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领导

老领导

唐兴斌

那一年,我从机务段的团委书记干到第三个年头,便调到了铁路分局,一直在老领导手下工作了五年,充当着秘书的角色。共青团系统有一句行话,叫转行。

老领导原先在一个机务段担任党委书记。那个机务段所处的位置距离县城18公里,东挨着毛毛山,西靠着马牙雪山,海拔在2531米至4027米之间,年平均气温只有-2℃,以高寒山区、超高海拔著称,每年的9月份这里的有些人家便开始生火取暖,条件艰苦自不必细说。

艰苦的环境、艰苦的条件,往往造就不平凡的人才。老领导凭着卓越的政绩,从机务段党委书记的位置上顺利被提拔为铁路分局的纪委书记、党委常委。

我的办公室在四楼。那天主任带着我去二楼老领导的办公室报到的时候,我怀着一颗忐忑之心,一直在脑海海里勾画着老领导的形象:满头白发,不怒自威,不苟言笑。进了办公室,只见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40岁左右,面容黝黑、精神矍铄、面带微笑、身材偏瘦的中年人,难道这就是我以后要服务的老领导?

看到我进来,老领导站起身来,一边和我热情地握着手,一边说着欢迎欢迎,并顺手递过一支烟来给我点上。我坐在沙发上,一边听老领导问长问短,一边在老领导的办公室里吞云吐雾。

从老领导办公室出来,主任告诉我,老领导身体不太好,早就戒烟了,桌子上的烟是专门为客人准备的。原来老领导把我这个新来的部下当成了上门的客呀,从那时起,我到老领导办公室请示汇报工作的时候,再也没有抽过烟。

老领导时间观念很强。每天早上7点钟左右,便站在分局机关院子里的松树下打太极拳,一招一式蛮像那么回事。据说得到过名家的真传,机关里的几个太极拳爱好者,便跟在老领导的屁股后头像模像样地比划着。有一次因为开会,一位副分局长因接电话迟到了几分钟,当着众人被老领导臭训了一顿。敲山震虎呀,以后开会再也没有人敢迟到了。直到今天,我始终也没有弄明白,副分局长和老领导是同一个级别,老领导批评起来怎么不留一点面子呢?

老领导要求很严格。不论对自己还是对其他人,他做事常常有板有眼,中规中矩。我陪老领导下基层,他从来不会大吃大喝,也不会接受土特产,好几次在铁路地区的食堂里和就餐的职工一样,交钱买票,排队打饭。有一次春节前,分局所在地的一个站段机关晚上会餐之后,接着要搞新春联谊活动,邀请到我们这个部门的全体人员参加。老领导答应之后却让我挨个通知,一律回家吃饭,准时参加活动。天子脚下七品官,每次陪老领导下基层,站段的同志出于礼节和尊敬,有时候也称我为领导或者主任,这时老领导总会及时纠正,要求只称呼小×或者×秘书,切不可乱了规矩。

老领导工作很认真。他常常教导我,年轻人要珍惜到机关工作锻炼的机会,吃苦耐劳才能学到很多东西,做事认真才能提高自己的修为。每次我起草的那些文电、讲稿从公文格式、逻辑思维、措辞运用、对仗工整到标点符号,不返工三、四次根本过不了关。日常工作中,老领导对副书记的要求严于部门负责人,对部门负责人的要求严于部门同志,对部门同志严于机关其他人。有一次,因为工作出现纰漏,他严厉责令主管的副书记在大会上做检查,这位副书记资格比他老,年龄比他大,一时搞得副书记下不了台,很长一段时间不搭理他。后来副书记生病住院了,老领导三番五次到医院里探望,倒把这位副书记感动得老泪纵横,发誓以后要大胆管理,认真工作。

老领导爱好很广泛。不仅喜欢打太极拳,吹萨克斯,而且喜欢书法,更喜欢写文章。我对太极拳的认识,始终错误地停留在那是老头老太太们专利的初级阶段,我不太喜欢。文艺汇演的时候,看到老领导穿着燕尾服,在乐队里鼓着腮帮子吹萨克斯,我常常望尘莫及。那些楷书、隶书、草书看得我眼花缭乱。那些对仗工整、措辞得体、洋洋洒洒的文章看得我神魂颠倒。每逢举办铁路系统或者地方性的书法大赛和征文大赛活动,老领导总能捧回几个获奖证书来。在老领导的影响和指点下,我终于喜欢上了书法和写作。那时候,公文流转靠信件寄送,信封上面收件人那飘逸流畅、曲径通幽的隶书字体便出自我手。有几个站段的领导常常打电话或者见面夸我,直夸得我好有成就感。只不过到了后来,有了电脑和网络办公系统以后,除了偶尔用中性笔写写笔记,一手好隶书彻底被特么电脑废掉了。

老领导很有爱心。在机关工作,捐款的机会很多。那些可恶的天灾人祸发生以后,全国性的、局部性的,甚至站段或者机关某一个职工需要捐款时,老领导总是以超过工会规定的最高数额,毫不犹豫地献上一份爱心。平时老领导只要得知部门的同志生病住院或者家里出现了困难,那是一定要买上礼品探望和关心的。春节是国人的大节日。老领导总是按照机关工会的通知,连续三、四天,在瑟瑟寒风中披着军大衣,哈着近似冻木的双手,站在铁路分局的大门口,俯身在桌子上不停地书写着对联。老领导给铁路的职工家属写,也给过往的旅客和路人写。每当众人称赞老领导的对联写得风生水起、活灵活现的时候,老领导总是谦虚地笑着说一句,献丑了,还得继续提高呢。

老领导很会教育人。直线加方块式的军营生活,尤其是参加老山前线防御作战的这段经历,把我锤炼得刚直不阿,有棱有角。回到地方后,尤其是进入了所谓的仕途,刚直不阿的为人处世,有时让我受尽了折磨,有棱有角的行事作风,有时让我吃尽了苦头。有一次,在陪老领导去铁路局开会的火车上,我给老领导说出了自己的苦恼。这位慈祥忠厚的长者学识渊博令人钦佩,书法功夫十分了得。在我生日那天,挥毫送给我一幅字,上面写的是:

生活不是等待暴风雨过去,

而是学会在雨中翩翩起舞。

五年以后,我离开了老领导,从秘书起步,迈着一步一个还算清晰的脚印,到分局机关的另外一个部门当上了负责人。老领导对新来接替我工作的同事依旧严格要求,依旧关爱有加。接替我的同事,后来当上了铁路局的处长。

溜走的时光,催老了容颜。沉淀的岁月,却丰盈了人生。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一生总是要经历无数件事,结识无数个人。到头来,能够在记忆深处打上烙印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件事、那么几个人。其他的事,不论好事坏事,其他的人,不论好人坏人,最终尘归了尘,土归了土。偶尔提及,或者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者早已成为了过眼烟云。为了图个清静,除此之外,不去想也罢。但是,老领导例外。

老领导早在十几年前便退休回到兰州颐养天年。后来,随着全国铁路分局撤销,我也回到了兰州工作和生活。每当回忆起在老领导身边工作过的五年时光,在内心会情不自禁地说上一句:

祝福老领导,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小传:

唐兴斌,网名:烽火独狼,男, 1984年应征入伍,1985年奔赴云南参加老山前线防御作战。作为红军师49名突击队员之一,参加了1986年当时著名的“10.19”战斗,战后所在防化连喷火突击班荣立集体一等功,个人荣立二等功。退伍后从事过蒸汽机车司炉、副司机、党委干事、团委书记,铁路分局党委秘书、党委办公室副主任等工作,当下供职于中国铁路兰州局集团公司。工作之余经常用文字消磨时光,20多万字作品散见于各类报刊杂志和网络媒体,长篇小说《最后一位肃王》由中国九州出版社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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