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器到聚落 ———凌家滩实践与区域史前社会的构建问题 *

摘 要 ：凌 家 滩 是 长 江 下 游 社 会 复 杂 化 阶 段 最 重 要 的 遗 址 之 一 ， 三 十 余 年 的 工 作 历 程 反 映 出 考 古 研 究 的 阶 段 性 变 化 与 学 科 发 展 、 工 作 思 路 的 辨 证 关 系 。遗 址 的 考 古 工 作 从 偶 然 发 现 到 玉 器 的 热 点 研 究 ， 再 到 瓶 颈 期 和 从 玉 器 到 聚 落 的 思 路 转 变 ， 展 示 了 一 个 遗 址 的 考 古 研 究 如 何 从 局 部 走 向 整 体 、 从 器 物 走 向 社 会 的 过 程 。特 别 是 近 十 年 的 凌 家 滩 实 践 ， 在 “ 探 寻 活 着 的 世 界 ” 目 标 引 导 下 ， 通 过 大 范 围 的 区 域 系 统 调 查 、 不 留 空 白 的 钻 探 等 “ 织 网 ” 方 式 ， 以 及 方 法 、 技 术 的 运 用 和 更 新 ， 在 构 建 区 域 史 前 社 会 方 面 取 得 了 一 定 的 成 功 ， 也 得 到 了 一 定 的 教 训 ， 是 一 个 较 为 典 型 的 研 究 案 例 。

关 键 词 ：玉 器 ；聚 落 ；凌 家 滩 实 践 ；信 息 关 系 构 建 ；区 域 史 前 社 会

凌家滩遗址位于 安 徽 巢 湖 东 南 方 向 ， 巢 湖 与 长 江之间的唯一水道———裕溪河的中段北岸 （图 一 ） 。1985 年深秋当地村民葬坟时挖出了一批玉器、石器， 次年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 所派人调查， 初断是商代遗物① （图二），后认为是一处新石器时代墓地。此后30 多 年 的 考 古 工 作 ，使 凌 家 滩 逐 渐 成 为 探 索 多 元 一 体的中华文明 形成的重要节点， 也被认为是中国史前制玉的第一个高峰。

凌家滩的考古实践，是一个逐步从 点 到 面 、从 小 视角到大视野、从追寻热点到回归基础的过程，既是中国诸多重要考古学研究 的典型个案之一， 也反映了中国考古学发展的一 段历程， 实践中的得失为如 何构建区域史前社会、 进而探索国家和文明的形成 提供了有益借鉴。

以田野 为 基 础 的 考 古 研 究 工 作 ， 大 都 呈 现 为 双 线 螺 旋 结 构 ：田 野 实 践 为 先 ，其 他 研 究 相 随 或 后 随 ， 或因实践引导了其他研究的进步， 或因其他 研 究 激 发了田野实践的改进， 两者常表现为一定时 间 的 错 位② （图三）。凌家滩的田野考古可划分为两大阶段和几个小阶段：第一 阶 段 （1987 年~2007 年 ），以 墓 葬 和 玉器的发现为重 点 ，其 中 1998 年 因 祭 坛 的 发 现 和 对 聚落群、 生活区的探寻而有一个小转变；第 二 阶 段(2008 年~2018 年)，以 聚 落 考 古 为 重 点 ，以 科 技 支 撑 为特点，目标是“探寻活着的世界” 。相应地，其他研 究 也 从 1989 年 开 始 的 个 别 玉 器 研 究 到 1999 年 之 后 玉器的形制比较、工艺、科技、墓地乃至精神文化、文

明 探寻等多方面， 再到 2013 年 以 后 的 聚 落 分 析 、科 技研究为重点。目标不同反映在工作方式、工作地点 上也有明显差异。

1. 寻玉——田野考古开端

1987 年 6 月 9 日③ ，在葬坟发现玉器的地点西侧 布 5×5 米 探 方 T1，T1 西 偏 南 2.5 米 处 为 T2， 合 计50 平方米。发现 4 座新石器时代墓葬，出土遗物 180余件，含玉人、龟、版及各种玉器 129 件④ 。发掘中注 意到 M1 是处 于 一 片 沙 石 层 中 ， 因 首 次 遇 见 且 发 掘 面积太小，无法意识到它的特殊性。

1987 年 11 月第二次发掘，因首次发掘 的 南 面 为 陡坎， 地点选择只能向北侧扩大， 共布方 11 个 275平 方 米 ，发 现 11 座 新 石 器 时 代 墓 葬 ，出 土 了 双 虎 首 璜、冠状器等 360 余件玉器，以及较多石器、陶器。因 多数探方中发 现大面积沙石层， 其特殊性引起了关 注，但发掘时还是当作普通地层而未保留下来。

两 次 发 掘 主 要 目 标 是 寻 找 新 材 料 （玉 器 ） ，收 获 极丰， 发掘点选择具 有 强 烈 而 明 确 的 意 识———墓 中 有玉，这也是 1980 年代 中 国 绝 大 多 数 田 野 考 古 的 共 同特点：追踪新线索，发现新材料，提出新认识，是以 材料积累为核心的时期。但两次发掘面积不大，且因 与省外信息交流较少，对红山文化的石筑坛冢、良渚瑶山土筑祭坛伴贵族墓的最新发现没有及时了解 和借鉴， 沙石层被当作普通地层揭去而未留下详细 资 料。此后田野工作因外在原因停止⑤ 。

2. 释玉——其他研究速热

第 一 次 发 掘 材 料 1989 年 在 《文 物 》上 发 表 ，同 期 还发表了 1986 年征集材料⑥ ， 这批易 被 当 作 周 或 汉 代的玉器不仅神奇竟然还是史前的， 因而引起学 界 极大关注。虽然第二次发掘材料 1991 年也发表了收 获⑦ ，因刊物影响力小、信息传播不足并未受到关注。研究可分两部分：一是基础性的如年代、范围、内涵、与周边文化的关系 等，但未真正展开，研究者主要是考 古 工 作 者 ；二 是 以 玉 龟 、玉 版 为 主 的 玉 器 内 涵 ，是 当时热点，研究者以史学（含科技史）工作者为主。

（1）基础研究

年 代 主 要 依 据 玉 石 器 与 北 阴 阳 营 文 化 十 分 相 似 ，都 认 同 两 者 有 密 切 关 系 ，甚 至 可 归 为 同 一 文 化 。但由于当时宁镇地区的年代也并不十分清晰， 具 体 认识各有不同。简讯中据陶鼎足曾提出相当于大 汶 口 文 化 中 期 ，吴 汝 祚 、高 蒙 河 都 与 北 阴 阳 营 、良 渚 文 化 进 行 了 比 较⑧ ，杨 晶 认 为 与 张 陵 山 的 上 、下 层 相 近 ⑨ ，总体上都在 5000 年前，但由于这批材料在当地没

有任何渊源而显得突兀， 简报又发表了 2 个热释 光 测 年 结 果 4500±500 年 、4600±400 年 ，曾 引 起 短 暂 的 年 代 混 乱⑩ ，导 致 讨 论 时 疑 惑 重 重 ，并 引 起 了 一 些 结 果错位，比如凌家滩玉器是受到良渚的影响。

（2）玉器研究

与简报同期还 刊 发 了 陈 久 金 、 张 敬 国 对 玉 龟 和版的研究，提 出 了 “元 龟 衔 符 ”的 “八 卦 ”说輥輯訛 ，同 年 俞 伟超最早提到考古学研究精神领域的问题。

1990 年~1993 年 ，因 玉 龟 、版 及 其 纹 样 过 于 特 殊 （图四） ， 出现了集中研究的短暂热潮， 之后迅速降 温。包括饶宗颐、李学勤在内的诸多专家提出了天文 说 、数 理 说 、方 位 说 、风 水 式 盘 说 、日 晷 说 等  ；王 育 成 等 则 对 八 角 星 纹 源 流 进 行 了 研 究 。1994 年 后 仅 有冯时等个别研究者有专文涉及 。

除了基础和 热 点 内 容 外 ， 张 敬 国 还 给 出 了 一 些 基 本 的 推 测 ，如 遗 址 面 积 约 10 万 平 方 米 ，墓 葬 有 的 开 口 在 沙 石 层 下 ，有 的 打 破 沙 石 层 ，沙 石 “大 约 是 从 墓地以北 6 千米外的太湖山搬运而来” 。玉器成份 测试也随之初步开展。

这一阶段的研究昙花一现，与 其 说 解 决 了 问 题 ， 倒不如说提出了新问题， 提示了中国史前文化的 另一面和复杂性，也即玉器的地位和作用。1990 年牟永 抗 、吴 汝 祚 根 据 苏 秉 琦 先 生 的 提 示 ，以 1980 年 代 红 山 、良 渚 的 大 发 现 为 主 ，兼 顾 凌 家 滩 的 新 发 现 ，提 出了中国的“玉器时代” ，并总结了玉器时代的特点：成 组玉礼器、玉神巫三位一体、出现文字、冶铜业产生、 棺椁双重葬具和人祭或人殉习俗，敏锐地指出“辽西 的红山文化、太 湖 的 良 渚 文 化,显 然 是 两 支 古 老 的 用 玉部族。最近发掘的临近巢湖的凌家滩墓地出土 的 大 量 玉 器 表 明,包 括 鄂 东 在 内,以 巢 湖 为 中 心 的 江 淮 地 区,可 能 有 别 于 上 述 两 文 化,是 另 一 个 琢 玉 中 心 地区 ”，这 应 该 是 现 今 惯 称 的 “史 前 三 大 冶 玉 中 心 ”的 由来了。张敬国随后也讨论了玉器时代问题 。

1980 年代后期， 国内出现了文明起源 及 标 准 的 讨论热潮， “玉器时代”的提出 引起了较大的争论，但

玉 器 与 中华文明起源的关系 受 到 了 前 所 未 有 的 关注，1990 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还成立了“文明起源研究小组” ，在原有的文明 三大标准之外专门提出了礼制问题，而玉礼器则是其中重要的一方面。

因此， 凌家滩 从 发 现 开 始 便 已 经 与 中 华 文 明 起源的探索密切联系在一起 了， 但没有基础的研究难 以持久。

3. 解惑——田野思路转变

1998 年 10 月，以安徽省第一届田野考 古 培 训 班的名义在凌家滩启动了第三次发掘。队伍有学员 21人，现场指导 4 人。发掘地点仍围绕前两次发掘位置 并形成包围（图五） ，面积达 1600 平 方 米 ，发 现 29 座 新 石 器 时 代 墓 葬 ，出 土 遗 物 600 余 件 ，包 括 玉 器 300余件，特别是玉鹰、玉龙、玉人等 。

此次发掘除了以墓葬、玉器为 重 点 外 ，因 为 意 外 的机缘还转变发掘思路，拓展了学术目标。发掘之始便以对沙石层的重重疑惑为核心， 特别关注了墓 葬与沙石层的层位关系、沙石层的结构等，另对随葬品 摆放、墓地布局也更加注意。发掘初期经多次讨论， 并与红山和良渚文化的贵族墓与祭坛一体化的特 点联系，最终认为沙石层是墓葬的重要载体，至少经过了 除 地 、垫 土 、铺 筑 三 个 环 节 ，是 以 石 子 和 石 块 为 主要铺筑材料的祭祀场所，并称之为“祭坛” ，确认墓葬是围绕或打破祭坛。这一认识直接导致发掘目的 的调整，方法和技术也相应变化，重点全面了解该遗迹 范围、结构，并将其保留了下来 。

但开班不久 的 培 训 不 能 因 此 而 停 止 ， 部 分 人 员 在墓地往外扩大布方，其余需另寻场地安排。同时发掘思路的转变带来了新的学术需求， 因为祭坛的发现 使 大 批 高 等 级 墓 葬 和 玉 器 在 此 出 现 有 了 合 理 解释，但与之匹配当有相应的聚落支撑。实习场地、墓地解惑的双重需求，促成了对聚落的探寻。但当时考古队对聚落考古缺乏实践经验， 结合访谈、 现场踏 查，认识到岗地及其边缘不应是整个遗址的全部，生 活区更有可能在平地。最后在遗址南端的东、西两侧 石 头 圩 、南 半 坎 分 别 布 方 ，共 发 掘 225 平 方 米 ，在 石 头圩发现了丰富的文化层和一处以红烧土填充基槽 的隔间残房基， 意识到岗 地 以 东 至 少 300 米 远 的 沿 河平地都应属日常生活区， 遗址的面积便扩大了数 倍，作为大型聚落应该没有问题。

发掘结束后还 设 计 了 一 次 模 仿 拉 网 式 的 调 查 试 验，利用人多优势分为 4 个小组，用 2 天时间对遗址周边半径约 5 公里范围开展了调查輦輰訛 ，找到了几处大 致同时期的遗址，改变了多年来认为凌家滩是唯一、 孤独的认识及困惑。但当时对区域系统调查方法仅 有耳闻， 详情几无所知， 调查和记录方式都极不规范。

本次发掘解决 了 沙 石 层 的 性 质 、 结 构 及 其 与 墓 葬的关系问题，也认识到墓葬存在不同等级和分区， 更开启了聚落考古的前序， 对于重新认识凌家滩起 到了重要作用，是凌家滩考古实践从单纯寻求墓葬、 玉器走向探索墓地结构、 聚落与社会的一 次重要转 变，也成为十年后全面开展聚落考古的潜在基础。

第三次发掘于 次 年 春 天 获 得 了 “全 国 十 大 考 古新发现” ， 简报迅速发表在 《考古》1999 年第 11 期， 同时随着主持人张敬国等访学日本而引起更多学者 关注。

2000 年 10~11 月，又进行了第四次发掘。仍是以 墓 地 为 核 心 ， 在 祭 坛 西 北 方 向 稍 远 处 发 掘 了 310.5 平 方 米 ，发 现 新 石 器 时 代 墓 葬 21 座 ，但 出 土 遗 物 很 少，玉器、玉料仅 30 余件，明显体现出了墓地的等级 和布局特点。

“本 次 考 古 发 掘 和 勘 探 ，借 助 了 航 空 照 片 、卫 星 遥感技术、计算机成像、地质采样、探铲钻探、试掘和考 古 发 掘 等 多 学 科 相 结 合 的 方 法 手 段 ”  ，认 识 到 对 遗址的全面了解十分重要， 因而进行了较大范围的 钻探， 并确认山岗南端 有 总 面 积 近 3000 平 方 米 、最 厚 达 1.5 米 的 红 烧 土 密 集 区 ， 似 应 是 大 型 建 筑 区 或 广场 。只是本次钻探是以基本了解为目的，重点还 是墓地。在墓地发掘所获不多的情况下，另在红烧土 密集区分散发掘了 106 余平 方 米 ， 还 在 墓 地 以 西 约50 米之外的碎石块密集处开挖一个 10 平方米探沟， 试图寻找玉石器作坊。

总 体 而 言 ，这 次 考 古 工 作 对 遗 址 的 面 积 、分 布 、 内涵已有了较全面认识，首次估算出遗址面积达 160万平方米，对此后的遗址保护十分重要。但多学科合作由于在安徽还是一种新尝试， 并没有实质性地 开 展。田野发掘中的一些技术原因（如“夯土层” 、矮石 墙的判定及其他认知） ，也影响到结论的可靠性。由 于 这 次 发 掘 除 了 较 多 的 新 闻 报 道 和 个 别 简 介 外 ，没有发表正式考古简报，学界的相应研究缺乏。如果从考古资源的角度观察， 本次发掘已显示出墓地的 最 重要资源已大大减少， 分布上清晰表现为偏于墓 地 中、南部。因此，反复在墓地发掘已难再有重要突破。

4. 探索———领域广泛拓展

短暂的研究热潮退去后，专题 文 章 寥 若 晨 星 ，直 到 1999 年，田名利才从 比 较 的 角 度 系 统 研 究 了 凌 家 滩 与 红 山 文 化 玉 器  。2000 年 《凌 家 滩 玉 器 》 图 录 、2006 年 《凌 家 滩———田 野 考 古 发 掘 报 告 之 一 》出 版 ， 促使凌家滩研究进入到一个广泛的新境界：一是 年代 、分 期 、 与 文明起源的关系 、 发 展 模 式 、 环 境 等 问 题 ；二 是 玉 器 研 究 对 象 不 再 限 于 玉 龟 、版 ，研 究 内 容也 扩 展 到 定 名 、内 涵 、工 艺 等 ；此 外 还 对 玉 器 成 分 进 行了分析、尝试追踪原料产地。

（1）基础研究

《凌家滩玉器》附有严文明、张忠培、俞伟超三 位 先 生 的 文 章 ，全 面 突 显 了 凌 家 滩 的 价 值 ，也 引 导 了 研 究的方向。最重要的是他们 厘清了凌家滩的较 准 确年代，与良渚文化的关系不再含混。严文明先生认 为是对中国文明起源的 研究提供了一个起始阶段 不 可多得的实例。张忠培先生则细致研究了墓地年 代 并作了准确的判断，认为与大汶口文化中期相当。俞 伟超先生大胆地推论凌家滩及北阴阳营文化发现 的 可拼合玉璜有可能是结盟、联姻的信物。《凌家滩》报告全面公布了前 三 次 发 掘 的 墓 葬 材料。报告中对墓葬进行了简单的分期，但少有关注；还 发 表 了 2 个 常 规 炭 十 四 测 年 数 据 ：5560 ±195、5290±185 年 ， 成 为 此 后 讨 论 绝 对 年 代 的 重 要 依 据 ， 距今 5500 年—5300 年成为较普遍的共识。2007 年杨 晶利用陶器进行了分期研究， 并指出了墓葬单位 和 地层的年代问题 ，是到目前为止发表的唯一一篇类型学分期文章。

对于祭坛的 疑 问 始 终 存 在 ， 但 多 在 非 公 开 场 合 进行了交流，2001 年 周 玮 发 表 了 质 疑 ，2006 年 朔 知 则公布了现场判断的证据， 认为称为祭坛应无大误 。文 化 关 系 方 面 ，2007 年 之 前 一 般 都 认 为 是 红 山 文 化

的部分因素流传至凌家滩，如田名利对凌家滩、红山 玉器的全面比较輧輮訛， 张明华对两地抚胸立人的研究輧輯訛 。但随着 07M23 玉龟形器的发现，观点开始多样。

凌家滩对良渚 玉 器 的 影 响 开 始 受 到 重 视 ， 严 文 明 先 生 认 为 “可 以 毫 不 夸 张 地 说 ，在 长 江 下 游 ，凌 家 滩人是首先走上文明化道路的先锋队。虽然直到目 前为止， 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后继者是一个什么情 况，是不是曾经拿过接力棒进一步奔向文明社会。但 从各种情况分析，在凌家滩之后，文化发展的 重心可 能有所转移。至少玉石工业的重心转到太湖流域的良渚文化那里去了” ；此外他还运用当时盛行的墓地 分区研究方法，首次将墓地划分为六个小区，分属贵 族、工匠、平民等 。张弛认为良渚文化的兴盛和凌家 滩的衰亡是有联系的 。

（2）文明与社会研究

2000 年， 朔知专文讨论了凌家滩与中国文 明 起源的关系 ， 认为凌家滩几项特征已具备了中国文明的基本要素 。多数学者是将凌家滩置于大的区域、 环境背景中，比如张驰从聚落、经济角度认为巢湖地 区有自己的玉石器制造业， “凌家滩那样大规模的聚 落一定是由在手工业产品的贸易中占有重要地位的 社群发展起来的”。张敏虽然未直接讨论凌家滩，但 提出了良渚人掠夺宁镇地区的玉资源， “在邻境地区原始文化遭受毁灭的基础上， 铸就了良渚文化的辉 煌”，对于凌家滩文化的消失也有启发意义。李新伟就红山与凌家滩玉器的相似问题，提出存在“上层交流网”。2006 年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曾联合各地考古机构，召开了多次区域性的文明化 进程研讨 会，11 月 13 日在合肥的 “江淮地区文明化进程研讨 会” 上凌家滩成为热点， 多位专家讨论了这一地区的文明化问题， 其中宋建认为江淮地区早期文明进程的断裂与边缘化， 是中国多元一体文明起源的 特异模 式。

（3）玉器内涵、定名和工艺研究

武家壁认为玉版有“观象授时”之用 ；李修松认 为 玉 鹰 及 八 角 星 纹 是 “ 阳 鸟 负 日 ” ， 也 有 研 究 者 对 龙、凤文化的起源等进行了讨论。

玉器定名是这 一 阶 段 的 重 要 研 究 内 容 ， 既 拓 展 了视野，也加深了对文化内涵的理解，如方辉认为凌 家滩出土“玉人头像饰”应为玉质钺帽饰 ，而杨晶将 其与良渚玉器比较后认为是“玉梳背” ；王仁湘认为 玉 人 头 饰 应 为 “纵 梁 冠 ”  ；朱 乃 诚 认 为 玉 龙 应 是 “虎 ”而 非 “龙 ”  。这 些 都 是 之 前 未 曾 辨 析 过 的 （ 图 六） 。制作工艺和 微 痕 观 察 则 打 开 了 凌 家 滩 玉 器 研 究的新路。张敬国、张敏、杨竹英等与来自台湾的陈启 贤合作，最早对玉人、鹰、龙的工艺进行微痕研究，认为传统治玉的各种工艺在凌家滩都已出现， 并提 出了已有砣具的观点，杨伯达、张广文等先生也认同。但这个重要的工艺仅以切割遗留的形态为据还显 不 足，需要找到其他可靠证据。（4）其他科技研究

玉 器 成 分 分 析 与 理 化 研 究 也 是 这 一 阶 段 的 特 点。2001 年在台湾举办的海峡两岸古玉学会议上，较 多地讨论了凌家滩玉器，如方建能、林泗滨等对矿物 的分析 。朱勤文、冯敏、周述蓉等也各自开展玉器原 料的地质年代、成份、受沁过程研究 。李乃胜等人还 对凌家滩红烧土的温度等进行了测试 。

这一阶段是 研 究 最 富 活 力 的 阶 段 ， 虽 然 一 些 基 础 研 究 还 十 分 缺 乏 ，但 玉 器 比 较 、经 贸 视 角 、玉 料 产 地等已将凌家滩置于新的视野中；多学科合作已 纳入应用；玉器工艺和微痕研究则更具有突破性，在一定程度上引领了 史前玉器的研究方向；纹饰、定名的讨论也富有新意；文明与社会发展 模式的探索已 触 及社会结构层面。这些研究都为下一阶段考古实 践 的转型，准备了思想和研究基础。

这一阶段也是研究多元化的阶 段 ，不 同 的 信 息 、 认知都迸发出来。很多文章涉及到宗教、历史传说中 的“巢” “有巢氏”或古巢国，但都限于简单推测。将红 烧土块另称为“红陶块”并认为是建材史上的重要发 现，也让学界一时困惑 。关于凌家滩发现了中国最 早 的 城 市 、遗 址 上 曾 经 存 在 “巨 石 阵 ”  等 ，曾 引 起 巨大反响，迄今还没有得到证明。不过这些内容并未 构成凌家滩考古研究的主线。

5. 意外——一墓激荡东方

2007 年 5~7 月第 5 次发掘， 总 面 积 为 450 平 方米 。原 计 划 先 是 依 据 第 4 次 发 掘 时 在 墓 地 西 北 部 2 个探方中发 现了多个新石器时代墓葬的线索， 围绕着布 5×5 米探方 11 个，但只发现 4 座新石器时代墓 葬，出土少量玉器和玉料、边角料、石器等 100 余件， 未达到预期目的。所幸发掘前有过一套预案：假如发 掘不理想，则转到祭坛南部，解决此前未了解清楚的 祭坛问题，同时将近年迁坟后的空地清理一下，并开 一 条 南 北 向 探 沟 贯 通 西 北 部 与 南 部 地 层 。最 后 在87M1 东 北 方 向 的 空 地 上 最 大 限 度 地 布 了 不 规 整 的 约 35 平 方 米 探 方 ，因 跨 四 个 已 规 划 的 探 方 位 ，特 编 为 “ 临 T1”， 结 果 意 外 发 现 了 07M23， 出 土 玉 器 210余 件 、石 器 90 余 件 ，陶 器 20 余 件輩輰訛 ，总 数 近 340 件 ， 以 填 土 上 压 的 石 雕 猪 、棺 内 3 件 玉 龟 （形 ）器 最 引 人 注目，是凌家滩面积最大、出土遗物最多的墓葬。另 一 座 刚 出 露 的 07M22 因 大 都 在 现 代 坟 下 未 能 发 掘 。以墓地 为核心 的凌家滩考古由此 划上了圆满的阶段性句号。

本次发掘延续 了 原 有 思 路 ， 再 次 确 认 这 处 墓 地 是以祭坛为中心， 大墓全部集中在祭坛本体的中南 部位置。此外，07M23 发掘时从埋藏学角度关注了堆 积 的 形 成 过 程 ，细 致 观 察 了 墓 坑 、葬 具 、葬 品 的 空 间 特点和可能的葬仪， 为后期对该墓的释读提供了重 要的信息。

在发掘之前与 当 地 谈 判 的 准 备 阶 段 ， 我 们 还 组织队员在遗址上开展了 15~30 米间距、 接近于 正 规 的 拉 网 式 调 查 训 练 （图 七 ） ，对 遗 址 分 布 范 围 有 了 进一步了解；发掘结束后仍按聚落考古思路再次对周 边进行了详细调查。

6.纷争——研究多元倾向

2008 年第 3 期《考古》迅速刊发了第五次发掘简 报。学界和社会此后对凌家滩的关注已变成持续性 的 ，2011 年 12 月 21 日 ，在 良 渚 召 开 了 “第 五 届 中 国 古 代 玉 器 与 传 统 文 化 学 术 讨 论 会 ” ，主 题 是 “凌 家 滩 玉器及其相关问题研究” ，还先后出版了图录和论文 集；2012 年 12 月 1 日， 含山县政府又在含山举办了首届“中国凌家滩文化论坛” 。两次会议促进了对凌 家滩的研究，并逐渐凝聚了几个重点：一是玉石器形 态、纹饰与功能的深入研究；二是凌家滩与其他文化的关系， 而玉龟形器与红山文化斜口器的争论尤 为 突 出 ；三 是 社 会 发 展 模 式 、环 境 、生 业 等 研 究 开 始 起 步。

（1）玉石器内涵、功能研究

2011 年朔知在良渚的会议上系统梳理了 凌 家 滩 玉器的发现、研究历程，并利用最新测年数据确定了凌家滩遗址的主体年代。会上较多专家讨论了玉璜 的问题，杨晶认为齿纹璜和玉组佩可能源于凌家滩；宋建认为冠状饰和玉人头顶装饰均属冠徽；黄建秋、 林留根研究了齿纹璜的工艺，认为它有炫富功能，并 梳理了它沿长江的传播路径；杨建芳认为玉鹰猪 是 东夷鸟图腾族群与江淮土著双头猪图腾族群融合 后 的标志；此外还有其他研究成果 。

这一阶段对 玉 器 的 解 读 视 角 更 广 阔 ， 如 黄 建 秋 认 为 07M23 的 玉 龟 形 器 应 属 铃 类 器 物 ；方 向 明 认 为玉版是中国新石器时代最早的神面 ；徐峰认为各 地类似凌家滩的八角星纹应与龟有关 ，而赵复垣等 则认为是超新星爆发的图景；黄华强等认为玉龙和 玉虎首璜的创作原型应为鳄鱼 ；邓聪对中国及东南 亚的 “辘轳轴承” 进行了系统研究， 认为像凌家 滩98M23 的“石钻”形制都应属“轴承” ，而朔知等人则 认为这种扁体的器形并非轴承， 应属直接手握制 作 玉石器的打磨类工具 。

（2）文化关系研究仲召兵认为

凌 家 滩 与 北 阴 阳 营 、 崧 泽 文 化 等 构成了这一时期大的崧泽文化圈。越来越多的专家认 为良渚文化玉器中的若干因素是受到凌家滩的影 响 。与大汶口文化的关系讨论较少，栾丰实认为两者 互有影响，但大汶口对凌家滩的影响更多一些 。范 方 芳 、张 居 中 还 利 用 舞 阳 贾 湖 、山 东 、苏 北 等 地 出 土 龟壳探讨了龟占的起源和使用方式 。

因 07M23 的 3 件 玉 龟 （形 ）器 的 发 现 ，上 一 阶 段 还基本没有疑议的凌家滩与红山文化关系 ， 成为 这一阶段争论的焦点。可以分为四种意见：一是红山影 响 了 凌 家 滩 。如 韩 建 业 认 为 凌 家 滩 只是红山文化的外围受影响区 ；李新伟坚信凌家滩 先民一定到过东北与红山文化先民有接触并带回 了礼仪 。

二是两者没有交流。蒋卫东认 为 红 山 、良 渚 、凌 家滩之间的关系 并不十分明确， 龟形器不可简单 认 为 是 交 流 的 产 物， 否 定 了 斜 口 筒 形 玉 器 为 龟 壳 ；

三木也认为二者分属两个系统，并无关联 。

三是凌家滩的 玉 龟 概 念 影 响 了 红 山 文 化 。 邓 淑 萍提出“合理的推测犹待证实”的观点是大汶口文化的龟灵信仰影响到凌家滩人， 凌家滩用玉制成龟甲 并 发 展 成 玉 箍 形 器 （龟 形 器 ） ，后 将 玉 箍 形 器 概 念 传 播到了辽西。 至于概念如何影响到辽西则未明确表 述。

四是两者有关系，或有更深渊源。 刘国祥认为两 者存在交流关系， 深层原因是两者同时跳跃式承 袭 了 兴 隆 洼 文 化 的 独 特 传 统 ；而 黄 翠 梅 、郭 大 顺 受 凌 家滩玉龟形器启发， 认为红山文化玉斜口器就是 龟 壳 形 态 ，红 山 与 凌 家 滩 都 是 在 “模 仿 实 体 龟 壳 外 形 ， 进而将其简化为斜口筒形玉器的过程中， 极可能 同 时 受 到 了 大 汶 口 骨 牙 雕 筒 和 骨 签 的 启 发 ” ，也 就 是都受大汶口文化影响， 但没有表述两者是否有直 接关系。

与前两种比较明确的观点不同 ，三 、四 两 种 观 点 略有模糊，且对两者的更早渊源追溯不同，其实是看到了两者有文化关 联的同时， 又无法确认这种奇 特 现 象 ，根 源 在 于 ：一 是 两 者 的 绝 对 年 代 都 不 清 晰 ，这 是最重要原因，而远距离、跨地域的文化比 较不确定因素太多；二是作为地缘中介的山东缺乏支撑材料； 三是观念的 传播一般与技术传播有密切关系， 而 两 地技术（工艺）的比较还有待开展。 近年来更多学者 认识到红山文化玉器是晚期才发达的现象， 也给 第 一种观点提出了疑问（图八） 。（

3）社会发展模式、环境、生业研究

在讨论中华文明 、区域发展模 式 时 ，越 来 越 难 以 回避凌家滩。 2010 年朱乃诚便专论了凌家滩的地位 和作用 。 从 2012 年开始，具体器物、纹饰的研究开 始 减 少，尤 其 是 在 “中 华 文 明 探 源 工 程 ”的 影 响 下 ，社会分化、 变革与文明的模式的研究明显增多， 《三 联生活周刊》 曾用一期的大半篇幅介绍了包括凌 家 滩在内的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十年成果，引起了广泛重视。 近年来李伯谦先生在讨论中国文明诸模式时，提出凌家滩古国走的是军权、 王权和神权相结合 而

突出神权的道路；宋建认为凌家滩古国的社会 分化 和职业分化十分明显， 但富人与穷人同埋一个墓地 且 没 有 区 域 隔 断 ，是 凌 家 滩 一 大 特 色 ；张 弛 分 析 了 凌家滩墓葬的丧葬仪式和社会权力问题 ；朔知将凌 家滩置于长江下游的社会变革环境中， 提出了凌家 滩之后在其东南、 西南的良渚和薛家岗分别承袭了 玉 与 石 工 艺 的 “玉 石 分 野 ”；仲 召 兵 也 在 “崧 泽 文 化 圈 ”概 念 下 探 讨 了 凌 家 滩 ；李 新 伟 再 次 强 调 了 包 括 凌家滩在内的“上层交流网”在最早的中国形成过程中的作用。

环境考古研究 起 步 较 晚 ， 第 五 次 发 掘 期 间 周 昆 叔 、莫 多 闻 、王 心 源 等 人 到 现 场 之 后 ，才 逐 步 开 展 起来，但主要将凌家滩置于巢湖流域的大背景中，如王 心源等人探讨了大区域内古聚落变更与环境变迁的关系、凌家滩的地理环境特征等 。

经过前 后 20 年 5 次 发 掘 ，大 型 墓 地 的 核 心 部 分 已基本发掘完毕，墓地布局大致清晰，难以再有惊天突破；遗址分布范围和周边聚落也有所了解；玉器功 能 、工 艺 等 研 究 更 为 深 入 ；科 技 分 析 、测 试 和 环 境 研 究开始起步。 但 20 年来工作呈现出明显的特点 ：田 野考古重墓葬，轻生活；其他研究重玉器，轻陶器，重 精神（内涵等） ，轻基础（年代等） 。 从发表文章（含公开的硕博论文）的不完全统计中，可以看出这种趋向 （图九） ，究其原因，还是在于可供研究的材料比较单 一，几乎所有研究都要立足于玉器、墓葬。

可 以 说 ，2008 年 前 后 对 凌 家 滩 的 研 究 已 进 入 到 了瓶颈期， 此后除仍延续前期以玉器为主要对象的研究外，只能更多地从社会、文明等上层角度。 但这些最高端的器物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需要什么样的 经济、 社会基础？ 是否存在以凌家滩为中心的聚落 群？ 这个时期的长江下游社会发展状况如何？ 甚至微 观到准确年代究竟是多少？ 都无法回答。 严文明先生 在世纪之交曾发表的《以考古学研究 为基础，全方位研究古代文明》 曾言： “研究古代文明需要以考古学为基础来实行多学科的合作， 以便进行多角度和全 方位的研究，这是学科本身的要求，也是学科发展的必 然 趋 势 ” ，由 于 学 科 的 局 限 性 ， 考 古 学 只 能 从 与 “社会”最接近的对应———“聚落”入手来研究社会。

在 凌 家 滩 研 究 遇 到 瓶 颈 期 而 转 向 社 会 模 式 、 分 层等方面研究时，便直接遇到了材料的瓶颈。 为此，我 们 在 瓶 颈 出 现 时 便 意 识 到 并 在 实 践 上 开 始 了 转 变。

7.转型——从玉器到聚落

2008 年 底 我 们 以 “探 寻 活 着 的 世 界 ”为 目 标 ，将 工 作 重 心 由 墓 地 、玉 器 转 向 聚 落 考 古, 开 启 了 “从 玉 器到聚落”的新实践，前后持续了 10 年，力图尝试构 建一个相对充实的区域史前社会。 但是如何转型，是 首先需要从理论上思考的问题。

（1）工作理念——做什么

以往的墓葬、玉器等都是“逝者的世界”的材料 ， 好比是一朵花中的红花朵，未被探究的生产生活、聚 落布局和社会结构、环境等“活着的世界”则是绿叶， 红花与绿叶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考古学 意义上相 对 完整的“社会” 。 因此，只对一个遗址的局部地点长时 间 、选 择 性 地 发 掘 ，难 以 全 面 了 解 一 个 古 代 社 会 ，需 要从不同地理位置、各种内容层面、各个学科角度综 合开展工作。

（2）工作思路——怎么做

因为学科的 局 限 性 ， 从 宏 观 把 握 微 观 才 能 有 效 减少盲目性，任何遗迹、遗物都要把它放回到一个聚 落中去看待， 而一个聚落则要置于聚落群甚至大 区 域中看待，从而形成不同的“网”视角（即格局） ，也就 是通过大范围的比较来确定遗物、 遗迹、 聚落的 性 质、价值和意义。 各种“网”的理念在凌家滩实践中十分重要，不同规模的“网”具有不同作用， “网”太大、 太小都有问题，适度宏观才具有最佳观察效果。 在实 践中我们遵循了以下原则：

①避免盲人摸象。 一个相对合适的时间、空间网 是充分认识凌家滩来龙去脉、内涵特征的首要基础 ，按照这个思路，兼顾到田野考古地域管辖的现实，确定 了 以 巢 湖 为 轴 的 皖 江 流 域 （长 江 安 徽 段 ）为 背 景 、 以凌家滩所在的裕溪河流域为基础、 以凌家滩本 体为核心 ， 并以距今 6000 年~4000 年为纵轴的三张立 体时空网（图一〇）。 这三个时空网的构建，则需要大 范围的调查、勘探支撑。

②明确“四不”原则。 基于①之上，融入统计学理 念，强调避免漏“网”、不能随性。

a.不舍弃。对工作中遇到的各种“空白区”现象均 不轻易舍弃，舍弃需要有理由。

现了壕沟迹象， 并不急着去追壕沟而改变分区钻探思路，仍旧一片一片钻探，避免出现“猴子掰玉米” 现象。

c. 不浮躁。 强调厚积薄发， 不追求短期轰动效 应，不过早发布未确定成果而陷入被动。

d.不包揽。 承认个人和核心团队的能力局限性， 采取较开放的合作方式： 一是目标明确的考古学研究，开展“以我为主”的合作，如测年、同位素分析等； 二是无明确考古学研究目标，搭建“资源共享平台” ，各 带 经 费 ，各 取 所 需 ，让 考 古 资 源 的 利 用 最 大 化 ，同 时能够互相启发。

8.实践———碎片信息获取与整合

由 于 起 始 阶 段 人 员 和 经 费 接 近 于 0 的 状 态 ， 实 践之初采取了多种合作方式。 实施路径也经过了从理想到现实的不断调整， 根据人员和经费情况逐步 实施。 但因有稳定的宏观构架，任何碎片信息都会变 得有效。

（1）工作方法——如何做

以织“网”为基础 ，发掘为重点，通过“织大网、填小 网 、精 发 掘 、重 科 技 、求 规 范 ”几 种 方 式 ，提 高 单 位 信息获取量及信息互补性。 田野工作包括 5 年 8 次 区域系统调查、3 年 4 次勘探、5 年 6 次发掘；让更多 的自然科学工作者参与进来多角度开展研究。

①织三“网”，求规范

一 是 以 巢 湖 为 轴 、皖 江 流 域 （长 江 安 徽 段 ）为 基础的抽样大网， 运用区域系统调查方法， 网格间距30~50 米，服务于宏观背景探索。 起始时设计了裕溪 河 、姑 溪 河 两 个 小 区 域 ，后 增 加 了 大 沙 河 、杭 埠 河 流域。 二是凌家滩本体的中网， 仍用区域系统调查方 法，网格间距 10~15 米，服务于总体把握遗址。 三是 高密度钻探小网，网格间距 5 米，空白区间距 10 米， 服务于详细了解遗址格局及微观遗迹现象。

织 “ 网 ” 首 先 是 从 凌 家 滩 这 个 “ 网 心 ” 开 始 的 。2008 年 12 月 7 日至 2009 年 1 月 5 日 ， 由 安 徽 省 文 物考古研究 所与中国文化 遗产研究院合作， 对凌家 滩本体及周边 5 平方千米进行了 10~15 米网 距 的 调 查，并采取了百米以上间距的井字形布孔初探，与调 查结果相验证，全面了解了凌家滩遗址。2010 年 1 月 合作开展了外围的 30~50 米网距的调查，计 25 平 方 千米 。 自 2010 年 12 月到 2013 年 12 月安徽省文物 考古研究 所又继续开展了 6 次调查。 总覆盖面积 约467 平 方 千 米 ，直 接 踏 查 面 积 397 平 方 千 米 ，发 现 先 秦遗址 95 处，其中新石器时代遗址 37 处（图一一） 。

此 外 还 抽 样 开 展 了 3 个 流 域 的 区 域 系 统 调 查 ： 由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 所与国家博物馆合作在长 江 以东的马鞍山市姑溪 河———石 臼 湖 流 域 ， 覆 盖 面 积 约 550 平 方 千 米 ，踏 查 面 积 约 400 平 方 千 米 ；借 第 三 次 全 国 文 物 普 查 之 机 ，与 怀 宁 、桐 城 、潜 山 文 物 部 门 合 作 于 2009 年 12 月 至 2010 年 1 月 在 大 沙 河 中 游，覆盖约 140 平方千米輬輷訛 ；借安徽省三普办以“安徽 省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误差抽查及区域系统调查 培训班”的方式，于 2010 年 12 月到 2011 年 1 月在舒城 杭埠河中游踏查约 100 平方千米 。 上述调查构 建 了 一 张 巢 湖 东 西 两 侧 、 东 西 横 跨200 千米、可以代表一万多平方千米小流域的 4 个抽 样 小 区 、网 距 30 ~50 米 的 大 网 ，获 得 了 超 过 1000 平 方 公 里 踏 查 面 积 的 资 料 （图 一 二 ） ，得 到 了 以 下 较 宏观的结果：

a. 凌家滩的兴衰与整个皖江区域的环境与聚落 变迁相关。 该区域的聚落在距今 6000 年前兴起于巢 湖以东，5500 年~5300 年 前 出 现 凌 家 滩 大 型 聚 落 ；而 自 5300 年开始，巢湖以 西 的 薛 家 岗 晚 期 文 化 迅 猛 发 展 ，到 4500 年 前 后 的 张 四 墩 文 化 达 到 鼎 盛 ；但 是 到4300 年左右，东部再次兴盛而西部又衰落。 东、西聚

落变化呈现出跷跷板式的发展。

b. 凌家滩是当时整个皖江流域最大的超大型聚 落。 它的兴起与周边小聚落的衰落大致同时发生，应 是聚变的结果，其有效控制范围在几百平方千米。

c.各聚落的选址具有明显的倾向性，不同时代有 明显的变化 。

随 着 大 、中 网 的 构 建 ， 调 查 成 果 十 分 突 出 ，2010年“凌家滩遗址及所在裕溪河流域聚落形态”研究纳 入 “中 华 文 明 探 源 工 程 ”第 三 阶 段 的 工 作 中 ，钻 探 也 提上日程。 因为钻探费用较大，还涉及土地、当地的关系协调等复杂问题，2011 年 12 月先开展了有限尝 试 ，虽 困 难 重 重 但 收 获 极 大 ，很 快 发 现 了 内 壕 沟 、生 活区等，后期工作得到了国家文物局、含山县政府大 力支持。 自 2012 年 3 月至 2014 年 12 月， 又借凌家 滩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申报、建设之机，推动了对凌家 滩 及 周 边 9 处 遗 址 “不 留 空 白 ”的 钻 探 ，共 约 230 万 平方米。 钻探形成的 高 密 度 小 网 不 仅 证 实 了 调 查 的 可 靠 性 ，还 确 证 了 凌 家 滩 总 面 积 、分 布 特 点 ，发 现 了 两 重 壕沟以及生活区与内壕沟的紧密关系（图一三） 。 外 围的 9 个遗址全面钻探后确认绝大多数都是不 足 一 万平方米的小聚落，也与调查结果相符（图一四）。

②精发掘，重科技

2012 年 12 月 1 日，含山县政府在 含 山 举 办 了 首 届“中国凌家滩文化论坛” ，会上公开了“从玉器到聚落 ”的 转 型 理 念 和 “探 寻 活 着 的 世 界 ”四 年 来 的 新 进 展，引起了很大反响，也促进了发掘工作的落实。

经过区域系统调查、 “不留空 白 ” 钻 探 织 成 的 三 张不同网距的时空网，相互补充和验证，加上较为详 细的记录系统， 整个凌家滩已笼罩在基本上可以 掌 控的框架内。 发掘区的选择基本达到按需、精准选择 发 掘 地 点 ，也 就 是 “先 织 网 成 图 ，后 按 图 索 骥 ” ，重 在 精细、验证而不是大面积，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2013 年 5~7 月 、2014 年 3~7 月 ， 为 了 解 石 头 圩 的生活区与红烧土、内壕沟的年代与结构功能，分别 发 掘 约 330、271.5 平 方 米 。 2015 年 5~6 月 、2017 年 5~7 月 和 2017 年 10 月 ~2018 年 1 月 还 配 合 防 洪 工 程开展了临时性发掘 877 平方米（图一 五 ） 。 为 强 化 田野的可靠性，避免人手不足导致的各种失误，发掘 采用了现代管理制度中的 A、B 角制， 每个探方配 2 名专业人员。 工地还实行资源共享，始终将多学科研究和方法的适用性探讨置于重要地位， 边实践边 讨 论 ，比 如 土 壤 微 形 态 分 析 、热 释 光 取 样 、陶 器 分 析 的 采样、现场三维扫描等在实践中存在的问题，聚落变 迁与微观环境反演的路径尝试， 并对发掘方法和 记 录方式进行了改进。

3 条解剖内壕沟的探沟获得了大量信息，确认了北部缺口的存在，明 确 了 其 挖 成 年 代 为 距 今 5300 多 年前， 还了解到其防卫与排水功能是通过两种方 式 实现：在山岗上是深达 4 米以上沟底倾斜的深沟，平 地上则是宽浅的蓄水。 内壕沟还有另一种功能：垃圾倾倒场所。 其内坡 的堆积与人的居住活动密切相关， 外坡则极少垃 圾堆积 （图一六） ，2015 年在南半坎发掘的一条自然沟 和韦岗的发掘也同样证实了沟内垃圾这种现象。 由 此知道壕沟、自然沟是当时倾倒垃圾的重要场所，但

距 离 起 到 决 定 性 作 用 ，也 就 是 离 居 住 区 近 ，垃 圾 多 ， 距离远则极少有垃圾。

外壕沟因为远离生活区，情况更是如此。 2017 年 在 TG6 的发掘 中 ， 沟 内 堆 积 极 少 有 陶 片 等 遗 物 ，有 些地层甚至难以了解是否有人的干预， 形成年代也难以把握， 因此也促使了土壤微形态研究和光释光研究的开展，并取得了较好的成果（见本期） 。

2013 年 10~12 月， 借修建通往凌家滩 的 中 干 东 路之机， 对外围的小遗址韦岗发掘 230 多平方米  。 这次发掘发现一条沟状遗迹， 获得了完整连续的地 层堆积和丰富的遗物，建立起了较细致的分期框架。

韦岗发掘后，我们及时调整 了 研 究 路 径 ，增 加 了 中心聚落与外围小聚落的对比研究，并强化了“垃圾考 古 ”的 思 路 ，因 为 垃 圾 最 能 反 映 活 人 的 生 活 状 态 ， 最后形成了以下研究模式 （图一七） 。 这次调整收到 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证实了多数外围小聚落应 略 早 于凌家滩大型聚落的兴起， 年代和内涵的衔接 也 十 分吻合，从而初步明确了“聚落的集中化过程” 。

壕沟、自然沟内发现的大量 碎 骨 ，成 为 开 展 两 个聚 落 “一 大 一 小 ”对 比 研 究 的 重 要 内 容 ，不 到 3 千 米

地 理 距 离 也 正 适 合 进 行 同 类 动 物 资 源 的 来 源 追 踪 ， 因 此 开 展 了 相 关 的 鉴 定 、锶 同 位 素 检 测 等 研 究 。目 前 可 以 确 定 两 地 的 动 物 性 食 物 来 源 为 凌 家 滩 遗 址周 边 5~15 千 米 范 围 内 ， 但 两 地 获 取 和 利 用 动 物 资 源 的 方 式 存 在 不 同 （见 本 期） 。

通 过 两 地 植 硅 石 和 淀 粉 粒 的 分 析 ， 知 道 了 凌 家 滩 文 化 时 期 的 气 候 较 为 温 暖 湿 润 ， 但 也 存 在 小 幅 暖—冷变化。 炭化水稻的发现虽然不多，但可以确知 已有种植。 此外还有莲藕、小麦族、薏苡属、栎属以及 香蒲等植物。

对于两地遗 物 的 比 较 研 究 ， 也 获 得 了 大 量 新 认 识。 对陶器和石器的制法、工艺特点开展了比对研究 ，并 了 解 到 两 地 陶 器 基 本 上 是 实 用 器 ，与 墓 葬 中 随 葬的差异较大。 凌家滩的大型器、精致器多于韦岗； 两 地 发 现 的 石 器 均 残 件 ，砺 石 多 ，几 乎 不 见 石 镞 ，既 说明制作玉、石器是两地重要的手工业（图一八） ，但 几乎不见石镞（仅 1 件残件）又使我们对这个时期凌 家 滩 社 会 是 否 存 在 较 严 重 的 冲 突 行 为 表 示 怀 疑 ，除 非另用骨料制作。 两地生活区的发掘基本上没有 玉 器也反映出玉器使用的特殊性。 在凌家滩遗址的 偏 晚 时 期 ，出 现 了 较 多 的 刻 槽 盆、鬶 、杯 组 合 ，应 当 具 有社会变革的含义。

社区与人口 研 究 主 要 根 据 调 查 的 地 表 陶 片 分 布 范围和密度，计算出每一时期的面积—密度指数，再 用位序规模分布和集中分析来研究每个超地方性 社 区的人口集中化程度。 研究表明裕溪河调查区在 凌 家滩时期可能不存在跨全区的社会政治整合， 但 有 三个独立的超地方性社区，应该属于小型酋邦，规模为 数 十 平 方 千 米 ， 人 口 为 几 百 人 ， 凌 家 滩 则 可 能350~700 人 ， 它 们 之 间 显 然 会 在 一 定 程 度 上 相 互 交 流，但凌家滩似乎并没有控制整个区域的能力 。 这 项研究结果与我们单纯从聚落兴衰角度考察中 心 聚 落的形成有所不同， 在理论和方法上值得进一 步 探 讨（图一九） 。

年代问题 是 凌 家 滩 研 究 的 重 要 环 节 。 为 获 得 准 确没有疑问的年代， 在 2 个遗址的 5 个发 掘 点 共 采 集了数百份系列炭样，送测了 80 多个 ，获 得 了 60 多 个测年数据， 最终测定的 年 代 大 致 在 距 今 5700 年~5300 年左右， 以距今 5500 年~5300 年为主。 大批量 测年的目的在于减少偶然性因素干扰， 也是在 新 的理念下解决绝对年代问题的尝试。

为了将来 能 够 更 好 地 拼 合 各 种 碎 片 信 息 ， 对 于全部工作还设计了一整套操作、记录规范，基本保证 了资料的可靠性和使用便利性， 同时尝试创新 了 多 种记录方式，进行发掘和记录方法的探索，比如采用

的土块（最小堆积单位）发掘法与土块堆积过程的埋 藏 学 解 析 和 三 维 建 模 试 验 （图 二 〇 ）。 此 外 ，还 运 用GIS 结 合 钻 探 、 发 掘 信 息 计 算 了 内 、 外 壕 沟 的 土 方 量，其 中内壕土方量 约 7.3 万 立 方 米 ，外 壕 土 方 量 约2.6 万立米，目前正在利用 GIS 尝试聚落变迁与环境 反演的方法。

（2）碎片信息拼合

虽然相关研究 工 作 仍 在 进 行 中 ， 但 经 过 一 系 列探索和大量碎片化信息的整合， 目前已经知道了与 凌家滩有关的以下认识：

①聚 落 范 围 与 布 局 ： 凌 家 滩 聚 落 总 面 积 达 140万 平 方 米 ，核 心 面 积 约 60 万 平 方 米 （内 壕 及 山 岗 ）。 主 要 生 活 区 面 积 近 50 万 平 方 米 ， 最 密 集 处 有 约 10万平方米，在山岗两侧的平地上，靠近河边呈长条形 分布，属沿河布局的类型，一条内壕沟将其环绕并起 到保护作用。 生活区与祭坛墓葬区被内壕沟隔离但有一个缺口可通。 在内壕沟西、北方向 500 米以外还 有一条可能未完工或停建的外壕沟。

周边普通聚落 的 选 址 仍 然 依 托 岗 地 边 缘 ， 与 凌 家滩的平地居住区有所差异。

②聚落年代： 凌 家 滩 在 距 今 5500 年~5300 年 左 右 骤 然 成 为 中 心 聚 落 ，其 上 、下 延 续 时 间 较 短 ，但 最 晚期年代可以往下延伸到相当于薛家岗文化晚期偏 早，或良渚文化早期，但此类遗存极不丰富。 外围多 数聚落的年代在距今 5700 年~5500 年左右， 也有部 分遗存可到凌家滩晚期。

③生 业 结 构 ：以 玉 、石 器 加 工 为 主 要 手 工 业 ，并 有水稻、猪狗家畜，兼有以鹿科为主要对象的狩猎行 为，及对莲藕、薏苡属、栎属等植物的采集。 玉、石器来源可能有多元化， 玉器手工业应存在不同玉料 来源 的 生 产 机 制 （见 本 期 ） ，但 食 物 生 产 的 地 理 范 围 还局限在当地。

④社会结构：在凌家滩内部，出 现 了 以 环 壕 为 代表的大型防卫工程，彰显了一定的社会组织能力。 大 型祭坛和集中埋葬的显贵墓葬与平民墓葬， 体现 了社 会 明 显 的 等 级 划 分 和 天 人 沟 通 等 宗 教 的 需 求 ，但不同等级墓葬共处一个墓地的形式反映出社会分 化 可能没有达到剧烈的程度。 玉石器不同来源的 生 产 机制也可能反映了某种社会关系。

在聚落之间，也存在明显的互 动 关 系 ：凌 家 滩 作 为整个皖江流域和目前知所 长江中下游同时期最 大 聚 落 ，其 发 展 历 程 大 致 如 下 ：距 今 5700 年 左 右 在 它 周 边 快 速 出 现 了 20 个 左 右 的 小 聚 落 ， 但 未 充 分 发 展，距今 5500 年~5300 年间凌家滩骤然兴起，同时周 边明显衰落，或许是“聚落集中化”的典型方式，其机 制动因或与玉石手工业的需求、环境有关。 如果这种 集 中 是 “古 国 ”出 现 的 一 种 表 现 ，那 它 的 有 效 控 制 范 围约在几百平方千米。 但是凌家滩与周边聚落的 等级划分只有两级， 社会复杂化远未达到良渚那样的 高度。 通过社区与人口研究则显示区域内有三个小的社群（酋邦） ，彼此还缺乏足够的紧密性。

⑤内部社会变 迁 ： 内 壕 沟 与 主 要 生 活 区 范 围 的 高度吻合、主要生活区与大型墓地的分离、凌家滩的 兴起与周边聚落的衰落，几乎是在同一 时期发生的， 无 论 该 区 域 内 是 否 存 在 单 一 中 心 （ 古 国 或 复 杂 酋 邦？ ）还是三个小中心（酋邦？ ） ，这都是一个重大的转 折。 而凌家滩晚期以鬶、杯、刻槽盆的较多出现带来 的器物组合变化， 也应该与饮食结构及其背后的社会习俗变化有关。

⑥社会 背 景 ：凌 家 滩 的 兴 起 与 衰 落 ，只 有 200 年 左右的时长，不仅是与周边聚落的社会复杂化结果， 更与整个长江中下游不同区域势力的消涨、 变迁有 关，是大区域社会变革的结果。 在凌家滩晚期出现的 玉石分野和良渚、薛家岗晚期文化的兴起，应与凌家 滩的衰落有密切关系。

上述这些信息，无论是宏观还是 微 观 上 ，都 极 大 地丰富了对凌家滩具体内涵及其背景的认识， 结合 之前的墓葬、玉器，对于构建以凌家滩为核心的区域 史前社会，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但是，这些信息也 只能构成这个区域史前 社 会 的 一 个 基 本 面———甚 至 连基本面都不能完全达到， 一方面是 仍有很多具体 的内涵还未充分了解； 另一方面这些碎片化信息还 是难以构成一个相对丰满的信息网络并可以互证性 地构建出较为立体的图景， 比如凌家滩与周边聚落的关系结构究竟是怎样的？ 它们之间的 生业体系是互补还是独立的？ 它本身是一 体化的聚落还是多聚 落（社区）联合体？ 内壕沟之外的聚落是卫星式的还 是附属性的？ 聚落内部各遗迹之间的关系？

更重要的是， 如 何 将 这 些 信 息 构 建 成 一 个 立 体 图景的本身便是一个问题，现象掌握不少，关系研究不深，这正是构建区域史前社会的难题。

9.反思——如何构建区域史前社会新的凌家滩实 践 经 历 了 十 年 时 间 ， 为 快 速 构 建区域社会图景提供了可能性， 这个过程实际上是同时走了四步：一是对最基础的陶器、分期、年代、文化内涵等进行补课， 属于传统的文化历史 考古学的内 涵 ；二 是 对 生 业 、技 术 、生 活 、环 境 、聚 落 乃 至 微 观 的埋藏过程进行分析，大致属于过程主义的范式；三是 探讨物品、遗迹之间的关系 ，追寻其发展动因和背后 的意义，又有点后过程主义的味道；此外还要提炼其核心价值，探讨它与中华文明的关系 等，进入到大历史研究的框架。 如果按照考古学史的划分，有点不符 合学术发展的正 常路径， 体现出实践中因急于构 建出一个小的史前社会，有点儿拿来主义的倾向，大量 碎片信息的快速聚集在缺乏系统化的 理论和研究 方 法支撑下， 必然会产生诸如基础不扎实、 研究不 细 致、信息整合有难度等问题。 这些问题也经常会存在于其他遗址的考古工作中， 多数情况下我们会 以 为是材料不足，但在理性地反思后，会发现根本原因在 于信息的有效整合和系统化认识方面， 而这是一 个困扰中国考古学多年的问题。

（1）从“见物不见人”到聚落考古研究

中国考古学思考了六十余年的 “见 物 不 见 人 ”问 题 ，自 1950 年 代 后 期 一 直 试 图 透 过 “物 ”去 见 “人 ”， 所 谓 见 “人 ”实 际 上 便 是 研 究 “社 会 ” ，意 在 突 破 “物 ” 的局限，这是在马克思 主义经典理论和摩尔根《古代社 会 》指 导 下 的 新 实 践 ，但 后 来 出 现 了 简 单 化 倾 向 ， 一种信息与另一种信息常直接对应， 如看到了陶 祖 便 是 父 系 （权 ）社 会 ，等 等 ，实 在 是 缺 乏 逻 辑 的 过 程 。1964 年完成的元君庙仰韶墓地研究， 通过类型学和墓地布局分析，推断为若干家族组成一氏族，两个氏 族组成一个部落的母权社会， 则是一次具有示范 意 义的研究史前社会的尝试 。

但在此后很 长 时 间 内 ， 对 社 会 的 研 究 没 有 多 少 突 破 ，一 直 到 1985 年 苏 秉 琦 先 生 在 兴 城 提 出 “古 文 化 古 城 古 国 ” ，才 从 实 践 的 角 度 指 导 了 从 文 化 走 向社会研究的新路径。 在 大 体 同 时 的 1984 年 ，张 光 直 先生在北大讲座后带来了聚落考古新思路， 让国 内 找到了一种研究社会的新方 法， 较之于以墓地为 主的社会研究，更具有活力。 不过，一贯重视具体材料 的 风 格 以 及 1980 年 代 后 期 新 考 古 学 的 影 响 逐 渐 进 入，对更细致、更微观材料的收集和过程的观察成为 重要内容， 比如从陶器寻找制陶者的工艺、 功能 需 求 、背 后 想 法 ，了 解 石 器 的 “操 作 链 ”或 生 命 过 程 ，分 析淀粉粒或稳定同位素等等， 虽然它们为研究史 前社会提供了最必需的基础材料， 但又让多数研究 者 满 足 于 更 容 易 实 现 的 材 料 收 集 和 现 象 的 构 建 阶 段 ， 冲 淡 了 本 该 作 为 社 会 核 心 的 “关 系 ”研 究 ，甚 至 误 以为这便是研究社会的全部或大部。 对于原本是探 索社 会 的 古 国 研 究 在 一 段 时 间 内 也 被 简 化 成 了 找 城 墙。

到目前为止 ， 多 数 区 域 对 史 前 社 会 的 构 建 还 是 处于现象的构建阶段，也就是说有什么样的物品、房 址、生业、墓葬、艺术等，一种信息与另一种信息的简单对应式研究也依然存在， 比如斧钺与军权的直 接 对 应 ；但 在 涉 及 到 社 会 关 系 、性 质 等 方 面 ，不 少 区 域的聚落考古已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在聚落群的宏观 变 迁 、等 级 划 分 、时 空 分 布 模 式 以 及 人 群 、生 业 与 生 活方面都有所探讨， 其中如良渚古城与周边的良渚社会觼訆訑訛 、辽西以红山文化为核心 的大凌河上游区域性社 会 组 织 研 究 等 ，都 提 供 了 较 好 的 借 鉴 ，让 我 们 越 来越充分地认识到社会的内涵是什么。

（2）区域史前社会的内涵 所谓社会， 是 个 体 之 间 通 过 各 种 关 系 连 接 起 来的集合，包括人与环境的关系。 狭义的社会就是 “社 群 ” ，本 质 上 是 指 “群 ”及 其 包 含 的 关 系 ，体 现 为 一 种关系或结构而不是人或者物本身， 这是社会最重要 的特点。

摩尔根《古代社会》主要通过观 察 易 洛 魁 社 会 来研究各种发明和发现所体现的智力发展、 政治观念的发展、家族观念的发展、财产观念的发展 ，阐述了 他所研究的古代社会的主要内涵；肯·达柯明确界定 了 “社 会 考 古 学 是 研 究 社 会 的 考 古 学 ” ，而 重 建 社 会组 织 是 其 重 要 内 容 ，包 括 恩 格 斯 的 蒙 昧 、野 蛮 、文 明三 阶 段 或 塞 维 斯 的 群 团 、部 落 、酋 邦 、国 家 都 属 于 不同的社会研究表述，但具体研究则需要通过墓葬、人 工 制 品 、建 筑 和 聚 落 ，还 有 性 别 、人 口 乃 至 外 观 的 社会 考 古 学 加 以 完 成 。 两 种 研 究 社 会 的 方 式 差 异 明 显：摩尔根是基于活着的易洛魁群体，能够偏重于形 而上的对象； 而达柯所言的考古学则是基于逝去群 体的遗留，无法避免形而下的内容。

但 是 因 为 考 古 学 的 学 科 特 性———也 是 它 的 局 限 性，所有关于社会的研究都要基于遗骸、遗物、遗迹， 因而将考古学 意义的社会理解为 “一个群体及其所 创造的物质遗存、内涵和所体现的各种关系”应该更为妥当，其核心还是人与物所体现出来的各种关系。中 国 六 十 多 年 来 的 实 践 方 向 也 基 本 上 符 合 这 个 概 括。 因此， 区域史 前 社 会 便 是 某 一 区 域 在 史 前 某 一时 期 的 文 化 和 各 种 关 系 的 集 合 ，其 中 的 “关 系 ”在 考 古上主要是依托空间来分析和建立， 具有很强的地 理 属 性 ，这 也 是 考 古 学 研 究 社 会 的 一 大 特 点 ，酋 邦 、 国家或者聚落、 古国等名称都是对一个 地理空间范 围内的文化和关系的概括。

（3）如何构建区域史前社会

区域史前社会 的 构 建 ， 既 要 有 对 物 质 文 化 及 其 内涵的了解，又要有对“关系（结构） ”的探讨，但又不 能完全陷入到物的泥淖中。 目 前 只 有 聚 落 考 古——— 既 是 有 形 的 又 能 体 现 出 遗 迹 或 聚 落 之 间 的 某 种 关 系，应该是构建区域史前社会的必经之路，特里格就 认为它是“用考古学的材料做社会关系的研究”，张 光直也直接将聚落考古学定 义为一种方法， “是在社会关系的框架之内来做考古资料的研究” 。

社 会 复 杂 化 研 究 是 史 前 社 会 最 重 要 的 内 容 ， 但 不只是在于器物、 遗迹的复杂化， 更是关系的 复 杂化 ，没 有 系 统 的 学 科 理 论 和 方 法 支 撑 ，材 料 再 多 、遗存再复杂 也是一盘散沙。 因此研究史前社会的复 杂化， 首先需要考古研究 本身在理念、 操作上的复 杂化，霍德的“背景考古学”曾认为“社会研究者如要了 解某问题任何一方面的 意义， 就必需审视它的所 有 可能方面……即使动物骨骼也不 能 可 信 地 用 来 重 建 食谱， 除非它能够被证明这些动物是被屠宰来食 用 的 ，而 非 …… ” ；赵 辉 觉 得 “一 旦 进 入 到 古 代 社 会 复原研究的领域，学科必然发生全面深刻的变化，包括 对各种反映古代社会资料、 信息的种类、 数量的 追 求、研究课题的多样化和相关技术的开发、方法建设 等。 ” 这些都表达出现阶段对史前社会的构建已远 非一般想像的那么容易， 更不是简单的信息对应 便 能解决的。

“信 息 关 系 ”的 系 统 构 建 ，将 是 考 古 研 究 复 杂 化 的重要内容，也应该是社会复杂化研究的基础，没有 足够复杂的信息关系支撑， 来研究社会的复杂化 是难以想像的。 “信息关系”的构建不只是各个遗存本 身 信 息 的 累 加 ，比 如 10 个 罐 和 3 个 墓 ，既 包 括 它 们 形态和内涵的累加，还包括两者之间的关系 、以及两 者与其他更多遗存关系的多种可能性解读。 以挖 东 西 为 基 本 目 标 、先 挖 出 来 再 “见 物 知 理 ”的 考 古 方 法已无法满足需要，因为不能不承认：如果没有足够的 预先思考和方案设置，手铲下会流失掉各种信息，剩下 的 盲 目 收 集 不 知 所 用 的 信 息 究 竟 能 起 到 多 少 作 用，需要我们反思，这也给未来的考古工作提出了更 高要求。 徐良高也认为“考古学本质上是考古学家通 过 古 代 遗 物 对 过 去 历 史 所 作 的 一 种 解 读 和 构 建 ，是 一种具有时代性的描述和解释体系” 。

（4）凌家滩实践之鉴

在新的凌家 滩 实 践 过 程 中 ， 我 们 一 直 以 聚 落 考古 方 法 、尝 试 以 “网 ”的 理 念 开 展 “信 息 关 系 ”的 系 统构建，让自己的研究先复杂起来，以满足社会复杂化研究的需要，最终服务于史前社会的构建。 虽然还远未达到目标，但无论是经验还是教训，以下几点是值 得注意的：

①单个聚落要素的细致了解。 要 有 “全 方 位 ”视 角 ，在 “广 ”与 “深 ”两 方 面 都 要 极 力 开 展 ， 对 各 类 遗 迹、遗物做极细致分析，获得最大量信息。 没有对一个聚落详细的了解， 构建出的社会是 虚幻、 不扎实 的。 各种方法、技术的合理运用和改造将直接决定信 息总量的大小。 凌家滩实践中采用的多种方法，都是 为了相对明确的目标而实施的，因而信息总量、信息 相互支撑的效果较好。

②碎片化信息的有效整合。 也就是构建“信息关 系 ” ，就 如 “大 数 据 ”并 非 单 纯 的 海 量 数 据 ，更 重 在 如何有效整合。 这个环节既需要事先的预设，也需要技 术平台的支撑，比如 GIS 或者其他开发性应用。 如果 能提前考虑到信息整合的关键环节， 将会对整合起到重要作用， 凌家滩实践中由于前期对不同地图的 使用存在缺陷，造成至今无法弥补的匹配缺憾。

③史前社会的 构 建 需 要 比 较 。 仅 有 一 个 聚 落 构 建 出 的 区 域 社 会 ，缺 乏 比 较 、验 证 ，难 以 得 到 客 观 认 识。 多个聚落和聚落群的分析，能更好地把握住关系（结构）的实质。 在凌家滩实践中，大范围的区域系统调查和一大一小的发掘对比研究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④需要合适范围的视野。 将凌家滩聚落的出现、 兴 盛 与 衰 落 ，放 在 皖 江 流 域 东 、西 聚 落 变 迁 中 观 察 ，是本次实践较为成功的一例， 若在更大一点的框架中可能更合适。 但实践中也体会到，若作为某个区域 史前社会的构建而不是全球的模式探讨时， 视野选 择需要一定限制，视野过小会一叶障目，视野过大则会出现视觉盲点。 能满足多文化直接比较、体现出地 理和环境差异的范围可能是一个比较合适的视野。

⑤构建史前社 会 需 要 学 科 理 论 的 支 撑 。 技 术 整 合只是表象，方法改进只是手段，不同的学科理论会构建出不同角度的史前社会， 但很难有一个完美的理论能构建出完整的史前社会。 学科理论还会引导 田野考古收集信息的方向和操作方法。

概念是学科理 论 的 重 要 反 映 。 一 个 看 似 简 单 的 概念都包含了对现象的理论提炼， 无论是古国的称谓， 还是复杂酋邦的表述， 其背后都有一整套的概 念 、关 系 和 逻 辑 ，以 及 田 野 操 作 的 导 向 ，它 会 影 响 田 野工作者收集信息的思路。

概念模糊会影 响 史 前 社 会 的 构 建 。 比 如 中 心 聚落和大型聚落，是极易被混用的，但其实有巨大的理 论差异： 中心意谓着有聚集和分散， 包含了关系因 素 ，是 探 讨 社 会 的 要 素 ；而 大 型 是 指 规 模 ，没 有 关 系因素，也无关乎社会。 构建史前社会，需要概念体系 的完善。

⑥需要明确考古学的局限。 考古学只是考古学，构 建 区 域 史 前 社 会 首 要 的 是 先 做 好 考 古 学 能 做 的 事，避免去解决能力之外的事。 至少，田野考古无论 如何成为不了万全材料供应者， 我们的困惑在于 不知道要构建什么社会，又以为能够收集到所有信息，能够构建万全的史前社会，从而陷入尴尬的境地。

概而言之， 构 建 区 域 史 前 社 会 首 先 需 要 考 古 研究本身的复杂化，通过构建复杂的“信息关系” ，来了 解 史 前 社 会 的 复 杂 化 ，如 何 获 得 “关 系 ”的 认 识 是 其中重要的步骤。 凌家滩实践虽然迈出了很大步伐，从 玉器到聚落，探寻活着的世界，也只是迈出了构建社会的第一步，还需要更多的探索。

文章来源：南方人物2020.03   原文或注释请观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