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年时(一)
在写作风格未形成之前,我势必会受到当下阅读作品的影响,所以请原谅我叙述的杂乱无章和语言的冗杂拖沓。是的,我还没学到普鲁斯特的精髓,我正在读《追忆似水年华》。
在一个又一个像马塞尔那样无法睡去的夜里,我时常想起春天,山草初绿,山花未绽,但春天的香气已经沁人心脾,像第一次闻到江若瑜发间洗发水淡淡的清香,虽然那是夏天。
我们分别也是夏天,在接到回本县医院报到的通知后我匆匆赶到江若瑜的学校,却被告知她正在外地参加培训。等我安顿好工作再反复打电话到学校,她已因工作调动去了别的乡镇。委托别人给她的固定电话号码从未接到过期待的来电,直至停机不用。
前几天朋友整理旧物发现一台传呼机,猛然遗憾地感叹那时候我们连传呼机也没有。若是在完全没有现代通讯工具的年代,也许我们会郑重地留下彼此常用的地址和邮政编码,也许会写一封不很长不很热烈却彼此能懂的信,也许在二十年间的某一次终有联系上的机会。可惜没有,我们恰恰处在书信消亡而电话又不普及的年月。
每一个人生都是仓促的。
遇见她很仓促。那天下了少见的暴雨,主任下午回家看小麦什么时候收割,被大雨阻在了家里,我成了当晚医院值班唯一的医生,虽然只是托了亲戚的关系来实习的。所幸这个离县城四十余里的山区小镇人少得可怜,院里又没有住院的床位,偶尔一两个晚上的急诊,输个液退个烧而已,何况山里人生病了又习惯熬着。主任亦觉没什么不放心的,只说雨小了就骑摩托赶回来。我却是连摩托车都不会骑,也没有。
我第一辆摩托车是钱江的弯梁,骑车上班的时候我想,江若瑜应该也是每天骑车上下班吧。不过也许每天有人接送呢。
雨丝毫没有收手的样子。我穿上雨衣打着手电把卫生院西侧围墙下的泄洪口打开了,又看了看东侧靠山的围墙,还好,看上去挺结实。不像我初中学校的围墙,一场雨就倒了。
护士值班室倒有三个人,晚饭前还喊我去打扑克,没来得及,雨就来了。她们索性回了宿舍,留我在前边值守。至于药房,刘姨早就按惯例睡了。我百无聊赖,拿着临床执业医师考试的辅导资料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又不能不看,上次考试的结果还没出来,感觉不理想,重考的几率很大。
啪的一声,值班室的门帘被掀开,我几乎以为是风又瞬间增大了。江若瑜推门走了进来,额前刘海淌着水滴,米黄色的纱质短衫许多地方都贴在身上,七分裤的下半部分也全湿了。我当然不该这样不礼貌地去看一个年轻的女性,但她进来得实在太突然,出于戒备的本能我确实投射了全部的注意。
后来我认识的所有人,在初见时都没有受到我如此的打量,我习惯了简单地看一眼,就做出初步的病情判断。
我站起来,刚要打招呼,她却在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又闪了出去。再进来时,手里拉着一位女孩,十一二岁的样子,也湿透了,淌水的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我才知道,这女孩才是我要关注的对象。安排她们坐下,量上体温,问女孩情况,什么都不说,只是肚子痛。脸色很白,刚擦干旋又渗出虚汗。
我忽然手忙脚乱。居然失手掉了体温计,羞得满头大汗。看到我的局促,她也很不知所措,现出一种失去最后依靠的惶恐。一再地追问女孩其它的症状,却只是低下头去,什么都不说。看上去,比先前更加痛苦了。
我曾有短暂的支教经历,在另一个地方的山区,遇到几乎同样腼腆少言的女学生,就想起我摔坏的体温计。那时我已经在本县的人民医院工作多年,于内习惯了波澜不惊,于外学会了喝酒应酬,医院的种种让我难受,或者说是城里的种种让我难受,我想走出去,走回去,到大山里看看,也许在那里,能够找回些什么。
我们的絮叨惊醒了刘姨,也许并没有惊醒,她如现在的我一样失眠了也未可知。只有大人才会失眠。我那时还是一个骄傲的孩子。她简单看了情形,趴在女孩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女孩居然配合地点了点头,差点掉出眼泪来。
“小王,你出去看看药房的门关好了没有,开着的话拿盒布洛芬胶囊来。”刘姨给我下了指令。至今我再也没遇到过药师诊断、医生抓药的事情。当时我却如释重负,瞬间逃之夭夭。
拿了药,刘姨交代江若瑜,不很痛的话就不要那女孩吃。送她们到门口,那女孩居然开口对我说了句“谢谢大夫”,江若瑜也道了谢。
“幸亏那晚天黑得很,不然你一定会看到我脸有多红。”在和江若瑜一起爬山的时候,我自嘲地说起那晚的情形。她也忙说自己刚参加工作,没有经验,不知道学生中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特别是山里的孩子腼腆而倔强,有时候甚至很难了解他们。
说这些的时候,我觉得我们之间离得很近。有人走进了心里的那种近。
刘姨的儿子大学毕业,应聘到我们医院工作。周末了刘姨赶过来请我和院长吃饭,让我好好带他。送走院长,我和刘姨聊天,回忆起以前的事,谢她代我诊病。刘姨笑说:“那时候你还是小孩子嘛,没有看病的经验,又不是你的专业,有什么。那个老师好像那时年纪也挺小,看你们俩慌张的样子。唉,那个江老师长得挺好看的,后来不知道去哪儿了。”
离开东山县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江若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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