某某同学结婚了、某某同学当上学校校委会成员了等等零星碎片的信息。

尹楠是同学中结婚最早,提拔也最早的。据说他小子90年代初就当上了小学的教导主任,95年当上了中心校校长。

尹楠能够很快进入学校领导岗位我不感到奇怪,他本来就是个很会来事的人。在师范学校的时候就隐约听说,他父亲逢年过节要来学校给班主任送点花生之类的土特产,他的老家是有名的花生主产区,那种花生皮薄味甜很受欢迎,尤其用来下酒最巴适。

班主任老师喜欢每天晚上喝两口,晚自习来教室巡视,我总能闻到他呼出的酒香气味,以致于这么多年来我都记得那种熟悉而迷人的味道,因为我也好那一口。听说他父亲一直在镇上做小生意,是个很精明能干的人。

也许是受他父亲的影响,他的行事风格和他高大伟岸的形象总是不那么对称,甚至显得猥琐,所以多数男生都不大喜欢和他接触。

后来听说他和老婆离婚了。我见过他老婆,很贤惠的一个人,也是教师。离婚是因为一个跟他学画画的女孩子喜欢上了他,死活要嫁给他,于是他就和这个女学生结婚了。

2008年6月的一天。一大早,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老同学,我是尹楠。你要帮个忙啊,我遇到麻烦事了”。我问他啥子事那样悲悲切切、如丧考妣,他说电话里面不方便说,约我去一个茶楼。虽然平时没有联系,甚至连电话彼此都不知道,但是毕竟是同学找来了,我爽快地去见了他。

“不晓得哪个龟儿子把老子告了,说我贪污学生食堂的钱。昨天检察院的李局长打电话给我,要我今天过来说明情况。你在公安局,肯定和检察院有关系,赶紧找你想个办法。不然把我弄进去就惨了”。一见面,他一边甩给我一包软中华一边哭兮兮地说道。

“究竟啥子情况,你总得给老同学说实话吧,如果我不明就里就不好帮你了”。点燃他递过来的烟,我不慌不忙地说。

狗改不了吃屎。原来,他小子色心不改,离婚后和女学生结婚不几年,又犯老毛病了。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这小子却偏偏好这一口,老是喜欢啃食窝边草,和学校一个教音乐的女教师有了一腿,风言风语传开去被人家老公知道,这男人不知道从哪里道听途说得来一些消息,于是实名向检察院举报尹楠贪污学校伙食团经费。

“那你究竟有没有问题?有多大问题?”

“你拿屁股想都想得到我有问题。随便哪所学校,伙食团的经费或多或少都存在问题。只要认真查,没有谁可以独善其身”。

这话我相信,那段时间教育系统被举报伙食团经费问题的情况很多,反贪局下去查了不少,大多数都没有查出问题,只有一个校长因犯了众怒,全校教师拼命举报,查出来10余万的问题,被检察院提起公诉、法院判刑。

“这样,你先在这里喝茶。我去给他们说说你的情况。中午请大家一起吃个饭,饭后你诚恳地给他们说说你的情况”。

举报者不是学校的人,我估计他并不了解详细情况,做出举报这种举动纯粹就是发泄愤怒和威胁、警告尹楠,因此不可能提供出有价值的线索,况且尹楠这个老狐狸也不是吃素的,肯定早就和会计串通做好一切准备了,于是我心里也有了底气。

不过我知道尹楠的恐惧在于偷情的事情已经曝光,如果检察院的警车哪天开进学校,纵使查不出个所以然,校长这顶乌纱帽恐怕也难保了。“放心,不会有问题的”,出门前,我用神态和语气给了他安慰。

到检察院,我径直进到反贪局李局长的办公室,“老哥子,我那个师范校的老同学、天台乡初中的校长尹楠,中午要给你汇报一下思想。”

那天中午,我和检察院几个兄弟一起去伯乐火锅吃了一顿,饭后尹楠请他们到品茗轩喝茶,临走我说:“你老老实实地把情况给李局长说清楚哈”,尹楠会意地点点头,同时拍了拍他屁股后面的包包。

这之后,尹楠再没有找过我,我们也没有联系过。直到今年暑假,侄女找我帮她落实小孩读书的事情我才猛然想起,小孩要读书的学校,校长就是我的老同学尹楠。新城小学还在筹建中他就调来当校长了。我告诉侄女,没有问题,校长是我老同学,送个娃娃去读书简单。

其实张翔不请我去陪尹楠吃饭,我都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和物质准备请尹楠吃饭,还列出了邀请参与陪同的几个同学名单。

尽管因为被举报的事情他找过我帮忙,但是回过头来是我找他帮忙了,就该另当别论,何况又是同学之间,何况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何况人家是进城当官并且还是那么一个显赫、那么重要位置的官,我早就该去朝贺人家了。

想到这里我都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为啥老是把自己这个小警察当成个官来看待?

刚放暑假,我就给尹楠打电话说了我要麻烦他的事情,他嗯嗯啊啊地没有给我准确的答复,只是说还早,他心里都没底,过段时间再说。

我也没有多想,只是认为不管怎么样,老子这件事情你娃娃必须摆平,不就是一年级新生入学嘛,对于一个校长算个鸟事。

不过今天张翔邀请我参加宴会,我是十分高兴的。不是有个段子这样说吗:若要一辈子高兴,做事!若要一阵子高兴,做官!若要做官的高兴,作假!

若要一个人高兴,做梦!若要一家子高兴,做饭!若要两口子高兴,做爱!若要一圈人高兴,做东!不管是张翔做东还是谁做东,肯定今晚不是我做东。

我的父母都喜欢喝酒,上溯到我见到过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可以整两口,因此我的血液里与生俱来就流淌着酒精。

中国人讲究饭局,因为饭局就是酒局,就是一番天地、一个舞台,觥筹交错中每每演绎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故事结局。

比如饭局上被领导发现你是个人才,酒后就得到提拔;或者饭局上被生意场上的大老板看中你的酒品从而认可你的人品,从此业务做得风生水起;或者酒后失言从此惹祸上身等等,悲欢离合,不一而足。

我曾经在一次饭局上举杯对武装部的一个政委说了一句祝酒词“军魂在公安系统闪光,感情在酒杯中荡漾”。

政委一听这话颇为高兴,一饮而尽,紧握我的手连连说“这话巴适,这话巴适,兄弟可交,兄弟可交。”当年征兵,我就找他走关系送了一个亲戚的娃娃去西藏当兵。

人们喜欢参加饭局并不是仅仅喜欢饭局上的佳肴珍馐,而是喜欢喝酒那种气氛那种酒酣耳热的感觉。现在哪家屋里没有几斤酒呢?我有两坛泡了20年的上好土酒,都是地道的第二道高粱酒,光是买药材就花了好几百,可是这么多年来前后还没有喝下去10斤。

我在家是不喜欢喝酒的,要喝就呼朋引伴出去喝。一个人喝酒,尤其是独自在家里喝酒有啥子意思?一个人在家喝酒就好比自己在自慰。有一次我在饭局上突然冒出这句话,引来大家的喝彩:“精辟!精辟啊!”

有个家伙乘势发问,那大家一起喝酒又好比什么呢,引来哄堂大笑。

说实话,接到张翔这个电话不亚于接到情人的电话,心情那个爽快不言而喻:有人做东,气氛热烈的饭局场景已经在我脑海里酝酿;同学师兄可以叙旧,师兄情谊得到巩固,同学感情得到升华;顺便把侄女托付的事情落实了,两全其美。

时间还早,办公室门虚掩着,防止走廊上的热浪和室内舒适的冷气相冲突。机关大院里大槐树上不知有好多只婵儿此起彼伏地唱和,平时听感到烦躁,今天听却格外舒服。打开局域网,浏览了一些市局下发的警情通报、基层派出所报来的工作简报,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下午该完成的工作。

办公桌上放着前天买来的《朗读者》,董卿主编的。因为之前断断续续地在电视上收看《朗读者》这栏节目,总觉得不过瘾,所以干脆就把一二三集全买下来,放在办公室慢慢阅读,细细欣赏。

接受完董卿的采访之后,翻译家许渊冲先生朗读了几首诗歌,其中有毛泽东的《沁园春.雪》,有莎士比亚的《人生七阶》,有《诗经.小雅.采薇》节选: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我默诵诗句,思绪不知道怎么一下子离开书本了。杨柳依依,柳依依,干嘛在这个炎热的下午,在这本书中看见她的名字?

多少年了,我努力想忘记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可是没有想到,本来怀着美好的心情来阅读的,却被那句美好的诗句中的几个字把心情给破坏了。

柳依依,是我中师的同学,我的恋人。

80年代的中师生是最优秀的。我们那几届学生,哪一个在上初中的时候不出类拔萃?记得我当时的中考成绩超出了彭州一中录取线40多分,我还以为自己好了不起。

结果入学之后才慢慢了解到,我们班的同学个个几乎都超出一中录取线好几十分,整个我们那一届,个个都是种子选手,所有的同学都很优秀。

我们同年龄的人,中师生不比后来考取北大清华的学生差,因为那些当年考取北大清华的学生在中考的时候一般情况下是考不取中师的。

我后来有个比喻,说我们那批中师生就好比红苕尖、豌豆尖,确实逗人爱,可是命不好,早早就被掐断了生路,送进了人生的死胡同。

有人反对我这种说法,我红了脸给他辩论,如果我们这批人去读高中,会是什么情况?轻松考上大学是不是?拥有高学历是不是?分在大城市是不是?

可我们呢,拿一个相当于高中毕业的中师文凭,发配到偏僻落后的村小,几十年过去,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1985年,比我成绩差的3个初中同学都考上了大学,可18岁的我已经站在讲台上了。后来,那个读师范大学的分配在彭州一中,另外两个一个在北京、一个在深圳,而我10年间一直在小学、初中徘徊。

虽然后来我参加自学考试获得大学文凭,但工资还是比他们低,职称比他们低,发展前景比他们黯淡……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我们中师生素质高,一直是教学骨干,我们一直挑大梁。一直到今天,我的中师同学仍然是农村基础教育的中坚力量,年富力强,40个同学中校长5个、副校长9个、教导主任8个,其余都称得上学校的骨干教师。

此外,我们班还有后来发展得比较好的同学。有3个家伙中途被县委办、政府办借用当秘书,最终多年媳妇熬成婆,现在做到实职正处;有5个家伙挣脱体制束缚跑到私立学校从而离开穷乡僻壤;有4个大胆的,仅凭当时听说成都那边欢迎我们这批教师,于是啥都不管“投诚”过去,2个同学也在那边混到了校长位置。

至于我,因为在报刊上发表了几十篇豆腐块文章被急需写手的公安局借调过去,在办公室干了两年后明媒正娶正式调入公安系统,不过由于事业编制的身份,始终没有机会进公务员序列,只好在机关工勤岗位上混日子。

不只是我们班的同学优秀,事实上80年代的中师生都很优秀,不管在哪个岗位都很出色。彭州市的市委书记周智勇就是87届的中师生,从教师、县委办秘书、乡镇长、乡镇书记一步步走到市委书记,一路口碑都很好。

我在公安局办公室的时候收了个徒弟吴涛,小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几年前调到政府办给当时还是市长的周智勇做随行人员。吴涛告诉我,周市长的文笔十分了得,还写一手好字,给他当秘书一点不吃力。当时我还不相信,时下当官的几个有真才实学?

我经历过四任局长,有个开会话都表达不清楚,有个局长照着稿子念,居然闹出高屋建瓦、一就而就的笑话,还曾经私下问我什么叫“贤纳士”,原来有家歌城发布广告“招贤纳士”。

去年的第32个教师节,市政府在人民广场举行庆祝活动,我在会场执勤,亲耳聆听了周书记的讲话,不由得从心底佩服,周书记可是现场即席演讲,说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啊!现场有教师的书画展,“彭州师苑翰墨香”七个字就是周书记题写的。

周书记的演讲完了之后,现场好多老师落泪,为周书记的演讲所感动。或许很多老师不知道,周书记是80年代的中师生,周书记曾经是他们的同行。

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这些年来我总爱把自己拿来和班上的同学作比较,总觉得自己命运多舛。其实,我的人生应该不是如此窝囊,至少我现在应该是个校长。

假如毕业那年我不听爸妈的话回老家教书,假如我按照柳依依的意见留在师范附小,假如柳依依不和我分手或者再我给我一两年的时间,假如没有风雨中那场惨烈车祸,假如我不喝酒那么贪杯,假如……

唉,人生如果有假如,时光就完全可以穿越。可是只有人的思绪才可以穿越。现在我的思绪,就穿越回35年前那些懵懂青涩的中师岁月了。

我的初恋并不是我的中师同学,而是我的发小。我们小学同班两年,后来她随父母去了成都。82年暑假,初中毕业回老家看望她外婆我们才见上面。那一次遇见,开启了我们两年半的书信往来之旅。

因为她,我在彭师两年多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给她写信,谈青春谈理想,谈小说谈诗歌,就是从来没有谈及爱情。用现在的恋爱观来看,我和发小算不上是在谈恋爱,因为不外乎就是不间断的书信来往而已,既没有花前月下,也没有山盟海誓。

我想不通那时候哪里来那么多的废话,天天都有话可写,两年多的时光就在你来我往的书信中愉快地过去。我曾经引以为骄傲的数理化成绩已经滑坡到需要补考才可以勉强及格,幸好中师更注重的是素质教育,我的演讲水平、体育特长、音乐天赋为我的综合测评加了分,没有影响我顺利毕业。

我们入学年龄大都才15、16岁,小一点的甚至还不到15岁。初中三年大家都在拼命当跳龙门的小鲤鱼,考上中师了,原来绷紧的神经便放松下来,加之学校生活条件比过去好了很多,身体开始慢慢发育,伴着荷尔蒙激素的释放,我们这些少男少女便有了懵懂的情怀。

班上40个同学,男女比例基本平衡。柳依依是班上当时最漂亮的女生,没有之一,因为她的家庭条件很好,爸妈都是彭州一中的老师,从小生活在县城,在穿着打扮上审美观远远超过我们这些从农村出来的孩子。

本来她就漂亮加上衣着时尚得体,生活条件好身体发育明显超过其他女生,在班上便格外引人注目。我是班长,她是副班长,为着班集体的事情,我俩经常会在教室外的走廊上交头接耳,这很正常。

尽管因为工作的需要我们接触得多,但是从心底我不愿意和她接近反而产生抵触。说实话就是不喜欢她,或许是因为她太出众,或许是因为她好多方面都比我强甚至比我们大部分同学都强,我的抵触其实是自己懦弱的表现。

我的心思全部用在给发小写情书上,没有去观察过身边同学的变化。我最大的缺点就是自以为是,自以为大。

在我看来,他们根本就不会有啥情况发生,大家都还小,老师又看得紧,谁会去谈恋爱?直到毕业之后了才逐渐了解到三年的时间内,班上大大小小的恋爱事件多达30余起。

柳依依和我牵手,是中师的最后一个学期。

晚自习快结束了,柳依依路过我桌前,轻轻地敲了一下桌子,示意我跟她出去。以为要商量班上的事情,我很自然地起身跟她走出了教室。“跟我走嘛”她回眸一笑,我鬼使神差一般地下了楼。

怎么,平时不是一直在走廊上说话吗,今天干嘛,往哪走?她不停,我紧跟,很快就走出校门,走到学校外的渠道边上。

“柳依依,我们这是去哪里?”

“请你陪我走走,不可以吗?”走在前面的柳依依又是回眸一笑,等我走到她身边,她突然拉起我的手说,“就这样走。”

虽然之前学校举行集体舞比赛,我优雅地抬起过女生的手,但是今晚,才是第一次感觉到女生手舒适的温度和柔软的质感,我的心不由得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和发小两年多的交往竟然只在文字上打交道,期间寒暑假也见面,怎么就没有和她牵过手呢?

“你在想什么呢?”柳依依甜甜地笑着问我。是啊,我在想什么呢?我此刻在做什么呢?我是有女朋友的人,现在算什么呢?

“晚自习该下课了,我们回去吧,这里黑黢黢的。”拉着她的手,我们开始往回走。

“林,我喜欢你。”她的手臂悄然从我身后伸过来揽住我的腰,而且只喊我的姓,以前都是用全称叫我的。

记不清是怎样结束那段不长的散步,不是我痛苦而是我慌乱。我一点防备都没有,她击中了我的防线,只是因为夜色,她看不见我的狼狈。

正好下课,大家在陆续回寝室,吹口琴的、拉二胡的、弹吉他的、练少林拳的、洗脸洗脚的、翻箱倒柜的,寝室里面一片忙乱。我像一个被追逃的罪犯,以最快的速度躲进我的床铺,在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被窝里,一遍一遍地放映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说实话,之前我从来没有在脑海里面勾勒过柳依依的画像,尽管她是班上漂亮的唯一。我的心思一直在远在成都盐道街中学的发小。

可是现在,她却十分清晰地走进我的脑海:那双明亮闪烁的大眼睛,那袅袅娜娜的身材,那轻柔的语言,她回眸一笑,她温软的手……这就是恋爱的感觉?难道将近三年的初恋就被这温柔的牵手一下子摔倒在地?

第二天早自习,柳依依路过我的方位,悄悄给我一封信。看来,她昨晚也没有睡好。我若无其事地走出教室,打开信来。

林:我昨晚的举动有点冒失,可能伤害到你了。但是我喜欢你,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表达出来。请原谅我的冲动。这两年多我一直在关注你,但是你却从来不正眼看我一次,好像我和你有矛盾或者仇恨似的。

班上不少男生给我写信,可是我不能够接受他们的好感,我的眼里只有你,我喜欢你的气质,喜欢你的幽默,喜欢你的才华,喜欢看你在篮球场上潇洒的身姿……

可是你呢,天天都给成都那个女孩写信,不瞒你说,我有一次曾经偷看过她写给你的信,尽管信中没有甜蜜的语言,但还是让我难过,为什么别人那样喜欢我你却连正眼看都不看我一次。

你想过没有,你们最终能够有结果吗。她在成都,你在这里,她愿意来这里?你有本事把户口迁移到成都?

这最后的一句话把我问住了,是啊,她愿意来这里,我有本事把户口迁移到成都?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因为我们还没有到真正谈情说爱的地步。柳依依好像是在提醒我要面对现实。

对于一个18岁的学生,我当时的智商的确不可能考虑到那么远,就算想到了,也想不到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

既然理想无法和现实对接,我就老实地面对现实,愉快地接受现实吧。

早自习后去食堂的路上我给她说,晚自习后我们出去走走吧。

在给她写了一封信,要她专心学业,迎接高考,我们无法解决户口问题的短信之后,我和发小的书信就此中断了。

暑假我去了一趟成都,她把我送到九眼桥车站,车要开动了,发小在车窗外拉着我的手不放。这是我们第一次拉手,我们的另一只手在不停地抹各自的眼泪。

我和柳依依的恋爱高调出场了。班长和副班长走廊谈话,过去是谈正事现在是谈感情,可频繁的走廊谈话难免会引起同学们的好奇,渐渐地我们恋爱就成为公开的秘密。

很快就到了毕业前的实习阶段。这是师范三年大家最渴望最愉快的时光。我被柳依依带去见到了她的父母。

她的父亲是彭州一中的校长,母亲是学校图书馆的管理员,标准的书香门第,难怪会给她取那么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利用一个周末,我也带她去我家见了我的父母。

母亲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的礼貌和勤快,背着她对我说,这女孩不错,会待人接物,看得出她很能干,还很喜欢你。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晓得嘴都合不拢,好像柳依依已经是上门的媳妇了。

我没有想到柳依依已经给我计划好了毕业的去向。“我爸和附小的丁校长是校友,人事局那边我们也有关系,毕业后你就留在附小,我们好天天在一起。”指导老师那边她也早就有了主意。“

艺体组的徐老师杨老师他们对你的评价很好,你要有所表示。艺体组办公室你送两个温水瓶,买高级点的、气压式的。三个老师一人送一套枕巾一床被套。”说完不容分说地给我一叠钱,我数了数100元。

我不由得佩服我妈的眼光,柳依依在待人处事这方面的能力的确非同一般。内心里,我十分感激柳依依对我毕业后的去向设计,也充分相信她能够达成这个设计,把我留在附小。

从小到大,都很听父母的话,中师毕业了,我们大多数人的心智似乎还停留在初中阶段,对自己的人生并没有认真的规划,更没有自己的主见。

中师生毕业之后就是教书,而且标配是教小学,哪里还用得上自己去决定将来,何去何从全由命运安排。

假如按照柳依依给我设计的未来,假如我能够认识到城乡差别,意识到附小是一个很高的发展平台,因此有自己的主见,假如没有父亲那句“还是回来教书吧,把两个妹妹带着”,我肯定就留在附小了。

当我把我要分回老家的想法告诉柳依依的时候,她瞪大双眼,狠狠地恨了我一眼,转身离去,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我想,有时间给她解释的,我相信她爱我,会理解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真爱不一定要天天相守。

可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没有如愿分回老家,我被分配到离家5公里的一个镇初级中学,能够教初中,很不错,远远好于哪些分在偏远乡镇甚至偏僻村小的同学。

我的同桌周舟分在一个离县城50公里,离中心校4公里的村小,“当时听说学校名字叫茶园小学还很兴奋,感觉名字很有诗意,可当我走进败落的校园,看见四壁透风的教室,我差点没有转身往回跑。

漆黑的夜晚,没有电,只有摇摆的烛光陪着孤零零的我,我陷入深深的绝望和恐惧之中……”,读他的来信,我直掉眼泪。

父母把两个妹妹交给了我,作为奖励,给我买了一辆俗称狗儿车的嘉陵牌50型摩托车,方便周末带妹妹回家,也方便我到城里和柳依依见面。可是,这辆车并没有按照父母的想法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

开学后第一个月,我还坚持每周末带上妹妹回家和父母团聚,之后就让她俩要么走路要么坐班车回去。因为我一直没有收到柳依依的来信,从暑假到现在至少给她写了10封信,都像泥牛入海。

我心急火燎地要见到她,骑车去县城去学校找她,但是我见到的只是冷冰冰的表情。最后一次见面,让我彻底心灰意冷。

别了柳依依,看时间还早,便约上在城关一小教书的小强,在北街的那个叫麦美香的小酒馆喝酒。小强和我是班上有名的“酒鬼”,每个周末我俩都要来这家酒馆点一份粉蒸牛肉、一份粉蒸肥肠,喝二两酒,吃二两小面。

那天,我一边喝酒一边向小强倾述,小强一边喝酒一边给我安慰,不知不觉都喝醉了。“我没醉,我可以骑。”我拒绝了小强的挽留,摩托车疯了似的冲向黑夜,冲向深秋的一场暴风雨……

醒来,医院病床上,纱布缠着我的头和脸,只露出一只眼,小强陪在我身边。“喊你不骑你偏要骑,刚跑不到100米就撞上拖拉机了。幸好我还没有走远,听见酒馆老板喊我,才发现,不然你娃更惨。你的狗儿基本死硬了。”

“你去给柳依依说这事没有?算了,不要说”

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右边的脸上有了一道两寸长的伤痕。对着镜子,看见自己多出了一副凶恶像,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帅气,但是我的脸上从此增添了从来没有的霸气,心里从此增添了从来没有的恶气。

父母把我接了回去,他们告诉我,学校领导对我很不满意,天天骑车到处跑,工作一点不认真,说下学期就把我下放到村小。“村小就村小,我还年轻,有时间翻身!”

仅仅在初中呆了一学期,我就被宣布下放村小。去中心校报道的那天,我给校长宣布了了“三不去”:“一是下雨我不去,二是生病我不去,三是心情不好我不去。”夏校长看着我只是很无奈地笑了笑。

村小的校长是个50多岁的老头子,走路一瘸一瘸的,人称李拐子,他也最喜欢别人这样喊他,“这样喊我的人是关系最好的朋友”他说,于是我就跟着喊李拐子。

李拐子长满络腮胡子的脸一天到黑总是笑呵呵的,仿佛心里揣着欢喜豆,容易接近,让我很有好感。“林老师,我听说你是彭州师范毕业的,我们是校友哈。你们这些年轻人当初都是尖子生哦,能干的很那!”

一见面,他和我就拉近了距离。“我晓得你音体美全面发展,多才多艺,你就当少先队的大队辅导员吧。”

我的心底突然长出希望的绿叶来。来之前的怨气慢慢地消散,我开始沉下来,忘记了柳依依、埋葬了爱恨情仇,我要把这里作为新的起点,我还年轻,我能行。

中师生教小学确实是标配。我很快就进入角色,把在附小见习、实习期间学到的少先队工作方法一股脑儿发挥出来,很快就见到起色。李拐子对我笑得更灿烂了,他家就在学校附近,不时把我喊去他家喝酒,酒桌上我俩无话不说。

说到恋爱他就说不着急,你还年轻,发展空间还大得很,我这个村小不过是个小池塘,而你绝非池中物;说到工作中的困难他就说我晓得你有办法;说到我感觉有点累他就说年轻人再累睡一觉就恢复了。这些话十分中听,酒喝好了,干劲也更大了。

我在村小前后呆了两年半,中心校就把我调回去了,并且任命为全乡的少先队总辅导员,这就意味着21岁的我进入了中心小学的管理层,虽然是排名最末尾的校委会成员。

人的一生总会遇到几个贵人,人的成长总是离不开贵人伸出的援手,人,必须感恩贵人。

初中的语文的老师是我的贵人,没有他的启蒙,我写不出文章;数学老师是我的贵人,没有他的启蒙我的数学永远无法入门,中考肯定落榜;中师的班主任是我的贵人,没有他的赏识我当不成班长,就不会锻炼出较强的组织能力;中师的语文老师是我的贵人,没有她那种开放式的教学方法,我后来不会成为学校的教学骨干。

村小校长李拐子是我的贵人,没有他的启迪,我将一蹶不振地颓废下去。中心校夏校长是我的贵人,没有他的提携,就没有我的破格提拔。

我到中心校既是李拐子不停地向夏校长举荐的结果,也是夏校长选贤任能的结果。夏校长后来对我说,其实你一来我就发觉你与众不同,虽然你去了村小,我一直在观察你,觉得你确实不错,完全能够胜任总辅导员的工作。

知道感恩,就要以出色的工作成绩来回报。我在中心校五年,学校的名字经常在《中国少年报》、《辅导员》、《少先队活动》、《少年先锋报》出现,学校被评为全县的少先队工作先进集体,思想政治工作先进集体,教育局先后三次分片区在学校搞少先队大队活动观摩。我被评为全市首届十佳少先队辅导员。

1993年,26岁的我被破格提拔做了一所初中的校长,同事羡慕我连升三级。可是在这个人生转折的关键节点我没有把握好,校长和辅导员完全是两个概念。

破格提拔、连升三级冲昏了我的头脑,社会上复杂的思潮迷失了我前进的方向。都是喝酒惹的祸。在一次迎接教育局例行检查后的饭桌上,我喝多了,口无遮拦、大放厥词,带队的副局长狠狠地盯了我几眼,我却全当没看见,气得他没有吃完饭就起身离去。

在初中校长这个岗位上跌跌撞撞干了两年,教育局无可奈何地换下了我。我再一次遭遇人生的滑铁卢。

我被调到另一所初中任副校长,心态摆不正了,校长也懒得理我,就当我不存在,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我想此生也许就这样窝窝囊囊地过下去了。

天无绝人之路。没过多久,公安局有人来找我征求意见,说他们办公室需要一个写文章的,愿意去不?“愿意,怎么不愿意呢?”我几乎没加思考就连连点头。“不过眼下只是借调,目前还不好明确地说何时可以办理正式调入手续。”是谁在暗中帮助我,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呢?

是教育局的德育干事张晓莹老师帮了我一把。我当辅导员的时候经常和她一起接触,外出学习交流,由于我经常发表文章,她因此对我算得上了解,也很赏识我,尤其很喜欢我的文章,她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要推荐我去师范附小当总辅导员。

附小是我的伤心地,我谢绝了她的好意,她反倒觉得亏欠我似的。我当校长了她表示了祝贺,我倒霉了她也给我来电话安慰,就像一个无微不至的大姐姐待我,其实按年龄论辈分我应该喊她阿姨。

张晓莹老师的爱人郑啸天是当时的县公安局局长,那段时间为办公室信息工作很是烦恼,因为信息报送不及时公安局被两办通报批评了三次,他还被县长点名刮胡子。

那天回家,就因为此事唉声叹气,得知缘由的张老师便接过话题提到了我,“人家国家级的报刊都发过文章,还不是几篇十篇,是几十篇呢。要不怎么会破格提拔”。张老师固执地给爱人介绍我,郑局长只好答应“试试看吧”。

这一试,结果让郑局长十分满意,办公室办文质量明显提高,市局领导、县委领导充分肯定,那个曾经对郑局长刮胡子的县长也改变了对公安局的看法,几次在会议上表扬公安系统。

我经常利用周末去郑家,借口当然是去看望张老师,帮着她做些家务事情。那时我已经改口叫她阿姨了,在郑局长家里我叫他郑叔叔。

两年后,我正式调入公安局,不过身份是事业编制,我也没有想那么多,能够穿上神气的警察制服,也是我的梦想。郑叔叔很关心我,正调一年后,他就把我下派到城西派出所挂职担任副所长,“下去锻炼锻炼吧,我快到点了,争取在离开之前给你弄个所长。”我不由感激涕零。

我也许生来就不是当官的料,或者根本就没有当官的命。到派出所没多久,我就闹出个大动静。

十一

喝酒误事啊!

那天晚上我带队值班,晚饭,夜来香OK厅的老板二麻子请我喝酒。我带了三个走得近的兄弟换下警服去酒店,可是却习惯性地把配枪别在了腰间。

二麻子这家伙人称董家埂一带的舵爷,一脸横肉,长得五大三粗,五年前从班房出来,在董家埂最繁华的地带开OK厅,随时都养着十几个小姐,挣了不少钱。财大气粗的他从来不把社会上其他人放在眼里,只有对城西派出所包括我在内的个别警察另眼相看。

那些年,执法部门个别人的马力可不是一般化的大。二麻子经常给我吹嘘,他的堂子只有税务所的两个专管员的和城西派出所的几个好兄弟伙可以随便耍。

这话不假,我的表弟就是税务所的,一次我俩去一家运动时装店,他看好一套新上市的的阿迪达斯,叫我也选一套,说不用我花钱。我选了,他没有去结账,拉着我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年轻的女店员冲出来拦住我们,神情好不紧张,弄得我十分尴尬。

表弟不慌不忙、神情自若地掏出电话,“吴总嘛,你好忙吗?我在你门市门口,美女拦着我的。哦,对了,刚刚和我哥一起来照顾了你两套衣服。”

把电话递给小姑娘接听,小姑娘接完电话不停地弯腰,“对不起,我刚来不久不认识您,您请慢走。”表弟很得意地对我笑了一下,我明白了。

税务所的专管员如此,公安局的警察那个不害怕?我在办公室的时候,治安大队的李队看出来我和郑局长的关系,因此和我很亲近,时不时地要带我出去潇洒一盘。

基本程序就是打电话约一个曾经被他们处罚过的人出来吃饭喝酒,完了到OK厅吼两曲,然后再宵夜吃烧烤,完了那人买单,称作开三中全会。

一次我俩和一个长得肥头大耳但却官样十足的人开完三中全会之后,李队说,“你看不出这个人吧,天河镇的书记,曾经被我们抓了现行,当场跪下求保密,罚款好说,只要不声张。

这家伙耿直,一来二去的,我们现在都成哥们朋友了,哈哈”。我在学校当副校长的时候,听说过一个副乡长被治安大队叫去罚款的事,这个先生最爱和小姐对唱《东方之珠》,于是有人取笑他“被海风吹走了五千元”。

二麻子今晚非常大方,酒是五粮液,烟是软中华,知道我烟瘾大,一下子就塞给我三包。五个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好不痛快,不到一个小时三瓶酒见底了。

“林哥,没有不散的宴席,一中全会就到此结束,去我那儿休息一下,喝点红酒啤酒漱漱口,昨天才来了几个新货,你帮我验验,是不是货真价实”。

看着二麻子一脸谄媚笑容,猛然让我想起那句歇后语,麻子打呵欠——全体动圆,忍不住笑出声来,“要得,我们去喝啤酒,漱漱口”

刚到夜来香门口,我就被里面冲出来的一个高长大汉撞个趔趄。“你妈的,是不是吃多了?”,对方满脸通红,怒目瞪圆,开口就骂。“你在骂谁?你敢骂我?”我的火气被他的脏话惹起来了。

也许是我脸上两寸长的伤痕让对方觉得我是江湖上的混混,他不由分说一个直拳便向我袭来,重重地击中了我了伤疤。“你妈卖逼的,吃饱了,敢打老子”,我掏出腰间的手枪,对着他胸部扣动了扳机,“砰”,枪响了。

幸亏我酒醉了手脚不麻利,幸亏刚才那一拳让我有点眼花,幸亏二麻子酒量大没喝醉,关键时刻眼疾手快抬起了我的手,子弹没有击中他,而是击中了门廊上方的霓虹灯。

这一切就发生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附近胆大的围拢过来看热闹,二麻子把脸一垮,大吼一声都给老子爬远点,一下把我推进门去。

我瘫软在包间的沙发上,酒醒了一大半。二麻子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杯啤酒,“林哥,来,压压惊”。

我端起酒杯正要喝一口,电话突然响起来,是值班室打来的,“林所,董家埂夜来香OK厅有人持枪肇事,指挥中心叫我们迅速处置”。

处置?处置谁?我自己处置自己?看见呆若木鸡站在一旁的三个酒伙伴,我歇斯底里吼道“你几个瓜逼,还不滚回去”

接我回派出所的是县局的督察队。先把配枪给收了,再关进禁闭室醒酒,然后宣布停职、接受调查,然后被宣布撤职、调回机关安排在工勤岗位。我不好意思再去张老师家,出了那件事情后不久,57岁的郑局长退居二线,本来他还可以再干两年。

本来我有希望把身份改变成公务员,然后按照郑叔叔的想法当派出所长,那以后,我再没有想过改变身份,更没有做过所长梦。我不是当官的料,没有当官的命。

十二

郑局长夫妇是我人生中最后遇到的贵人。尽管因为我严重违纪事件受到影响,夫妇俩还是没有把我当外人看,过了一段时间后,在退居二线的郑局长关心下,我从装备科只负责统计发服装的不起眼岗位上回到了办公室,只负责写材料,领导说这样人尽其才。

可笑啊,终点又回到起点,到现在我才发觉。我不由得想起姜育恒的那首伤感的《驿动的心》:

曾经以为我的家,是一张张的票根,撕开后展开旅程,投入另外一个陌生。这样飘荡多少天,这样孤独多少年,终点又回到起点,到现在我才发觉。

哦,路过的人,我早已忘记,经过的事,已随风而去。驿动的心,已渐渐平息,疲惫的我,是否有缘,和你相依……

我还在深深的回忆中,张翔发来的微信打断了我的思绪。“师兄,六点钟,朝天门码头火锅,三个三”。

朝天门码头火锅在新城小学附近,张翔是用了心思在安排这次聚会,尹楠就住在朝天门码头火锅紧挨着的一个高档小区。时间五点半了,给张翔回了信息,我便出了办公室,搭乘3路公交过去。

城北一带这几年快速发展,人气急剧上升,餐饮生意似乎很好做,却是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这家朝天门码头火锅,一年前店名叫老码头火锅。老码头开业那阵子大搞优惠活动,广告宣传海陆空立体轰炸,一时间门前车水马龙,让那些好吃嘴们大饱了口福,可没有多久就门可罗雀了。

为啥呢,彭州人有个习惯叫赶热闹,反正折扣大优惠多,食材新鲜,价廉物美,不吃白不吃,因此好吃嘴们天天关注哪里开张了新吃点,微信群里吼一声,组团凑热闹的现象也就屡见不鲜了。

好多商家一开始不明就里,以为生意这么好,从此高枕无忧,哪知道这只是关张前的序曲。老码头火锅也就只火了优惠期间的那么一个月左右,不知道为什么,之后生意日渐萧条,硬生生亏了200万,灰溜溜地回他的山城。

老码头刚走,朝天门又来接盘。关于吃火锅,有人喜欢味道,有人喜欢环境,有人喜欢菜品,有人是因为价格,有人是因为某一种情结,有人是因为寻找某一种回忆……

我觉得这个老板在设计装修的时候,应该是把这些因素都认真研究过的,不管哪个客人来,这里总有一样能够打动他,总有一样适合他。比如我,来过两次,就对这里的环境和味道很满意,而且价格很公道。难怪开业一年来,生意一直火爆。

朝天门码头火锅的大厅已经快要坐满了,食客还在陆陆续续地来。我径直走进333号包间,笑容可掬的张翔立即起身礼节性地握手,散给我一支中华香烟。“介绍一下,这是公安局办公室的林主任,我的大师兄;这是志远地产的财务总监、向总,我的表弟。”

明明知道我不是主任,张翔偏要如此介绍,我也不好纠正。他是顾忌我的面子,毕竟人家向总是一个有几十亿产值楼盘的财务总监,还是有点身价的,介绍我是公安局办公室主任,才不至于让向总掉价同时也顾全了我的面子。

民间这样的组织部长多的是,愿意接受这种任命的人也多的是。管它的,我默认了。这也许就是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说的"存在就是合理"吧。

尹楠还没有来。作为主宾,准时达到体现的是个人的修养,姗姗来迟体现的是自身的傲慢。官僚习气重的人,往往不会提前更不会准时,我料想尹楠不会准点出现。

三个人便在包间里一边抽烟一边海阔天空地聊起来。

今晚做东的,是向总,是张翔的表弟。志远地产正在新城小学附近修建北城花园,是100多万平米的优质楼盘。向总自己的房子就订在北城花园,还没有交房,一家人便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住下,为的是方便孩子就读新城小学。

可是问题来了,按照划片招生的新规定,新城小学今年的招生计划根本满足不了入学需求,不说租房子的,就连买了房子拿到两证家庭的孩子,学校都已经装不下了。

如果向总的孩子要去张翔的学校就读,那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可是离家很远,不方便照顾,只有新城小学才是最佳选择。当此为难时刻,做表哥的哪有不出面摆平的道理呢?

“呵呵,我也遇见和向总一样的麻烦了。我亲侄女也是暂住出租房,她的儿子今年也要读新城小学。”

“这就是机缘了,一打春、二拜年,今晚就把这两个小朋友的事情一起落实了。”张翔把握十足地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迟到了。”谈话间,尹楠终于现身了,我看了一下手机,只迟到了10分钟。

十三

看样子尹楠是在家里修饰了一番出来的,头发经过梳理,身上有一点淡淡的古龙香水味道,穿着很入时也很得体。左手捏着一个和他一样精致的手包,手腕上带着一个iphone的手环,右手捏着两个手机,一个是iphone7、一个是三星GALAXYS8。

在礼节性地推让一番之后,尹楠坐在主宾位,我和张翔分坐左右,向总与尹楠相对而坐。

尹楠把两部手机叠放在桌上,打开手包,把大重九和zippo摸出来放在桌上。向总一见,马上像想起什么似的走出了包间,很快又进来,甩给我们一包大重九。

我记得进门的时候看见他装酒的包包里面就有一条香烟,不过是硬中华。向总不愧是公司的财务总监,见过大场景,反应快。我赶紧撕开大重九,撒了一轮,张翔顺势咔嚓打火机帮尹楠点燃香烟,服务员开始上菜,向总打开五粮液,一瓶刚好倒满四个钢化杯。

“今晚非常高兴,因为两位大师兄的到来,让我这个小师弟很有面子。酒桌上不说公事,我们好好叙旧。”张翔一个简短的开场白之后,端起杯子就下去了三分之一。“张校长真是好酒量!名不虚传哈。”尹楠说完也下去三分之一。

“师弟喝酒的性格确实豪爽,师兄向你学习!”我也下了三分之一。向总见状,站起来举杯,分三口才喝下去三分之一,坐下后脸已经红起来了。

在送走我们82级1班之后,班主任姚大明老师又接手了张翔他们这个班。也许是因为师范大学毕业之后接手的第一个班,大明老师对我们这一届学生倾注了很多心血,也赢得了同学们对他的爱戴。

去年大明老师70岁生日,我们82级1班的同学齐齐到场,坐了4桌。85级张翔他们班来了2桌,88级的只来了几个。

大明老师经常给张翔他们讲我们的故事,张翔对我这个当班长的名字记忆十分深刻,加上我们一度时间有过工作上的交集,因此与我一直走得比较近。张翔爱对我说一句话,“大师兄,我最买你的帐。只要是你说的事,师弟不说办不办,只说怎么办。”

张翔言而有信,行胜于言。我找他帮忙先后解决过4个学生入学的老大难问题,最终结果感动得让我落泪。当然,我们还有喝酒的共同爱好,因此不时要约上彼此喝上两杯。

既是校友还是同门师兄弟,关于学校关于老师的话题多的是。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你敬我我敬你,气氛非常融洽。看来向总确实酒量有限,又接不上我们的话题,便始终拿着那剩下的三分之二打穿插,直到我们三大杯酒喝完了,他都还有五分之一没有喝。

说了不谈公事,最终还是回到了招生这个话题。“我们已经搞了个入户摸底调查。

目前统计出来的数字,属于划片范围、有房产证户口簿或者没有房产证户口簿但是签订了购房合同拿得出交易凭证的,就有524个。这就要13间教室来安排学生,可是我们目前只有10间教室。

教育局又严控班额,我拿着这事很是难受。”尹楠话没说完iphone7来电了,没好气地对着电话说了句“还在吃饭”便挂了,我估计是他老婆打来。“你看嘛,”尹楠指着面前的两部手机,“我这段时间都不敢随时把工作用的号码开起,只好专门去弄一个号码,不然老婆都联系不上我。”

张翔接过话题,“我也是如此可怜啊,这段时间白天根本不敢开机,就像做贼似的,三更半夜才开机,一开机就是几十个有电话打来的短信息。没办法,我也别双枪。”张翔说完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尹校,娃娃读书的事情这样让你为难,我难以言谢啊!”向总终于不失时机地接上了话。

“我来想办法吧。张校长亲自出面,我只好想办法了。但是今天不敢说没问题这句狠话。这样子,我们先把电话号码留下。”

“尹楠,老子给你娃娃说的事情,你……”我话没有说完,尹楠就起身,“我先去方便一下。”说完进了洗手间。我心里一怔,估计张翔看见了我尴尬的脸色。

向总的事情尹楠虽然没有像张翔那句“不说办不办只说怎么办”干脆,但是我已经知道结果。只是这中间肯定还有个过程,那就是作为家长的向总,还有些手续需要去尹楠那里办理。

我了解尹楠的性格,有点阴,有点鬼,所以他既不干脆地给向总一个明确的表态,也不给向总否定的答复以免向总失望。留下电话了,他应该主动联系向总说娃娃读书的事情。我不由得想起那个成语:炙手可热。

可是,我说的事情,也要如此周折一番吗?联想到前不久我给他打电话时他嗯嗯啊啊的语言,我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他娃娃要耍我?老子当年是如何帮他的?”我心里有点烦躁了,估计是酒精开始起作用。

十四

尹楠一边搽手一边回到桌前坐下。

“尹楠,老子给你说的事情,你还是表个态嘛。”在同学面前,我们几个说话都爱带个把子,这是关系亲密的表现,其他几个同学一起总要彼此骂几句的。

“林剑,你开口一个老子,闭口一个娃娃。是不是有点过分啊?”尹楠不但不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将了我一军。他怎么会提出这样一个让我防不胜防,难堪至极的问题,这个他妈根本不是问题的问题?我一时语塞了。

见此情形,张翔转移话题,“师兄,是不是喝点啤酒稀释一下?”我借坡下驴,“要得嘛,稀释一下,今天喝得有点多了,怕有八两吧?”向总连忙招呼服务员上啤酒。

尹楠独自抽出一支大重九来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把他的脸包围起来。我突然觉得,尹楠清晰的形象开始在我眼前变得模糊了。

向总在一旁悄悄地给我递来一支烟,我没有让他给我点火,自己点燃,也深深吸了一口。

张翔端起啤酒,“来来来,两位师兄,我们喝酒。”给我们两个碰杯之后一饮而尽,我也端起酒杯仰头把酒倒进喉咙里,就像要把一股无名火压下去似的。尹楠则慢吞吞地喝,像在品尝啤酒的麦芽香味,又像在思考什么问题。

我已经没有语言了。小朋友读书的事情肯定不适合再拿出来说了,说了也不起作用。加上之前的话,我已经给他提过三次了,他明显在回避我。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就因为我说话带把子?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过结啊?我还帮过他呀?他怎么会这样。这个问题,我无解。

服务员把啤酒倒满了。我举起杯子,表情有点不自然地举向尹楠,“来,我敬你一杯。”我本来是要说我们两同学干一杯的,没想到出口之后竟然变成了我敬你一杯。

两人都爽快地干了,张翔抓起酒瓶亲自给我们倒上,一边到一边说“还是两位师兄酒量好,我都感到二麻二麻的了。”说完又露出憨厚的笑容来,两只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缝。

尹楠把杯子对我举起来,“我也敬你一个。这杯酒喝下去,我要给你说件事情。”

难道他是要给我揭晓我刚才无解的答案?我爽快地把酒干了。

“当年的中师生活确实很愉快、很难忘啊!”尹楠微笑着说,让我脸上还紧绷着的肌肉松弛下来,我也微笑着点头,听他往下说。

“你和柳依依的恋爱很浪漫吧?”

“你咋个想起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早就把柳依依这个人把和她之间的事情忘记了,和同学一起聚会从来不会主动提起她以及那些旧事,其他人也不会八卦我们的旧闻。他为啥要问这个问题呢。我保持着微笑,“那些事情早就过去了,还是不提它吧。”

“其实,我和柳依依也谈过恋爱。”尹楠的声音虽不大,但是我听得十分清楚,我的微笑凝固了。

十五

我的脸色当时肯定是很难看的。独自端起酒杯猛地倒进发烫的喉管里,心里渐渐地升腾起一股火焰来。

包间里面十分安静。向总低头在刷屏,显然对我们的对话一点不感兴趣。张翔显得有点莫名其妙,眼睛不停地在我和尹楠脸上扫射。

估计他也知道柳依依这个师姐,因为她是副班长,大明老师给他们讲82级1班的故事多少会提到她。尹楠突然冒出的这句话,他应该听见了,并且从中猜测着什么。

尹楠也和柳依依恋爱过?什么时候?肯定是在学校的时候,可是我怎么一点不知道?柳依依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32年后的今天我才知道,其他同学知不知道?我和尹楠之间居然他妈的是同情?

我又端起一杯酒倒了进去,霎时胃里翻腾起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嗝,啤酒差点从喉咙冒出来。感觉酒的泡沫糊在嘴角上,便用手随便地往脸上一抹。

我摸到了脸上的伤疤。

柳依依,柳依依啊,我林剑的这道伤疤就是因为你造成的呀。脸上的伤痕是愈合了,可我心里的伤痕怕是一辈子也无法愈合的呀。

痛,就让它藏在我心里,让我默默流泪不行吗,今天为什么尹楠要说这话,往我的伤口上撒盐呢?柳依依尽管抛弃了我,但是她的形象在我心里一直是美好的圣洁的,那容得上尹楠这样一个肮脏龌龊的人沾染呢?

是嫉妒我?是因为嫉妒才不肯答应我求他办的事情。刚才还无解的问题,我找到到了答案,心里的怒气更加猛烈了。

“尹楠,我们两个干一杯!”我的声音高亢,带着不容商量的语气。

“你凶神恶煞的样子,我不想喝。”说完把脸扭到一边去。

我独自一口把酒干了,没忍住一口喷了出来,我连转头的机会都没有,一股股黄色的泡沫便把大半个桌面给覆盖了。

“尹楠,请你把酒喝了!”我恼羞成怒,命令道。

“都这个样子了还喝个锤子!”尹楠拿起餐巾纸认真地擦拭手机,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端起他的酒杯就给他甩了过去。

血马上就从他的额头上流淌下来,我平生最怕见到鲜血,胃里一股股酸水急剧上涌。扭过头弯下腰一阵猛吐,眼前一黑,一下子扑到在我的作品中。

……,……

十六

我潇洒地走出了朝天门,拿出手机,准备叫滴滴。“林剑。”一个熟悉的声音,回过头,哇塞,柳依依站在我面前。

“咦,怎么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柳依依笑吟吟地说道。

“是啊,真巧。”

“放暑假了,学校近期没有事,我就回来了,陪陪我爸妈。再说,重庆那边还是比老家热得多。”

“想我没有?老实话。想了,这还差不多。”柳依依一笑就要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她挽着我的手,沿着路边的一排垂柳边走边聊。

“当初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为什么要和我分手?”我气冲冲地问道。

“我被附小那个教导主任欺负了,不好意思见你,所以就……”柳依依低头垂泪,我心生爱怜,把她揽在怀里。

“你出车祸的事情都是因为我,小强给我说了。”柳依依柔软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我的伤疤,仿佛要将它抚平,恢复我当年的帅气模样。

她涂着淡淡口红的嘴唇吻着我的伤疤,我感到下体有点胀,既像是勃起又像是尿意。我一把推开她,“对不起哈,我想上厕所。”

“师兄,醒了?”张翔的声音让我意识到,我刚才在做梦。

“这是在哪里?怎么跑到医院来?”我看见我的手腕上扎着针管,躺在病床上。

“没啥事,没啥事。就是稍微有点超量了。你苦胆水都吐完了。医生说输完液体就可以回家了。”说完,张翔打开一瓶王老吉递给我。

张翔举着输液瓶陪我上厕所。“我好像把尹楠打伤了?”之前发生的事情有点断片,一边走我一边问张翔。

“一点小误会,同学之间,不关事。”张翔安慰我。

“具体什么情况?”依稀记得他额头上出血了,我有点不安起来。

“真的没什么大问题,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他也吐了,在隔壁输液。唉,昨晚确实喝得有点超量。”张翔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看样子他一夜没睡好。

原来,我们被送到医院,在医院过了一夜。床头上摆放着一套新衣服,我不禁为师弟的细心周到感动,他肯定给尹楠也准备了一套。

液体输完了,漂亮的护士取下针管,离去时回眸给我一个职业性的微笑,我觉得她好像刚才梦中的情人柳依依。

“我去看看尹楠。”酒醒了,愧疚此刻占据了我的心,不管怎么样,打人肯定不对,赔礼道歉要紧,至于他是否原谅我并不重要,我要让自己心安。

张翔帮我穿好新衣服,把我送到尹楠的病室门前,给我使了个眼色,“师兄,你们两个聊聊,我在隔壁床上睡一觉。”

十七

尹楠的头上包着一大团纱布,手腕上也扎着针管,侧身躺着,背对着我。“尹楠,尹楠。”我轻声喊道。尹楠侧过身来,看见是我,对我露出了友善的苦笑。“昨晚实在对不起啊。”

我握着他的手,惭愧地说道。“林剑,你的脾气好暴躁啊。我记得中师的时候你不是这样子嘛。”“对不起,我昨晚喝多了,失态了,失态了。你伤得重不重?”赔礼之后赶紧询问伤情,把我的诚意表达到位。

我一下又找回正常的状态了,好像当年在派出所处置突发事件一样举重若轻。其实,每个人都具有两面性,有的人喝酒醉了,所有的恶习所有的丑陋嘴脸便会暴露无遗,而一旦回到清醒状态,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或者严肃或者稳重或者儒雅。我就是这样的人。

“只是碰破了点皮,不要紧。只是连累了张翔和向总,又是挂号又是找医生还跑进老城区帮我们买衣服。”这一带搞餐饮服务业的多,就是没有时装店。

“昨晚我也是喝高兴了,才想给你说关于柳依依的事情。至于你说小娃娃读书的事,对我这个当校长的来说好简单嘛,但是我好在那种场合表态吗?”他道。

“我误会你了。”我突然发觉我的智商明显偏低,至少比尹楠低些。

“我估计你就是因为我说和柳依依恋爱过才发飙的。”

我点点头。今天他要再说柳依依,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生气的了,况且我也想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你把昨天晚上想说的话再说来听听呢。”我道。

“我和柳依依的恋爱,全是因为你。”

“你们恋爱因为我,还全是?”我好奇怪。

“”我们进校不久柳依依就喜欢你暗恋你,但是你一直没有感觉,你有个成都的发小,你们天天通信,大家都知道。柳依依喜欢你,你不但没有意识到反而经常说话弯酸她。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的确如此,我当时是爱对她说些风凉话,什么贵族子女啊,什么娇气公主啊……总之对她没有好感。我还发动过一些男生故意在背后使坏,让她难堪。柳依依早就对我有好感,我怎么一点没有觉察呢?也难怪,我的心思在成都发小身上啊。

“你还记得三年级上学期学校举行集体舞比赛嘛。在结对子的时候柳依依主动找你,被你拒绝了,她就和我结对。

就从那开始,我们有了接触。我还没有满18岁,懂不起恋爱。就是有时两个人一起去渠道边散散步而已。但是她给我说得最多的还是你,我慢慢就明白了,我不过是她用来刺激你的道具而已。

我有自知之明,以我自身的条件方方面面都配不上她,所以我根本就没有进入恋爱的状态。遗憾的是,你居然对我们在恋爱这件事一点不知晓,当然就没有任何反应,这让柳依依大失所望。大约两个月,她不理我了。

我无所谓,但是还是好心地给她出了主意,你要是真的放不下林剑,你就把想法向他大胆挑明。所以才有了最后一学期你们的恋爱发生。”

原来是这样,柳依依为了我真可谓用心良苦啊!我被尹楠这番诚恳的叙述感动了。

“可是毕业之后,我们莫名其妙地分手,至今我都没有弄明白。”

“唉,这话说来就长了。不过我也是听小强给我讲的。”

原来,我们还在附小实习的时候,那个叫莫凉的教导主任就盯上了柳依依。莫凉本是有妇之夫,老婆在一中教书。

柳依依到校以后不久,莫凉利用职务之便和柳依依套近乎或者施压,最终以十分卑鄙的手段得逞。柳依依忍辱负重在附小呆了两年,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莫凉的老婆还找上门去骂人。

柳的父亲只好动用他的关系,给她介绍了一个在重庆的男朋友,然后把柳依依调到了西师附小。

“那个欺负她的龟儿子呢?”我突然回忆起之前做的梦,想起柳依依说的那句让我伤心欲绝的话,如果在我眼前,我会拧断他的脖子。

“人家的舅子是当时分管教育的副县长,他龟儿屁事没得,摇身一变到市教科所当所长去了。不过这东西没有好报,市上去没有干几年,有天晚上去嫖娼,带起小姐出去喝酒,驾车冲进水库,两男两女溺死在水中。”

原来92年张家沟水库发生的车辆入水死四人事件主人公就是莫凉。我去团省委开少先队工作学会年会,那天回来的路上就路过打捞现场。“报应!”我恶狠狠地说。

“可是这些事情我一直不知道。你们怎么都不给我说呢?”

“知晓这件事情的同学恐怕不多,小强的嘴巴稳得很。估计也是怕伤了你的心。今天你不问,我也不会说。”

我心里原来对柳依依的愤恨已然变成了爱怜。“柳依依真的值得同情!”我说道。

“同情,难道我们就不值得同情?比如我,我就很值得同情。”

张翔的话让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十八

在这个社会上闯荡30多年,我给自己下了一个结论:有才气没人气,智商高情商低。那次在酒桌上胡说一气得罪了教育局领导,我要是智商高,完全可以消除影响、挽回败局,高手甚至可以变危为机。

李队就是这样一个高手。在一次酒局上,市局一位新来的分管领导高谈阔论,其他人都把目光投向领导,认真听,不时点头以示赞同领导讲得好,李队全然不顾,乘着酒兴不停地接话,还要给领导做些补充、强调。我挨着他坐,不停地掐他的大腿。

那位领导看了他好几眼之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李队长能说会道,是个人才嘛。在座的我们一个个吓得面面相觑,我心想,你小子有好果子吃了,等着被收拾吧。

可是半年不到,局里研究一个新党委成员的时候,那位领导却在党委会上力荐李队,高度肯定他是个难得人人才,早就应该得到提拔。我私下里问李队怎么化解危机的,他说,将错就错、负荆请罪。

在那位领导的坚持下,李队顺利进入局党委,任副局长兼任交警大队长。李队告诫我,你虽然是才子,有水平,但是不要只埋头干活,还得要抬头看路。

抬头看路,路在何方?我只知道蒋大为歌中唱到: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师范毕业,爸妈指路;在村小,李拐子指路;在中心校,夏校长指路;在公安局,郑叔叔指路……

现在,谁给我指路?一路走来,好多人都在走星光大道,我却在黑夜里蹒跚,跌得头破血流。

尹楠说他很值得同情。我一时不好理解,便笑着问他“你有啥子值得同情的呢?”

尹楠苦笑着给我讲了他这30年的人生经历。

“我最初去的是一个很偏僻的村小,离中心校有7公里。就我一个人住在学校,自己洗衣做饭,每天只吃早晚两顿饭,中午的时间用来复习迎接自考。

中心校校长的女儿,是民办教师,校长有心要我做他的女婿。我刚报到就明确给我说,只要答应和她女儿耍朋友,就把我安排在中心校。

我吃不下在村小的苦,忍受不了一个人守学校的孤独。一年后,我回了中心校,当然前提是答应校长的要求。他女儿就是被我离了婆娘。”

我理解了尹楠说我们都值得同情的含义了。当初我们班除柳依依、小强留在城里,其余的大部分到了村小,有几个去的地方山高路远,工作和生活十分艰难,精神生活极度空虚,按照我的同桌周舟的说法,当时差点被逼疯了。

“我的命运当时就掌握在我老丈人手里,我至今都有一种被他强奸的感觉,你说我的情况和当时的柳依依有多大差别呢?”尹楠问我,我点头称是,脑海里浮现出《人民的名义》里祁同伟的跪着向梁璐求婚的画面来。

“到中心校没有几年,我就被安排当上了教导主任。虽说有老丈人的背后推手,但是我是实实在在的的靠本事吃饭。我当主任以后,学校的教育质量才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因此95年我顺利接替老丈人的位置当上了校长。”

“那个婆娘虽说贤惠,会操持家务,但是没有文化,没有生活情趣,鼠目寸光,脾气古怪。对她,我全无爱意,只有亲情,毕竟有了女儿。

后来我调到另外一所大镇的初中任校长,业余时间办了个美术补习班,有个读高中的女生利用周末假期找我指导画画,就是我现在的妻子。”前妻是婆娘,后妻是妻子。尹楠的用语准确表达了他的爱和怨。

“唉,你也当过校长,你晓得当校长的难处。这些年我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尹楠说得好,我不就是春风得意马失蹄的吗?是要如履薄冰才能行稳致远啊!

尹楠深深叹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

“那些年经费管理十分混乱,学校的经费十分紧张。方方面面的关系要协调,不然就会有小鞋子给你穿,这些事情哪件不用花钱?当校长的不会运作,学校就不能正常运转。

我几乎不过问教育质量了,主要精力全部用在考虑经费问题,教育教学放手让副校长、主任去管。那个教音乐的老师其实长得不咋的,不过有能力、有想法。学校有个中层干部的位置空着,她想来干,就经常来找我汇报工作、汇报思想。

我在教育局开会,她干脆进城来我住的宾馆汇报。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打过她的主意,反而是她把我给打来吃了。”把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都给我讲了,尹楠今天和我可谓推心置腹,无话不说了。

十九

一个提着一袋梨子的年轻女人推门进来,打断了我俩的对话。我估计是尹楠的妻子,听说在市电视台做编辑,她的着装和气质,和这个职业的人很相称。

她主动招呼我,并且主动伸手和我握手“你好,林班长。经常听尹楠说起你们。”转过头关切地问尹楠“好点了嘛?”,把水果袋子放在床头柜上。

她一边削梨子一边对我说“尹楠浑身是病了,都是喝酒喝出来的。三高加痛风加脂肪肝加体重超标。昨晚要不是说你们是老同学师兄些聚会,我肯定不得放他出来。

他这些年,校长当得累啊!”我深知长期喝酒对身体的伤害。那些年郑局长还在位的时候,我俨然就是办公室主任,经常参与接待,经常晚上开“三中全会”,喝得我脸上的粉刺疙瘩几年间此起彼伏,直到后来尤其是十八大以后才逐渐消散不见,不过还是落下了痛风的毛病。

看她满含爱意专心削梨的样子,我觉得她是个知书达理、细致体贴的女人。有这样的妻子,夫复何求?

液体快完了,尹楠叫她去喊护士来取针。她刚出门,张翔一边搓脸一边进来。“师兄,酒醒了没有?”

“早就醒了。我们都说了好多话了。昨晚,我两个当师兄的对不住你,丢人现眼不说,还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和我一样,尹楠满怀惭愧。

“不说那些,小事一桩。这样,正好嫂子也来了,我去安排一下,今天中午我们去吃板栗鸡汤,养养胃。”张翔道。

“这个可以有。不过我有两点要求。”我道。

“你说,大师兄。”

“一是今天中午我买单,算是给你们赔礼;二是我想把城里的小强、周舟、英子几个同学喊来一起聚聚,好好聊聊。尹楠,你觉得可行不?”

“我看要得,现在快十一点钟了,抓紧通知还不迟。”

“但是你们绝对不能再喝酒哈!”尹楠的妻子刚好进门,立即给我们做了强调。

(完)

后记

8号开始动笔,今天25号,25000字的处女作《同情》终于完稿。按照简书的提示,分上下两篇发布。

写了这么多年的文章,林林总总应该有数十万字吧,涉及的题材也不少,写人物的一般都是先进事迹,这往往是应景之作,写不出自己的胸臆,找不到一吐为快的感觉。

《同情》完稿了,我如释重负,我完成了对青春对爱情的祭奠。

两个同学由几十年的情敌“同情”回归纯洁的同学友情,只是因为看到了自己可悲懦弱的一面。面对丛林社会,我们都是弱者,我们都需要同情,我们彼此相互同情。

《同情》不过记录了时代的一个碎片,为80年代的中师生唱了几句赞歌。当然,读者也能从中够感受到一些最近六年来社会的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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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旭东,82级中师生,1985年毕业于四川省仁寿师范学校。从事教育工作13年,其间,教过小学、初中的语文、音乐、体育,当过班主任、少先队大队辅导员,小学、初中校长。1998年转行到地税局工作。现在在国家税务总局仁寿县税务局从事党务工作,下派贫困村担任第一书记。

本期编辑:   ;稿酬说明:请联系微信(Yf131125)领取。具体参见本刊《征稿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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