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第44章)
接替裴耀卿的新刺史,姓赵名仁,原本是襄州(今湖北襄阳)刺史。唐代开元年间,全国有328个州、1551个县。按地位轻重、辖境大小、户口多寡、经济水平高低,全国州县分为上、中、下三等:三万户以上为上州,二万户以上为中州,二万户以下为下州;五千户以上为上县,二千户以上为中县,一千户以上为中下县,其余为下县。同样是州刺史,上、中、下州刺史的官职品级并不相同。上州刺史官职从三品,中州刺史官职正四品上,下州刺史官职正四品下。赵仁原先任职的襄州是唐代十大望州之一,其他九个望州则是宣州、宁州、元州、青州、贝州、商州、润州、越州、常州。唐代官吏的任期也不尽相同。五品以上官员任期三年,六品以下官员任期四年。裴耀卿因政绩突出,在济州尚未待满三年,就被调任宣州,从正四品上擢升为从三品。赵仁却正好相反,他在襄州巧立名目,征收苛捐杂税,搜刮民脂民膏,当地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因此,他在襄州三年任满后,风评得了下下等,被调往济州,从从三品降为正四品上。赵仁自然是一百个不乐意,来到济州后,索性破罐子破摔,无心府衙事务,喝酒作乐度日。道不同不相为谋,王维愈发怀念裴耀卿,对赵仁则是避而远之。端午节过后没几天,王维像往常一样在府衙公干,却得知了一个惊天噩耗——半个月前,也就是农历四月十九日,岐王在华州薨逝了!王维手拿李龟年从长安寄来的加急信,整个人像梦魇般僵在原地,心更像掏空了似的,痛得失去了知觉!年仅38岁的岐王,风华正茂的岐王,怎么就突然病逝了呢?这让人如何接受?如何相信?可是,李龟年信中所言,分明白纸黑字,就在眼前!王维心痛难忍,无力地蹲了下去,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个春天,岐王痛失爱子,他前去华州吊唁宽慰。四年来,隔着千山万水,一直无缘再见。他原本想着,趁这次带璎珞、莲儿回乡省亲之际,再去华州看看岐王。不料,今日却收到了这样的噩耗!岐王一生礼贤下士,虽出生皇家,却从不盛气凌人,如此品格端方之人,老天为何如此待他?!他究竟身患何病?究竟因何致命?为何连御医都无能为力?一连串疑问排山倒海般向他袭来,这一刻,他心如乱麻!他必须尽快去华州,不,是马上,此刻!他再也顾不得许多,“霍”的起身,冲入赵仁屋内,强压住心中哀痛:“赵大人,在下家中有些急事,想告假一个月,请大人成全。”赵仁抬头懒懒地看了王维一眼,慢条斯理道:“王参军日理万机,济州府衙恐怕一日都离不了你。你这告假一个月,也未免太久了些。”赵仁这番冷嘲热讽的话,显然是冲着王维来的。王维心中忧愤,但面上却竭力忍住,上前抱拳道:“赵大人,若非家中确有急事,在下定不会如此不知轻重。在下处理妥当后,定会尽快返回济州,不耽误府衙事宜。”赵仁原本想再嘲讽他几句,但看他如此不卑不亢、波澜不惊,忽然觉得好生无趣,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知道了。”王维并不在意赵仁的脸色,对他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尽快赶赴华州。当王维将这一噩耗告诉璎珞时,璎珞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环住他的腰,一下一下抚摩他的后背。她明白,此时此刻,任何安慰的话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待他恩重如山的岐王走了,他的心痛,旁人怎能体会?良久之后,她松开手,去内室替他收拾行囊。待一切准备妥当后,她走到伫立窗前的王维身边,握住他略显冰凉的手,柔声道:“摩诘,人死不能复生,你待岐王的心意,相信岐王在天之灵都会知道。这一路上,你莫太过悲伤,保重身子要紧。”王维转身凝视着璎珞善解人意的双眸,良久后才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璎珞,对不住,这次不能陪你和莲儿回老家了。我不在家时,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莲儿,等我回来。”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王维就轻车简从,策马扬鞭,一路往华州方向疾驰而去。呼呼的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他和岐王在一起时的那些往事,一幕一幕从眼前掠过……他想起了718年夏天,他刚认识岐王不久,随岐王前往九成宫避暑。九成宫中有欧阳询书写的《九成宫醴泉铭》,他爱不释手,日日临摹,并写了《敕借岐王九成宫避暑应教》答谢岐王。他记得,岐王最喜欢他诗中最后一句——仙家未必能胜此,何事吹笙向碧空,赞他用典甚妙。他想起了720年春天,他随岐王同游杨氏别业,欣赏一路美景后,他写了《从岐王过杨氏别业应教》。他将岐王比作西汉淮南王刘安,将杨氏别业主人比作西汉大儒杨雄,用淮南王载酒光顾杨雄家宅比喻岐王带领文人雅士游览杨氏别业,诙谐幽默。他记得,岐王最喜“兴阑啼鸟换,坐久落花多”一句,说他写出了“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忘我之境。他还想起了720年夏天,岐王夜宴卫家山池,他也在受邀之列,写《从岐王夜宴卫家山池应教》助兴。他记得,岐王指着他诗中最后一句“还将歌舞出,归路莫愁长”说,既然“归路愁长”,那就不如不归吧,在此欢饮达旦又有何妨!一个那么鲜活的生命,怎么说走就走了呢?!王维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当他到达华州时,却听说岐王棺椁已从华州运往长安,并被李隆基追加封赐为惠文太子,陪葬于唐睿宗所在的桥陵。李隆基还下旨,因岐王膝下无子,特将薛王李业之子李珍过继给岐王,并让张说为岐王写《惠文太子挽歌二首》。这两首挽歌,王维反反复复读了几遍,每次读到最后一句“指言君爱弟,挥泪满山川”时,心里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难受得喘不过气来。李隆基如果真爱岐王这个弟弟,五年前为何不由分说将他从长安贬到华州?如果真爱这个弟弟,为何迟迟不让他回到长安?如果真爱这个弟弟,为何在他痛失爱子后,还不愿文武百官前去吊唁?难道,这就是帝王家的手足之情么?难道,这就是帝王爱弟弟的方式么?难道,帝王家的亲情就是如此虚伪么?这样想着、想着,王维痛苦地摇了摇头,只觉得胸中一股郁气无处宣泄,无法倾述,忽然,一个名字浮上心头——玉真公主!如果帝王家还有一丝真情的话,或许也就只有玉真公主了。岐王痛失爱子时,玉真公主不也不远千里,从青城山赶来看他么?言语之间,是对岐王的关切,没有虚伪,只有心疼。王维一路快马加鞭,但还是晚了一步。当他赶到长安时,岐王已入土为安。这日黄昏,从长安通往桥陵的驿道上,扬起一阵尘土,王维风尘仆仆来到了桥陵。此时,夕阳摇摇欲坠,将天空染成一片明晃晃的橘红色,仿佛在向世人宣告:这是黑暗来临之前的最后一丝光明。山风带着丝丝凉意,将王维身上的汗意吹去了大半。王维跃然下马,深吸了口气,觉得背上微微有些发冷。这一路走来,他想过千万遍站在岐王墓前的情景。此时此刻,岐王墓近在咫尺,他每靠近一步,心里的疼痛便加深一分。当他终于挨到岐王墓前时,再也支撑不住,撩起袍角,“扑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去。“王爷,我来—迟—了!”王维只开口说了这一句后,便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话来,任凭热泪在脸上肆意流淌……四年前,他们还在华州谈佛论道、饮酒对弈,此刻,却已是生离死别、阴阳两隔!王维双手撑地,起身走到华表前,华表上刻着岐王的一生。岐王38年的短暂人生,就这样随风逝去,只留下这只言片语,在风中凋零,无力地告诉后人,在这里长眠的,是一位流淌着李家血液的皇家后人。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王维却浑然不觉,不忍离去。似乎只有留在这里,才可以离岐王更近一些,他心中的哀痛才可以减轻些许。就这样守了一天一夜后,王维从行囊里取出一把酒壶和两个酒杯,斟满酒后,一杯放在墓前,一杯握在手中,举手加额道:“王爷,您对我恩重如山,我不仅无以为报,还常累及王爷。惟愿来生来世,我结草衔环,报答王爷恩情于万一。往后余生,每年四月十九日,我定来此陪您好好喝一杯。”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着酒水一起流入喉中的,还有那早已辨不清滋味的苦涩的泪水……王维伏地叩首良久,才依依不舍地在明月清风中绝尘而去。他要去长安拜见玉真公主。或许,只有她知道,岐王究竟遭遇了什么?他知道,他欠玉真公主一件事——一个当面的真诚的感谢。这些年来,玉真公主一次一次对他好,他却一次一次欠了她。如果说感情就是债,那么,他已负债累累。先是721年秋天,他新婚不久,玉真公主为他亲手抄写《道德经》,不远千里寄给他;再是722年春天,他们偶遇在岐王府。他画《袁安卧雪图》,她在一旁欣赏,寥寥数语,道出了雪中芭蕉的深意;最后是723年春天,他喜得爱女不久,玉真公主特地派人送来稀世珍品——镶玉琵琶,名义上是送给莲儿,其实是送给他……欠下一次情,或许可以偿还,但如果欠下一次又一次呢?恐怕想偿还时,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就像一滴树脂落在一只蜜蜂身上,蜜蜂如果赶紧逃离,或许还有生存的机会。但如果匍匐在原地不动,当第二滴、第三滴树脂接二连三滴落时,蜜蜂将再无可能飞走。掩埋在地下千年万年后,终将化成一颗世人眼中晶莹剔透的琥珀。其实,只有蜜蜂知道,世人眼中的美丽,对它来说,却是永远的禁锢……因此,王维必须当面向玉真公主道谢,不管她是否接受,他都要还清他欠她的那些债。这日,晌午时分,玉真公主和霍国公主正在玉真观中诵读《道德经》。岐王去世后,李唐皇室被一种莫名的压抑和沉闷笼罩着。“你是说,有位来自济州的王参军求见?”当玉真公主听说有位王参军在玉真观外求见时,捧在手中的《道德经》倏忽滑落,一颗心不由砰砰直跳,脸上的惊喜之情更是半分都掩盖不住。原本也在凝神诵读《道德经》的霍国公主,听到姊姊这句话,看到姊姊溢于言表的惊喜神色,再想到三年前姊姊将心爱的镶玉琵琶赠予王维……这前前后后所有事情全部串在一起,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原来,如此!霍国公主放下《道德经》,冲玉真公主眨了眨眼睛,故意念起了《道德经》第十二章中的一段话:“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玉真公主自然明白霍国公主是在打趣她方才的失态,顿时耳后一热,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妹妹日日研读《道德经》,果然精进不少。”“姊姊折煞我也。王参军是名满天下的才子,妹妹也早有耳闻,今日正好可以会上一会。”霍国公主挨到玉真公主身边,掩嘴笑道。“会面自然可以,只是不可无礼,切莫让人笑话了去。”玉真公主强压住心头的翻腾,低头抿了口茶,起身向堂屋走去。想想真是可笑,已入道修行25年的她,听到“王维”二字时,心中依然起了波澜,乱了方寸。当她们来到堂屋时,只见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在小道童的引领下,朝她们健步走来。那样的身影,不是王维又是哪个?“微臣拜见公主殿下。”在距离玉真公主数丈之遥处,王维停住脚步,肃然行了一礼。他身上的青色襕袍并不鲜亮,但往那里一站,却仿佛连他身上的阳光都比旁人要明亮一些,不对,不是亮一些,而是亮太多了!四年时光,将他打磨得愈发气度不凡。他只需静静地站在那里,便会让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他眸子里的光华流转,眉宇间的神采飞扬,更是让人不敢直视。道观内安静得落针可闻,直到听到霍国公主有意无意的一声咳嗽后,玉真公主方回过神来,缓缓开口道:“王参军客气了,大家本已相熟,何必如此见外?”停顿片刻,才伸手指了指霍国公主道,“这是霍国公主,也久仰王参军诗名。”“霍国公主?”王维自然是知道霍国公主的,更知道霍国公主的夫君裴虚己。裴虚己和岐王常有往来,已于720年秋天流放岭南,最后客死他乡……王维心中一阵翻腾,再次躬身行礼道:“微臣拜见两位公主,方才多有失礼之处,还请两位公主海涵。”玉真公主请王维落座,道童奉上好茶。一时间,三人都默然无语,屋内只有茶盏碰到案几时发出的清脆声。其实,王维心中有很多话想说,但看到霍国公主在侧,倒是不便开口,寻思着该从何说起才好。玉真公主心里则是疑团丛生,王维为何会突然来访?是因为岐王去世之事?还是意欲重返长安?还是另有其因?霍国公主则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王维,又看了看玉真公主,心知他们彼此都有心事,便主动打破沉寂:“王参军性娴音律,妙能琵琶,今日一见,果然风度卓然,名不虚传。”王维放下茶盏,起身抱拳道:“公主谬赞了。为人臣子者,应以政事为要,其余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倒是让公主见笑了。”“王参军本就天赋过人,今日何必过谦?我倒是听说,裴耀卿大人也对你赏识有加。他离开济州时,你还特地为他弹奏琵琶,不知今日能否请王参军也弹奏一曲?”听霍国公主提到琵琶,玉真公主不禁心头一动,不知王维手抚镶玉琵琶时,是否会有那么一瞬,脑海中会想到她?“公主谬赞了。可惜此番出门匆忙,并未将素日弹奏的琵琶带在身边。日后若有机会,定为公主弹奏,公主莫嫌微臣技艺粗陋,微臣便是幸甚。”听王维这样从容道来,玉真公主不由百感交集。四年过去了,他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依然还是一如从前,永远不卑不亢,永远谦逊知礼,却又永远那么遥不可及,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霍国公主:“妹妹,王参军不远千里而来,定有要事在身,不可强人所难。”听到“要事在身”,霍国公主心中一怔,是啊,王维突然来访,定是有要事来找姊姊,自己在场,反而让他们不便说话了。于是,灵机一动,扶额长叹道:“姊姊,妹妹昨夜偶感风寒,此刻有些头疼,想去休息片刻,失陪了。”霍国公主离开后,屋内又恢复了方才的沉寂。初夏的午后,四周都安静得出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皂角和草药的清香。时有微风吹过,将帘外的风铃吹得“叮叮咚咚”清脆作响,久久回荡在游廊上……一时间,玉真公主竟恍若梦中,那个让自己一直拿不起、放不下的王维,此刻竟坐在自己一丈之遥处。如果此刻只是一场梦,惟愿这场梦可以做得久一点、再久一点,甚至从此不再醒来。正这样神思恍惚间,只见王维起身长揖一礼:“微臣此番冒昧前来,实在有些唐突。实不相瞒,今日拜见公主,是有一事相问。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公主宽恕。”看到王维一脸的郑重其事,又听他说了这样一番让人捉摸不透的话,玉真公主强压住心头的期待,抬手示意他落座,柔声道:“摩诘,你离开长安,一晃也有五年了,你在济州过得好吗?”王维看四下无人,决定将郁结心中已久的疑问和盘托出。他定了定神,嘴角虽然有淡淡的笑意,眼里却满满的全是苍凉:“十多日前,微臣惊闻岐王薨逝之噩耗,如遭雷击,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微臣该多去看看岐王,胜过如今阴阳两隔、再无相见之日。今生若未得遇您和岐王,微臣焉有今日?您和岐王对微臣的知遇之恩,微臣结草衔环,也难报答于万一。这些日子,微臣常静夜独坐,想着岐王春秋正盛,怎会英年早逝?不知公主能否指点一二?”说完,便撩起袍角,深深地拜了下去。原来是这件事?看着眼前一脸肃然的王维,玉真公主的心情仿佛坐了一遍过山车。她以为他会来求她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让他得以重返长安。但从头到尾,他只字未提自己的事,心心念念的,是岐王待他的恩重如山和他对岐王死因的满腹疑问。“唉,摩诘呐摩诘,叫我怎么说你好呢?说你是聪明人,你却在这件事上犯糊涂;说你是糊涂人,却不忘将我和四哥相提并论,用一个'知遇之恩’在你我之间生生划出一道鸿沟,你不过来,我便也过不去……”玉真公主怔怔地想着,沉默良久后,才缓缓开口道:“摩诘,这里没有外人,礼数不必如此周全,你坐着说话便是。”王维依言落座,玉真公主才字斟句酌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四哥英年早逝,想来也是命数使然,你不必过于悲伤,更不必懊悔自责。四哥一生心性淡泊,他若在天有灵,自然明白你的心意,你应节哀顺变才是。”“恕微臣斗胆,在公主面前冒昧再说一句,如果岐王英年早逝是命数使然,那么,岐王四年前痛失爱子,也是命数使然么?如此说来,老天待岐王,到底也太过不公了些!”说到激动处,王维不觉抿紧嘴唇,握紧拳头,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摩诘啊摩诘,五年前你贬谪济州,便是与皇兄与诸王之间勾心斗角的政治斗争有关。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你还看不明白么?为何还要继续一意孤行,非惹祸上身不可?摩诘啊摩诘,你到底太过痴气了些。”屋内再次陷入沉默,玉真公主起身离开座椅,踱到窗前。明晃晃的阳光从高高的窗棂里直透进来,在她身边投下一道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不断起舞。良久之后,玉真公主才转身看向王维,面容肃然,意味深长道:“摩诘,自古以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间的悲欢离合,你看得还少么?”王维心中一凛,剑眉紧锁,起身垂首道:“微臣愚钝,愿听公主教诲。”“世人只知帝王家的荣耀,何曾知道即便身为九五之尊,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危机和无奈?远的不说,单说四年前那个权楚璧谋反案。当时,皇兄在东都洛阳,左领军卫兵曹参军权楚璧和其党羽李齐损等在长安举兵谋反,率领左屯营兵百余人闯入宫城,拥立权楚璧的侄儿为光帝,还诈称光帝是襄王李重茂的儿子,真正荒唐至极!幸亏皇兄素有准备,立即动用雷霆手段,将权楚璧之流一举镇压。摩诘,四哥有四哥的命数,皇兄有皇兄的无奈,你何必纠结于此?”玉真公主絮絮说完,目光淡然转向窗外。一阵微风吹来,她手中的麈尾在风中轻轻摇摆,一如她的心境……王维自然听懂了玉真公主话中的深意。玉真公主是想告诉他,李隆基也好,岐王也罢,既然生于帝王家,便注定今生和权力结缘,谁也躲不开,谁也逃不走。在这场游戏中,没有对错,只有输赢……或许,除了玉真公主,再没有第二个人会和他说这番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剖心之语和肺腑之言了。他心中忽然莫名的有些疼痛,她待他越是情深义重,他欠她便越是积重难返……于是,他郑重地向玉真公主长揖一礼,涩声道:“这些年来,公主不仅对微臣提携爱护,还对微臣小女关怀备至。今生今世,微臣都会感念于怀,铭记在心。待莲儿再大一些,微臣定带她来拜见公主。”“是呢,说起来,我还是莲儿义母,可惜至今却还未见过她,想必莲儿定是个粉雕玉琢的小美人吧。”当玉真公主提到莲儿时,王维的目光中不经意间平添了几许父亲特有的温暖:“多谢公主对小女的厚爱,微臣替小女谢过了。”看到这样如沐春风的和煦笑容,玉真公主心中一热,双眸不自觉地垂了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