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东

大东

          《诗经欣赏》—小雅 ‧小旻之什·《大东》

（峻岫）

这是一首描写西周“东国之人”遭受“西来之人”无情地蹂躏和残酷地盘剥，无处诉说，只能仰天长叹的悲歌。

有饛簋飧，有捄棘匕。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睠言顾之，潸焉出涕。

小东大东，杼柚其空。纠纠葛屦，可以履霜。佻佻公子，行彼周行。既往既来，使我心疚。

有冽氿泉，无浸获薪。契契寤叹，哀我惮人。薪是获薪，尚可载也。哀我惮人，亦可息也。

东人之子，职劳不来。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舟人之子，熊罴是裘。私人之子，百僚是试。

或以其酒，不以其浆。鞙鞙佩璲，不以其长。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

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毕，载施之行。

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维南有箕，载翕其舌。维北有斗，西柄之揭。

“《大东》，刺乱也。东国困于役而伤于财，谭大夫作是诗以告病焉。”[《毛诗注疏》]这是一首古潭国大夫写的诗歌。“谭国”在今山东济南市章丘龙山附近，被齐桓公所灭。“作《大东》之诗者，刺乱也。时东方之国，偏于赋役，而损伤于民财，此谭之大夫作是《大东》之诗告于王，言己国之病困焉。”[《毛诗正义》]《大序》认为《大东》是“刺乱。”《小序》则认为是劳役太重了，东国之民负担不起，以诗相告。“《大序》谓‘东国困于役而伤于财’，是已。谓‘谭大夫作’，则无可稽。”[清·姚际恒《诗经通论》]何以见得是谭大夫做是诗呢？诗歌中并没有明示。宋代朱熹说：《大东》“言东方小大之国，抒柚皆已空矣。至于以葛屦履霜而其贵戚之臣奔走往来不胜其劳，使我心忧而病也。”[南宋·朱熹《诗经集传》]所谓“东方小大之国，那就不是一个潭国了。荀子说，周初分封七十一国，到西周末其，大多数诸侯国都被大国吞并了。其实《大东》就是反映西周末年“征赋繁重，人民劳苦”[清·方玉润《诗经原始》]的诗歌。

诗歌分为七章。

第一章：诗人写到：“有饛簋飧，有捄棘匕。”“饛méng，食物装满了簋。“簋”guǐ:古代的食器，圆口、有盖、有座。“捄”qíu：是又弯曲，又长的样子。“棘匕”：是用酸枣木做的汤勺。这句话的意思是：这里有装满簋的食物，还有弯曲而又长的勺子。“周道如砥，其直如矢。”“砥”指平坦，“失”直线。如果大道是平坦的，就应该像发出去的箭一样。“君子所履，小人所视。”君子走的道路是正直的，小人们都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睠言顾之，潸焉出涕。”睠通“眷”。言下之意，西国来人，行得不正，走得不直，自己眷顾四周，不仅潸然泪下。

第二章：诗人写到：“小东大东，杼柚其空。”“大东小东”，是说东国上上下下。“杼柚”亦写作“杼轴”，本是织布机上的两个部件。“杼，持纬者也；柚，受经者也。”[南宋·朱熹《诗经集传》]意思就是，东国上上下下到处都是空的，一无所有了。“纠纠葛屦，可以履霜。”“赳赳”是纠缠的意思。脚上穿着是用葛麻缠绕的鞋子，走在铺满霜雪的路上。“佻佻公子，行彼周行。”“佻佻”是轻佻的样子。“周行”是走在道路上。轻佻的公子们走在大路上。“既往既来，使我心疚。”他们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了，“厚往而薄来”，我心里非常纠结。

第三章：诗人写到：“有冽氿泉，无浸获薪。”“洌，寒意也。侧出曰氿泉。”[《毛诗注疏》]意思是：有寒冷彻骨的山泉侧出，不要让他把柴薪打湿了。“契契寤叹，哀我惮人。”“契契”：郁结的样子。“寤叹”：不寐而叹。“惮”：同“瘅”，就是生病。意思是：我忧心忡忡地睡不着觉，不仅暗暗地叹息，可怜我那些多病的劳苦之人。“薪是获薪，尚可载也。”只有薪柴可以装载回家了。“哀我惮人，亦可息也。”可怜我的那些穷苦人，只有这些“获薪”可供安息了。

第四章：诗人写到：“东人之子，职劳不来。”“来”通“赉”就是“赐予”、“给予”。“东人之子”一说是谭国人。潭国的老百姓，天天劳作，也没有人来慰劳他们，更没有人来赐予他们。“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西人之子”表示西周来的贵胄。从西周来的贵胄，则穿着灿烂的衣服。“舟人之子，熊罴是裘。”那些舟楫之人的儿子，都穿着熊罴之皮做的衣服。“私人之子，百僚是试。”他们私家的家臣，也都成了官员了。

第五章：诗人写到：“或以其酒，不以其浆。”东国之人献出美酒，他们则不认为是好酒浆。“鞙鞙佩璲，不以其长。”“鞙鞙，玉貌。璲，瑞也。”[《毛诗注疏》]呈送的美玉，他们也不认为值得收藏。“维天有汉，监亦有光。”唯有天上的河汉，好像是明镜一样熠熠发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跂”，分叉状。“襄”驾驭。只见天上的织女星，每个时辰都在运转着。

第六章：诗人写到：“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织女星不停地运转，却织不出好文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睆，明星貌。”再看那颗牵牛星，也不能拉动车厢。“东有启明，西有长庚。”东方的天空有启明星，西方的天空有庚星。“有捄天毕，载施之行。”弯曲而长的天毕星，歪歪斜斜地列在银河边上。

第七章：诗人写到：“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箕”，指箕星。“斗”指北斗星。意思是南面有箕星却不能簸扬，北面有“斗星”也不能装酒浆。“维南有箕，载翕其舌。”南天上闪烁着的箕星，只是吐着长长的星光。“维北有斗，西柄之揭。”北部天空的北斗，长长的勺柄舀着东方。

《大东》是一首揭露西周末年，王室官员腐败，生活糜烂，盘剥无度，弄得东方小国人民痛苦不堪的诗歌。“小东大东，杼柚其空。”一句话就把当时小诸侯国受到的盘剥和压迫形象地揭示出来。“小东大东”就是东国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朱熹解释“杼柚”就是织机上的经纬线，也是上下左右的意思。东国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一切皆空，一无所有。自己脚上登着一双葛屦，咯吱咯吱地走在遍地霜雪之上招待那些西方来的达官贵人。“有饛簋飧，有捄棘匕。”这是盛宴的场面，自己忙前忙后地招待这些人。接下来诗人写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周道，周行之道路也，……谓道路平直，君子之所履行，小人之所瞻视，喻为政平直，君子行之而小人攸赖焉；今则不然也。”[清·姚际恒《诗经通论》]事实是，那些人西边来的达官贵人行得不正，走得不直，一个个样子太难看了，“君子所履，小人所视。睠言顾之，潸焉出涕。”诗人能说什么呢？只有无奈地抱怨，无声的叹息，悄悄地流着眼泪。第三章说：“有冽氿泉，无浸获薪。”有凛冽地寒泉侧出，这就是说明征徭是额外的，而且是繁重的，难以承受的。就剩下一点“获薪”了，也要好好地保护起来，不要被打湿了，否则连柴草也没有了。第四章，诗人来了一个大对比，“东人之子，职劳不来。”这里的“来”应该是“赉”，是赐予，给予。东人之子天天劳作，没有人来关心他们，照顾他们，赐予他们，接济他们。而“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西人”就是从西周京畿来的那些权贵们，一个个穿着灿烂的衣服。更有甚者，是“舟人之子”和“私人之子”。所谓“舟人之子”就是为他们驾驭舟楫人的儿子，都穿着熊罴的衣服。“私人之子”就是他们下人的儿子，都做了百官。可见西周的腐败和荒淫到了令人吃惊的程度。更有甚者，第五章，“‘或以其酒’四句，单言西人，皆写其暴侈奢取意。或用其酒，曾浆之不若；虽鞙鞙然之佩璲，亦不以为长也。”[《清·姚际恒《诗经通论》》]东国之人，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贡献的了，好酒，人家不说好，美玉人家不说美，只有天上的星星最亮，最美，闪动着熠熠的光辉。“盖是时方中夜，仰天感叹，适见天河烂然有光，即所见以抒写其悲哀也。”[《清·姚际恒《诗经通论》》]诗人仰天长叹，织女星不能织布，牵牛星不能牵牛，箕星不能簸扬，斗星不能装酒浆，星空虽然灿烂，但是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日子还要一天天过。“天毕”星的把，好想从西边伸到东方来不断地舀取。“维北有斗，西柄之揭。”这句话不是多余的，“孰知此之无义处，正借以陪其上下，其味更长也。”[《清·姚际恒《诗经通论》》]第七章诗人依然指天说事儿，吐尽胸中块垒。“箕、斗非徒不可用而已：箕张其舌，反若有所噬；斗西其柄，反若有所挹取于东。其解自不可易。”[《清·姚际恒《诗经通论》》]如此正是“诗人之情”假如“此诗若无后半文字，则东国困敝，纵极写得十分沉痛，也不过平常歌咏而已，安能如许惊心动魄文字？”[清·方玉润《诗经原始》]

诗歌运用强烈向对比手法结构诗歌，非常有特色，开场是一丰盛的佳肴，装满了鼎簋，来迎接西边来的权贵们，但是人家就没有拿他们当一回事儿，所以才引出了“周道如砥，其直如矢”的话。第二章“纠纠葛屦”与“佻佻公子”出现在一个画面里，何其强烈！第三章写，东国之人只剩下一点“获薪”了。第四章，“东人之子，职劳不来”而“西人之子，粲粲衣服。”更有甚者那些舟楫之人的儿子，都穿着熊罴之皮做的衣服，他们各自的家臣，也都成了官员了。不仅仅是强烈对比，而是直斥其丑恶了。“四章以上，将东国仇怨，与西人骄奢，两两相形，正喻夹写，以极难堪。”[清·方玉润《诗经原始》]第五章，尽管东国之人倾其所有，招待西边来的人，但是人家西边来的人，啥都看不上，啥都不喜欢。自己“仰头见星，不仅又触与怀，呼天自诉。”[清·方玉润《诗经原始》]第六章、第七章“大放厥词，借仰观以泄胸怀之愤。与上‘杼柚’、‘酒浆’等字，若相应，若不相应，奇情纵姿，光怪陆离，得未曾有。”[清·方玉润《诗经原始》]大东是不是古潭国，没有必要考证，作者以诗人的情怀，天上、人间的，上下其情，尽情宣泄胸中的愤懑和无奈。《大东》就是一首愤懑郁结而又姿态光怪，奇异多姿，发人深省的《天问》。（署名 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