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路
四弟来电话,说是二侄要结婚,希望我能回去,时间是九月八号。想当初弟妹怀二侄的情景,感觉就是几年前的事情,时间可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在大连工作的另两个侄子开车回去,让我一起走。我拒绝了,因为我想坐火车到瓦房店,再坐汽车,到“哈大”道阎店和永宁之间的左屯下车,向西步行五里地,大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老家西杨树底村。我这样安排此行的路线,目的就是要看看瓦房店,那个我今生第一个见到的城市,寻找当年在那里乘汽车回家的感觉,更主要的是我想下车后走一走那充满少年往事的故乡土路。从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这三四十年间,我不知道走过了多少回这条土路,感觉我人生记忆的许许多多,都留刻在这条土路上了。
这条乡村土路是村民通向外边的交通要道,不管是杨树底还是再往西的谢家、薛家、孔家等,想去县城瓦房店,以及普兰店和大连,或者向北去熊岳城、大石桥等,都得走这条土路。我小时候经常往左屯跑,去“哈大”道西侧的国营商店。每年春节前夕,我就跑到这个商店来看年画。还有就是经常在这条路南北两侧的田头地脑、沟沟坎坎的地方拾草。
我是在瓦房店的西口汽车站坐面包车到左屯的。一下车,我就有些激动地向西走。这五里土路,我也多年没走了,因为父母不在我也就很少回来。东西向的土路,以中间的一道山岗为界,我们称其为“泥大坎子”,这里的丘陵地,泥坎岗上也是农田,种苞米、谷子、大豆、地瓜等。坎东为阎店的左屯村,坎西则是永宁的杨树底村。
走在熟悉而陌生的土路上,突然有一种似梦非梦的不真实感,转转头眨眨眼,才确定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在一个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壕边,我想起当年的一个初夏,我到左屯接大连来的爱华表姐,好像是抬着一些东西,走到这里累了,就歇一会儿。表姐穿的白色上衣挺好,她告诉我那是“的确良”,不是棉花线的,是化学纤维,很神奇的,抗磨穿不坏,洗完了一会儿就干,叠压的衣裤线,洗完了也不用再叠压。在一地头,我想起曾在此处往蚂蚁窝撒尿,后来红肿疼痛,母亲训斥说你是不是往蚂蚁窝尿尿了?在泥坎处,我想起当年秋末冬初,和四弟在此搂茅草,把用竹筢子和苞米秸帘子搂下的茅草,一堆堆的摆在地头低洼处的情景。能搂六帘子以上的茅草,就可以用绳子捆住挑起,形成一担茅草,我挑起来走在村头街尾,总会引来人们羡慕的眼光。
我想寻找过去,可现实没有过去。半小时的路,我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不仅是在走路,更好像是在品路,一路上还拍照了三十几张照片。到村边了,我回头望了望刚走过的土路,心里充满了无限的留恋与忧伤,这可能是我今生最后一次走这条土路了,明天坐侄子的车回大连,以后偶尔回来也肯定是自己开车。我又深深看一眼这条儿时的土路,满目的伤感。
突然见我从左屯走回来,家人都有些惊讶和奇怪。他们告诉我如今没人走这条路了,都是到永宁再坐三轮出租车回来。我这才恍然,怪不得路上一个行人也没看见。
我还想走当年上中学的土路,它记载着我的中学时代。从杨树底偏东北到向阳沟,再到沙河子、小王屯,再到设在永宁的复县第25中。冬天早晨,有时是顶着西天的大白月亮;有时是黑咕隆咚,到了永宁河天才蒙蒙亮;还有时天不亮就顶着寒冷的大北风,戴着冻硬的白口罩还被呛得呼吸困难,我们蹲在沟里暖和一下,然后站起来再向前跑。放学后,踩着遍地白蛇乱窜似的风雪跑进家门。“五一”前夕,早晨还看不见一点绿色,傍晚放学路上却发现树木都长满了嫩绿,远处的树林已经绿叶关门了,突然的就置身于一个充满鲜绿的新春美好的境界里!在此路上,我看见初春的犁杖在暄起的土地上耕耘,看见每年的第一场古老的秋风携带着蓝天白云,凉爽地把墨绿色的庄稼和树木染黄。还看见白霜落在枯黄的树叶和苞米叶子上。
弟弟说,那条路早就没有了。我突然想,这里本来有路,走的人少了,也就没了路。生命的悲剧在于,“获得”之存在,都是暂时的;“失去”之虚无,才是永恒的,包括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