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队长马庆山
文革命如火如荼的时候,老马家的三儿子马庆山,出人意料地就当上了我们第四生产小队的政治队长,还是一把手,抓思想政治工作。抓生产的业务队长,降为二把手。马庆山家,是当年从山东来辽南的海南丢。一家兄弟姐妹共七个,四男三女,马庆山排行老三。
马庆山能当上政治队长,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家庭出身好,苦大仇深的贫农家庭,根红苗正;二是个人口才好,能讲,关心时事政治。马庆山只是初中文化,可是平常喜欢看报纸杂志,爱听广播,还经常看一些小说,国际国内的各种大事,知道的也多,有时还能知道国家上层的一些小道消息,上山干活以及上下班的路上,他周围就总是会有一些人,听他讲各种新奇有趣的事情。当然了,他有时说话也是云遮雾罩的,让人莫名其妙。
可是他的人缘很一般,村里人觉得他根本就不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有些好逸恶劳。不仅如此,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也不怎么待见他,感觉他总是花唧唧的,很好色。眼看就是临近三十的老光棍了,却还是找不到媳妇,自然是很是着急。他曾经看上了富农李保仁家的女儿带弟,学名李桂芝,他经常在人面前称她为大美人。李桂枝长得确实很美,梳着一对黢黑的大长辫子,闪跳着黑亮的光,大眼睛,双眼皮,蜂腰肥臀,中上等的身高。她也是年近三十的老姑娘,主要原因是家庭成分太高,也就高不成低不就的给耽误了下来。
据说,马庆山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给李桂枝写过情书,她却没搭理他,就又找媒婆上门提媒。李桂芝那在生产队里挑大粪的富农父亲李保仁,自然很是同意,因为老马家成分好,马庆山的身高相貌长得也不错,就是眼睛小了点儿,再说女儿也不小了。可是李桂芝却不同意,她是从心里没瞧上马庆山,对他很反感。马庆山至此便在心里暗自怀恨李桂芝。
当时按照上级指示,根据革命形势的发展,每个生产小队都要配一名政治队长。大队杨书记在心里对四队的青壮年拨拉过来拨了过去,除了马庆山也没有谁是合适的了,虽然他也不怎么喜欢马庆山。于是,杨书记派人将正在田里耪花生的马宝山,叫到大队部谈话。一听杨书记说让他做四队的一把手,马庆山大喜过望,喜不自禁。杨书记却说,你也不必过于兴奋激动,说着就指出他还有哪些问题,以及以后需要注意和改进的地方。并告诉他,虽说非党员也可以做政治队长,但我希望你好好努力,争取早日加入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那样的话工作起来就更方便了。马庆山连忙点头称是。
权力真是个神奇的好东西。马庆山突然之间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可是村民仔细看看马庆山,外貌上也没什么变化,还是短分头,浑身上下还是那一套,只是洗得干净了。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马庆山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有朝一日会当官,突然成为近四百人口的生产小队的一把手。他也不大懂农事,也不感兴趣,干庄稼活时也很是惜力,就是请他当生产队长,他也不干。当然了,也不可能请他当队长。可是如今需要一个政治队长,还是一把手,真是世事难料啊。
原本有些玩世不恭,有时说话阴阳怪气,甚至有些落后的马庆山,也开始积极进步了。为了早日加入组织,成为一名优秀的党员,马庆山马上就开始积极进步了。当时文革命进入关键阶段,即将取得全面胜利,祖国山河一片红!按照上级指示,每家每户在中午吃饭前,全家人都要手持红宝书,站在领袖画像前祝福伟大领袖万寿无疆,然后才能吃饭。这是吃水不忘挖井人,对今天的美好生活表示感谢的意思。马庆山感觉此举意义重大,应该加强,就要求全队各家各户每天三顿饭前,都得进行这一仪式,并派人检查。然后就又推而广之,每天早上社员们上山干活前,都要集中在生产队的院子里,一起升国旗,唱国歌,然后再上山干活。他原本还想在每天傍晚下班后,社员们再都回到队里搞仪式,降国旗,唱国际歌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放弃了。
当时,去供销社买东西的时候,买者得先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然后售货员得回应一段语录,这才能开始买东西。比如,购物者说:抓革命促生产!卖货员说:备战备荒为人民!你要买什么?购物者说:我要买一斤酱油。马庆山将此拓展为,每个社员每天早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要像去供销社买东西那样,互相背诵领袖语录。并指派队里的民兵排长和妇女队长,分别对男女社员的落实执行情况,加以检查。大家对此很不满意,可是谁也不敢说,毕竟这是涉及对伟大领袖的情感态度问题。
全国农业学大寨。马庆山还在大队党支部的组织下,和其他的政治队长一起,集体去了十几里外的公社,观看了学大寨的新闻纪录片。他深受启发,回来马上就抓紧落实。学不学,见行动。
观看了学大寨的纪录片回来后,马庆山心急如焚,怎么落实上级会议精神,怎么学大寨呢?当天晚上,马庆山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想着想着,他突然想起,大寨的先进经验就是搞梯田,因为他们那个地方是山区。我们这里是接近于平原的丘陵地区,梯田是搞不成了,但是可以搞台田的。台田本是在盐碱地区使用的,挖沟成渠,堆土为台,在台上进行耕种,这会使盐碱逐渐下渗,而使台上变为良田,所形成的沟渠,还可放养水生养殖。
马庆山突然想到,我们这里虽然是没有盐碱地,可是或旱或涝的情况还是时有发生的。既然台田是有抗旱防涝作用的,那我们何不就把现有的农田,都改成台田,从而达到旱涝保丰收呢?马庆山越想越激动,就更是睡不着觉了。之前是因为着急的,之后则是因为激动兴奋的。结果就是,翻来覆去,夜不能寐,折腾了一宿。
杨书记特别支持马庆山的建议,恰好是时逢秋末冬初,就立刻组织全大队所有的小队,进行轰轰烈烈的挖台田大会战。生产队长和几个老农,是不大赞同马庆山这一做法的。可是马庆山说这是全国学大寨的政治任务,而且大队杨书记是非常支持的,大家也就不做声了。
挖台田工作先是在我们四队进行,几天后就被杨书记推广到全大队的各个小队,都得挖台田。马庆山还建议杨书记,全大队的青壮年劳动力组织到一起,每小队民兵排为一个单位,集中起来,一个一个小队的分别挖台田。这样容易显示大会战的壮观场面,红旗招展,彩旗飘扬,人欢马叫,热火朝天!为了配合全大队的挖台田大会战,大队的广播放大站也不休息,由原来的每天早午晚广播三次,改为全天广播,内容不是报告大会战的即时战果,就是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主要的就是播放《战地新歌》里的革命歌曲,气氛热烈,人声鼎沸,真是个火红的年代啊!
台田的挖法是,在田中每隔二十五米左右,挖出一条两米多宽近一米五深的沟。全大队集中起来,分别一个一个小队地挖。我们四队那天,挖的是石佛山东、南河北边的岛子地。远远望去,不知就里的,还以为是在挖战壕。又怕挖好的台田沟再塌下来,就又在沟的两边再栽上棉槐条。这棉槐条可是好东西,也可以算得上是经济作物了,它可以编土篮子、粮囤子,高的还可以当竹竿用,种子还能卖钱。
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春耕季节。种地时发现,今年的播种时间缩短了,种子也省了不少。其实就是台田沟占去了不少耕地,播种的面积就缩减了不少。大家都为少干活而高兴。
马庆山则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双喜临门。一是他终于加入了伟大的党组织,使自己的人生又多了一条政治生命。二是他终于洞房花烛了,娶了三队一个下放户家的女儿。那家下放户来自省城,户主还是五七战士,就是干部家庭。
那家的女儿中等身材,大眼睛大屁股,叫金风,梳着两条牛角辫。村民都明白,她能嫁给马庆山,主要就是因为他是政治队长一把手。那女人各个方面也不错,就是有点太实诚,没有怕人的事情,啥话都说。婚后不久,就对姜大妈抱怨说,马庆山真烦人,结婚后,天天干那事儿,有时中午还要干,没个够儿,每天晚上最少最少得一次,烦死人啦!姜大妈就劝她说,金玉啊,庆山年轻,体格又好,男人哪有不贪杯的,三十好几的壮年男人,如狼似虎的,你就将就一下吧,他也是因为喜欢你呗!金玉便“呸”了一声道,喜欢个屁,他就是喜欢干那事儿!
夏末秋初,尚未到秋收季节,社员们都知道,今年的粮食肯定是歉收了。全年的雨水偏少,可是台田也没发挥出什么抗旱的作用,台田沟两边的棉槐条倒是生长的很茂盛,可是这茂盛又使得两边的庄稼受欺负,也就产不出粮食了。还有是,挖台田沟把地底下的生土给翻了上来,平铺在台田上面,也就严重影响了庄稼生长。再加上天旱和耕地面积减少,歉收减产也是自然的啦!但是马庆山和杨书记,都认为主要问题是今年天旱这一自然灾害所致,至于台田问题,那是革命行动,属于创新的学费,翻上来的生土,过几年就是熟土了,到时候新旧熟土加在一起,土层就会加厚,更加肥沃,到时候就是粮食大丰产大丰收的时候。
到了地了场光的秋末冬初,按理社员们就进入较为清闲的猫冬季节了。可是在革命年代,冬天也是战天斗地、大搞农田水利建设的好时机。从公社到大队,经常要抽调青壮劳动力去集体搞农田基本建设大会战。
马庆山的精力继续旺盛着,而且好像还越来越旺盛了,其标志除了每晚的夫妻房事不减之外,他的睡眠时间还越来越少了。每晚折腾完金玉,金玉睡了,马庆山却还是精力充沛的难以入眠,辗转反侧,以至于每天晚上,只能睡三四个小时,这就严重影响到了金玉的睡觉。金玉在和姜大妈的闲聊中,除了继续抱怨马庆山每晚的折腾外,还表示感觉马庆山这人好像是不怎么正常。姜大妈听了就点头,也感觉是有点不大对劲儿。
金玉就将此事告知了父母。父母先是不以为意,后来也觉得是有问题。就托省城的亲友找好大夫,给马庆山看看。马庆山自然是不去的,因为他没病。金玉说,不是说你有病,你不是睡觉少吗?这样时间长了,肯定对身体不利。现在队里也没什么大事,趁机去省城大医院看看,没病更好嘛,也讨个放心。不成想,马庆山竟然同意了。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自己还没去过省城呢,这有点掉价,何不趁此机会,去省城好好逛一逛!于是,马庆山就随着金玉去了省城。
大约十天后,金玉和马庆山才从省城回来。马庆山换了一身新衣裳,很是精神焕发的样子。姜大妈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金玉病情如何。金玉开口就说:精神病。啊?姜大妈吓了一跳。金玉说,也没事儿,就是心理有些问题。大夫说了,其实每个人的心理都多少有些问题,只是轻重不同而已。大夫还说了,许多大人物像科学家什么,其实都是心理不大正常的人,只要是没杀人放火,没随便打人骂人,照常工作也是没问题的。
姜大妈不无担心地问,那精神病还能当政治队长吗?金玉说,当然没问题了,只要是没受到严重刺激,没恶性发作就行。
2020.01.01 1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