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9日,从下午3点50分到5点10分,我一共进了10次厕所,准确地说,是进了10个厕所。我并不是拉肚子,而是要对厕所探个究竟。类似的事我过去没少干,现在有一种重操旧业的感觉,夸张一些叫“再作冯妇”。我当过约20年记者,一种职业干了这么长时间,不管是否热爱,都会带上很深的职业习惯,就像王小波笔下的刽子手,遇到不认识的人,就会习惯地打量他脖子上的纹,想象这个活怎么干。我揣着手机,主要用来拍照,还拿着一个本子,从北海大道出发,在北京路折进长青公园正门,然后到环卫路、垌尾社区、北部湾广场、四川路、西南大道、上海路,再回到北海大道。进每个厕所,我差不多做同样的事:看地面和厕位脏不脏,有没有残疾人专用厕位,墙壁有没有厕纸,水龙头出不出水,天顶的灯亮不亮。
第一个厕所就让我“碰了壁”——差点写成“吃了闭门羹”。这个位于北海大道与湖南路交叉处西北角的厕所,门口用一根绳子拦腰拴着。其实我每天上班都从它前面经过,印象中它拴着绳子起码超过两个月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碰过壁。人虽有“三急”,但拉屎拉尿的事,不容易让人有“代入感”,能设身处地想到被憋得六亲不认、“物我两忘”的情形。如果是外来的游客上厕所有这样的遭遇,估计他不会对这个城市留下太好的印象。但我得承认,现在上厕难的情况确比以前好很多了,数量多了不少,而且管理得不错。除了没能进去的那个,另外的10个,都标识醒目,设施齐全,有残疾人通道、带扶手的残疾人厕位、洗手台,有两个还有烘手机,每个厕所的开关摁下去,顶上的灯都积极响应焕发出光明,地面和便器也比较清洁。但“清洁”与“干净”不是一回事,除了四间厕所,其余的地板“净”而不“干”,全都湿漉漉的,让人担心滑倒。管理员的解释是刚刚冲过水。例外的是北部湾广场靠和安商港处的一个公厕,地面十分“干净”,它甚至让我感到有点惊喜,因为走进去要“钻”进一个弯曲的廊道,“密闭性”很强的它居然闻不到丝毫异味。这个厕所就在广场边上,每天如厕的人如果不比别的厕所多,至少不比它们少,居然能让它这么干爽且洁净,上这样的厕所甚至会让人情不自禁地赞美生活。它使我想起有一年在德国慕尼黑一个公园看到的公厕。但这样的公厕并不多。我进的10间厕所,起码有一半都闻到臭气。我曾经和人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认为厕所臭天经地义,就像狗改不了吃屎、猫儿一定会偷腥。但现在很多狗已经不吃屎了,所以这种传统观念似乎也应变一变。
厕所是解决“下三路”问题的场所,在中国有很浓厚的“耻感”,人们不屑于谈论它,还给它找了许多诗情画意的雅号,如“听雨轩”“观瀑亭”“轻松阁”“天下粮仓”“五谷道场”之类。其实对于对那些“飘臭扑鼻”的厕所,叫“寻味斋”最恰如其分。厕所的异味,除了臭,还有臊,两者的主要成份分别是吲哚和氨气。因此,防止厕所异味属于一个科学问题。过去有的公厕应用了物理学:借助杠杆原理,用一个带斜口的桶,24小时接着水龙头的细流,桶里的水满到一定程度就会定时倾到槽里,将秽物冲走;还有的采用化学方法,在厕所里点上一盘香,或者在小便器里丢樟脑丸,以压住异味。后一种方法其来有自,西晋时的石崇就用香囊消除臭味,他家的厕所弄得富丽堂皇,有如宫殿,里面摆着红色的纱帐大床,铺着华丽丽的毯子,还有婢女手持香囊伺候。有个叫刘实的人拜访石崇,中途上厕所推开门吓得落荒而逃,留下了一个“历史的笑柄”。德国的厕所并没有用这类方法。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做到毫无异味,但既然北部湾广场那个厕所能做到,估计也不是能难得住我们的事。建议管理部门到那儿开个现场会。厕所有一个别名:洗手间。两个月前有一天晚上在西南大道林阴道散步时,我发现厕所的水龙头没有水。这次特地去了那个厕所,发现并没有问题,我以为是修好了。管理员告诉我,西南大道的厕所与绿化用水共有管网,公司要求他们下午6点下班时把水龙头关了,“有人故意把绿化的喷泵打开,造成整夜长流水。”我想起网上经常引起争论的两句话:有什么样的人民(政府),就有什么样的政府(人民)。这真是一个“鸡”与“蛋”孰先孰后缠夹不清的问题。但公厕之所以叫做公厕,它总应该24小时开放才对。管理员说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下班后她会把墙角的一个水缸盛满水,供人舀水洗手。我感觉有点滑稽,不合时宜地想起李鸿章给慈禧送的那列小火车,老佛爷专门修了一条1500米的铁道,让几十个人用红绸拉着火车往前行走。
我还发现另一个独特现象:几乎所有(!)的厕所里都有厕纸盒,但盒里却没有厕纸,就像聋子的耳朵。理由是怕人拿走,至于洗手液更是不见踪影。厕纸和洗手液按“规定”似乎是应该有的,因为我跟一个管理员提出这个问题时,她急急忙忙解释厕纸刚用完,还没来得及再放上去。我自然不会相信所有的厕所都碰巧“刚用完”。她从杂物间里拿出两瓶洗手液,告诉我洗手液也有,是她“刚才离开了一会,怕人拿走收起来了”。专家介绍,戴口罩和勤洗手是防控新冠病毒最实用易行的办法。给公厕配上洗手液,不仅有利于防疫,还能增强人们的“洗手意识”。而我以前在青岛、丽江等地的公厕,它们都是有洗手液和厕纸的。青岛公厕外墙上那卷飘扬着的厕纸,让人感觉就像一个城市文明的旗帜在飘扬。当过记者的人往往有些理想主义,看到别处好的,都希望自己身边也有。我在台湾、在德国,厕所留下的印象都非常深刻。台湾邓丽君哥哥开的“筠园小馆”的小便器是无水的,却毫无异味,我像某位领导出国访问时,在厕所里研究不漏水的水龙头一样,在那儿琢磨半天仍不明就里;而德国慕尼黑机场的公厕,洗手的擦手纸非常柔韧,用过后会自动卷起,消毒后重新使用,把它“拿来”似乎并非难事,哪怕做个示范。偷厕纸、洗手液属于典型的“公地悲剧”,凡是“公”字号的设施、物品,不是容易损坏,就是容易失窃。共享单车是一个例子,厕纸、洗手液只不过添一例证。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有一句顺口溜:外国有个加拿大,中国有个“大家拿”。但这种现象绝非“中国特色”,也不是国人素质低什么的,因为不少单位、学校的厕所也没有厕纸和洗手液,真的想不通。对厕所的漠视,可以称之为传统。虽然有石崇那种把厕所弄成宫殿一般的变态例子,但大多数人是不以为意的。历史上甚至发生过国君掉进厕所的悲剧。我猜想那位晋景公进的厕所,就是现在农村在粪坑上架两根木头挖个洞的那种。上过那种厕所的人都知道,掉进粪坑的概率真的有点高。至今仍然不难看到的“不准随地大小便”的禁牌,说明我们的厕所文明还远远没有达到应有的程度。
从这个角度,现在农村推进的改厕,称之为“厕所革命”一点也不为过。厕所是文明的一面镜子,或者说是一根尺子。对于一个城市,“文明”与健全的公共服务有关,它能提供舒适的环境;对于个人而言,指的是合乎时宜的行为方式,环境能为个人的行为文明提供保障。“北京环境”进驻之后,现在的公厕无疑比以前管理得好很多了,这说明引进先进企业是提升城市文明的正确选择。我想到的是,文明的创建和维持需要成本。个别人偷厕纸、洗手液,将绿化水阀无聊地打开这类无良行为,就是文明的一种成本,只要小于文明给城市带来的益处,它就是合理的,可以采取适当的办法来减轻。比如像青岛那样,把厕纸盒安装在门外的墙上,就是让贪小便宜的人忌惮于众目睽睽而不敢伸手的小妙招。(感谢与我一起探厕的小清同学,其单位提了一个“提升公厕服务”的提案,于是有了这个探厕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