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聂读古画(二)
真性情真赏识
我说过民国大师再多,也没有挽救那个时代的悲观之语,民国文人的趣事抵不了老百姓的灾难生活。可话说回来,也是由于当时政治军事的混乱,文化才不受限制而出奇惊艳,可谓“国家不幸诗家幸”,这个悖论从古至今就存在。
当下的文化单薄了些,兴许是国家赶上了好运势。我们要把文化一事看开一些,能逛逛文化艺术展览也就不枉此生了,这不,赶上了中央美院百年校庆徐悲鸿的大展,终是要去看看的,毕竟徐悲鸿是民国代表性的艺术家,痴迷西方油画,醉心中国国画,中西兼擅而融合,他画油画终归是为了改良中国画,在其作品中有一种爱国情怀的渲染,素朴大气,实为难得。而他的影响还要归功于他真赏识人才的教育意识,以徐悲鸿对后辈傅抱石的激赏提携,可感民国教育的真性情。
试想,你是顶尖艺术学校的校长,著名画家,今天有一个比你小十岁的陌生人,捧着画来找你看画,先不说能不能找到你,你会不会因为太忙而根本不见,会不会因为对方乃无名之辈而轻视忽略,这都是问题。可民国的徐悲鸿面对傅抱石没有,而且还游说当时江西政府要员出钱,说是你们江西有一个不得了的人才,一定要让他出国深造,为傅抱石提供出国留学的机会。那个时候,不管是画家文人还是政府官员都互相卖面子,傅抱石能找到徐悲鸿,徐悲鸿能找到政府,性情中自有教育。这些思绪都是我在徐悲鸿大展中,其中有一个版块叫做徐悲鸿收藏展里,见着一幅傅抱石的《西园雅集图》而联想到的,文人的雅集,艺术的交集皆在此延展。
我知晓傅抱石画过多幅雅集图,可我没有见过傅抱石的这幅《西园雅集图》,画面墨色灵动,人物稚趣,山水之间自有谋篇布局与艺术心思。古画之所以成为古画,是因为时间沉淀,自然散发着故事的味道。古画外是徐悲鸿与傅抱石的雅集,古画里是苏轼与王诜的雅集。
中国历史上有两次著名的雅集,一次是“流觞曲水”的兰亭雅集,一次就是”林下风味”的西园雅集。西园为北宋第一驸马王诜的后园,当时的文人墨客多会集于此。元丰初年,王诜曾邀苏轼、苏辙、黄庭坚、米芾、李公麟、晁补之、张耒、秦观等十六人游园。当时名家李公麟作画,米芾作文以记之,其文中所提到的“林下风味”“卓然高致””草木自馨,人间清旷之乐”让人感慨当时的雅集韵事,值得一说的,当属驸马王诜与文豪苏轼的情谊。
苏轼与王诜的交集多在诗书中体现,如《王晋卿所藏<著色山>二首》、《题王晋卿画》、《次韵子由书王晋卿画山水一首》、《和王晋卿题李伯时画马》、《次韵王定国得晋卿酒相留夜饮》、《次韵王晋卿上元侍宴端门》、《戏答王都尉传柑》等,诗文涉及文艺、生活等多个方面,零散中透着情谊,诗文得苏轼的名气而存留。我们往往一厢情愿地认同苏轼遇挫后的那股乐观精神,但我以为苏轼一直在权贵的中心,一直高高在上,不管是才华还是地位。苏轼在《和王晋卿并叙》中就提到:“驸马都尉王诜晋卿,功臣全斌之后也。元丰二年予得罪贬黄冈,而晋卿亦坐累远谪,不相见殿外,感叹之余,作诗相属托物悲慨,厄穷而不怨,泰而不骄。佳其贵公子,有志如此,故次其韵”。苏轼经常用诗文回礼给王诜,因王诜经常送礼给苏轼,如茶、药、纸、墨、砚、鲨鱼皮、紫茸、毡、翠藤蕈等物,苏轼皆照单留下。而据史载,王诜在著名的《乌台诗案》中给苏轼通风报信而被牵连受罚,王诜为了苏轼根本不顾自己开国功臣之后与驸马的身份,朝廷给的判词是:而诜恬有轼言,不以上报,既乃阴通货赂,密与宴游。今天的雅集在当时是讥讽朝政的勾当。且有传苏轼与王诜借钱从不用还,且搜罗模仿书画供王诜收藏而在其家中修筑"宝绘堂",以陈列诸多宝贝。可眼见王诜越来越痴迷荒唐,苏轼又在《宝绘堂记》里给王诜忠告:“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凡物只可喜足以悦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书与画,然留其意而不释,则祸有不可胜言者……”其苏王情谊集中体现在王诜所绘的《烟江叠嶂图》中,其后苏轼的题跋“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而盛赞此画“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岂必皆神仙。江山清空我尘土。”随后王诜为轼文唱和“心匠构尽远江意。笔锋耕遍西山田。苍颜华发何所遣。聊将戏墨忘余年”,而苏轼因复次韵:“能令水石长在眼。非君好我当谁缘”,最后王诜再和苏轼:“水墨想象追当年。玉堂故人相与厚”。两人情谊如古画崇峦叠嶂陡起于烟雾迷漫、浩渺空旷的江水之上,弥散不去香远益清。
苏轼赞赏王诜书画"得破墨三昧",有"郑虔三绝居有二,笔执挽回三百年"。当然,王诜赏识对了朋友,与苏轼交集而名留千古。苏轼真的成了一个文化符号,还会存着持续的影响。不知为何我想到了金朝武元直所绘的《赤壁赋图》,如《西园雅集图》一般,《赤壁赋图》被后世很多人描绘延展,想象生发,不落俗笔。不是由于徐悲鸿,我们会忽略傅抱石;不是由于苏轼,我们会忽略王诜,有了这些文化符号的存在,金朝的文化艺术也被关照,金朝亦设图画署,名画有虞仲文《飞骏图》、王庭筠《枯木》、张圭《神龟图》、赵霖所绘《昭陵六骏图》,张瑀《文姬归汉图》等。金帝完颜亮能画竹,王邦基善画人物,徐荣之善画花鸟,武元直、李山与王庭筠等山水竹石画作尤佳,书画能使一个朝代立体起来。
《赤壁赋图》可算当时名士武元直的传世孤篇,山势延绵,气象万千。苏轼与客泛舟浓缩为几笔,象征人世的飘荡,舒展而痛快,里头有精神格局所在,孤篇千古照耀。有诗云:“武公胸臆净无尘,喜见江湖懒散人。醉墨淋漓风雪笔,只因张翰是前身。此卷后有金朝赵秉文所书和苏轼《赤壁词》一阕,前隔有明代大鉴藏家项元汴题曰:“北宋朱锐画赤壁图。赵闲闲追和坡仙词真迹。李天籁珍秘”。但是近人感觉此图的笔墨,多类似“斧劈皴”,不像是北宋画家所为,而据金朝元好问所著《遗山集》中,有“题赵闲闲书赤壁词”云,《赤壁图》武元直所画而成定案。”
我查过相关资料,王诜与苏轼会自己亲自制作墨,而与苏轼泛舟赤壁的友朋里,有一个叫杨世昌的人。杨世昌以善吹箫和制酒闻名,听说苏轼贬谪黄州,千里迢迢地跑到黄州看苏轼,还把制作蜜酒的秘方告诉苏轼而一起制酒。有感情谊,思绪种种,金朝元好问最有名的词句就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而这首词是词人遇到捕雁者杀雁,而其他逃脱网子的雁子“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元好问把雁子葬之汾水之上,垒石为识,号曰“雁丘”而赋词感叹,教育情致。
古画及艺术里的相互赏识的性情,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物,皆让人回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