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土识小|“红”动川沙
川沙老布的一批非遗传承人与织匠
改革开放之前,浦西市民说到黄浦江对岸,知道最多的就是川沙县,那个时候浦西大抵是移民上海的居民,而黄浦江对岸的民众,大抵是原住民居多,地理认知上,好像川沙的名气更大一点,我曾经领着学生做“上海原住民民间艺术系列专题片”,上海文化基金会资助的项目,就是在川沙、南汇各镇到处转。1990年代以后,浦东已然全国改革开放的热土,浦东的名气热得发烫,如日中天,把川沙给淹没了,1993年“川沙县”裁撤,川沙成为浦东新区下辖的一个镇。
为什么叫“川沙”呢?我曾对这个问题发生过兴趣,也读了不少川沙的地方志材料。浦东的地名显然与上海毗邻苏州一带的地名不一样,譬如苏州地名中就几乎没有带“沙”字的,“川沙”之名,显然与滨海的地理位置有关。濒临大海的民众,在生计上盐业为一大宗。川沙乃江南古镇,它又是因盐而兴。明代初年,上海有七大盐场,八团镇占了三强。八团就是今天的川沙古镇。
明弘治《上海志》记载:“八团镇在十七保,去县东五十四里,居民率多鹾丁,以盐贾辐辏逐末者多归焉,市有三场盐课司。”八团一带为沿海滩地,盛产食盐。沿海滩涂有十多个洼地可以泊船,其中,尤以“川沙洼”最深最宽,是理想的泊船的运输港湾,八团镇也因此逐渐崛起,成为盐商云集,帆樯林立的浦东大镇。到了明万历年间,已是“生聚日繁,人文渐盛,巍然为滨海巨镇”。直至嘉靖年间,八团及其周围地区倭寇猖獗,朝廷采纳了当地民众的建议,才在镇的四周修筑城墙,八团镇就改名为川沙堡城。川沙之名由此流传。
本文的题目是川沙“红”,以为我要说川沙的红色资源,是的,川沙有诸多红色资源,包括各个时期革命先烈在浦东大地上的英勇事迹。但我要说的是川沙“红”离不开传统时代川沙人的营生,旧时川沙男人从事营造业居多,因而建筑行业里的“川沙帮”很是有名,以杨斯盛为代表,1880年,杨斯盛在上海创办了第一家由中国人开设的营造厂杨瑞泰营造厂。此后,他承建外滩江海关北楼(今上海海关大楼的前身),一举成名,被称为“近代建筑营造业的一代宗师”。在他的带领下,川沙营造商队伍不断壮大,由川沙人创办的营造厂在上海如雨后春笋般崛起。
人们熟知扬州“三把刀”,其实川沙也有“三把刀”,即泥刀、菜刀(做厨师)和剪刀,还加上“一针”,就是绣花针。剪刀与绣花针加上织布,民间都叫“女红”,这里的“红”应该读作“gong”才是。元末上海出过一位杰出的纺织家黄道婆,有“松郡棉布,衣被天下”之美誉,川沙的老布,也是源远流长。川沙的老布与毛巾业,名满沪上,曾有“毛巾之乡”的美誉。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川沙内史第后人沈毓庆首创“经记”毛巾厂,置木机30余台,招收妇女,习织毛巾。数年后,城厢镇、江镇、蔡路、合庆等地陆续开设毛巾厂达10余家,到1920年,川沙县有毛巾厂75个,毛巾木机2500台,从业人员3750人,年产毛巾50万打。其中以三友实业社和经纶毛巾总厂为最大,三友实业社的“三角牌”、经纶厂的“雄鸡牌”等毛巾,还行销东南亚各国。
川沙“红”独创团队在探索老布传承新思路
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现在的新上海人都称上海手工织的布叫“土布”,其实上海本地人不叫它“土布”,而叫“老布”,川沙女子从小学织布,待字闺中时为自己备嫁妆;嫁为人妻,则为夫家织布添衣衫,因为老布不可复制,用一点就少一点。即使还原当年的织布技术,也无法织出当年的那个味道,典型的非遗啊!别看老布不起眼,专业人士分析说要经过70多道工艺,才能从棉花变成棉花条。纺纱是个技术活,要使棉条纺出的纱又匀又细又不断,手指捏棉花条时的松紧、提拉时的轻重、摇动时的缓急都很有讲究,再经植物染色等,不仅底蕴十足,而且生态健康,与上海川沙的气质相符。
为了传承这份事业,在川沙土生土长的陈曙红,是上海工程技术大学服装工程学院毕业专业人士,从事服装设计行业已经20年,曾就职于法国、日本大牌公司,出于对川沙老布的挚爱,她团结了川沙镇的非遗传承人,发下宏愿,将这些老手艺人、老织匠的手艺,继承下来,传承下去,要将川沙老布的传统精髓及其精神传递到世界各地的每个角落。她认为,川沙老布传承的不仅仅是古老的工艺,蕴含的更是一种精神——“锲而不舍,生生不息”的工匠精神。
她们联合了江南大学、东华大学、吉林大学等国内高校乃至与美国哈佛大学等高校16所大专院校的学生参与设计,做“产学研”合作,学习传统文化的历史渊源和赋予的内在精神;在原有的基础上有所创新,不仅仅是直观呈现文创产品,更需要在其精神文化上的创新和新形式的推广;将中华传统布艺文化的精髓化作文化的标识,并将这种标识式融入到大众的日常生活中,成为民众日常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为此,特地在2019年主办“新势力校园服装大赛”。
他们是“红”动川沙的新势力,带着川沙老一辈人的期望,将传统川沙老布结合了匠心设计,使得老布摆脱了被压箱底的命运,被赋予了新的生机。土布变成了书签、钱包、抱枕、钥匙包、茶席和杯垫等日常用品……
川沙非遗老布 焕发新生机
这“新势力”三字特别有意义,“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老式布艺传承,特别需要新思路,新经验,这是一项前途无量的事业,我与陈曙红交谈时,发现这个川沙土地上成长起来的川沙女子,其理念符合“长期价值主义”,现在的人做事都喜欢“短平快”,最好今天投入,明天就赚钱。世上哪有这种好事啊!特别是做非遗项目,首先要“活下去”,这是基本点,接踵而来的就是韧劲和耐心的比拼了,需要有持续的价值成长能力,长期为客户创造价值,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川沙红”品牌的建立,需要在“不赚钱”的事情上长期投入。非遗传承人,同时也是继往开来的创业者,最终能否“红”动川沙,“红动上海”乃至“红动世界”,大概就是非遗传承人与创业者的这种“长期价值主义”能否贯彻到底。
现代的文明,背后是一脉的情怀。川沙“红”独创老布布艺的“活态传承”,把老布承载的时代变迁、厚重历史和无言经典传承给世人;倾尽心力从传统中出新,让老布可以和普通大众息息相印,日日相伴,不显眼不高调,悄悄地向世人展示着它的绵长历史。人生漫长且短暂,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从传统中走来的川沙“红”,我期待他们在传统中萃新,惜物惜时、且行且珍惜。
2021年2月18日于沪上五角场凝风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