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事儿丨秦玉河：红杏飘香

项永远一条腿瘸，并且少了一只耳朵。

项永远不能干重活，生产队时，队长派他看守一片很大的杏园。他大半年的时间都住在杏园里——那里有一间小土屋，一张小床。

项永远做饭是用三块半头砖支着一个小铁锅，一天三顿，都是做黏粥。

每年初夏，杏还不熟，俺们一帮小孩们便呼呼噜噜围着杏园转。

杏园的周围是篱笆墙，是用木桩和树枝围起来的。树枝很密，多数地方钻不进人去。只有一不大的栅栏门，项永远天天都坐在栅栏门口。

俺们一靠进栅栏门，项永远就撵：“去，去，小皮孩们，离杏园远点儿。”

从栅栏门里进不去，俺们就在篱笆墙的树枝稍稀的地方扒拉开一小缝隙，猫腰钻进杏园，接着猴急地伸手够杏。但刚伸手，项永远撵过来了：“住手，小皮孩们，杏还不熟，别糟践了。”

俺们便撒丫子跑，但越着急越害怕越难往外钻，篱笆墙上的棘针直往脸上手上扎。这时项永远大声呵住俺们道：“别钻别钻，别扎着脸。你们只要听我讲一个故事，我就放了你们。”

一听不受惩罚，还听故事，俺们便不害怕了，不往外钻了，都围到项永远身边，听他讲故事。

头一回，他并没有讲故事，而是向我们提了一个问题。他说：“我提问你们一个问题，谁答上来，我就放谁走。”

俺们都瞪着眼睛听他提问题。

项永远抬手摸了下他少的那只耳朵的位置，说：“你们说，冻僵了耳朵，用什么法才能暖和过来呢？”

这问题也太简单了，俺们都抢着回答说：

“用火烤。”

“用手捂。”

“蒙上被子。”

“不——对，不对！”项永远一摆手说，“你们说的都不对，特别是用火烤——像我这只耳朵，就是这样掉下来的。”

“告诉你们吧，千万不能用火烤，最好的办法，是用雪搓，我这只耳朵就是这样存下来的。”项永远摸了下他那只完好的耳朵说。

俺们对他的话似信非信——头一回听说耳朵冻僵了用雪搓。

虽然都没回答上来，项永远还是把俺们放了。

又有一回，俺们钻进杏园偷杏，被项永远逮住了。他仍没惩罚俺们。他说：“我教给你们一首歌，谁先会唱了，我先放了谁。”项永远开始唱道：“雄赳赳，气昂昂。”

俺们都跟着他唱道：“雄赳赳，气昂昂。”

项永远接着教唱：“跨过鸭绿江。”

俺们也跟着唱：“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

项永远教得认真，俺们学得也认真。很快，便都会唱了。项永远打着拍子，同俺们合唱了好几遍。

那次项永远很开心，很高兴，给了俺们每人一捧红杏。他说，那是对俺们认真学唱歌的奖励。

那片杏园里的杏，又大又甜又面，特别好吃。俺们几乎天天围着杏园转，瞅机会就进去偷杏。

那天，俺们见项永远在小屋里做饭，就钻进杏园，都爬到树上去摘杏。

可项永远做着饭，也没忘了守护杏园。他锅底下着着火，出小屋四下里瞅，瞅见了我们，一瘸一拐地撵过来了。

俺们在树上吓坏了，有的慌急地往树下溜，腿都划破了。

这时项永远已来到俺们跟前，他说：“别慌别慌，都慢慢下，别摔着。我也不打你们，也不骂你们，你们只要听我讲一段故事，我有赏。”

俺们这才放下心来，从树上下来，围住项永远，听他讲故事，等着他“有赏”。

项永远说：“那次战斗，打得可激烈了，我们排为掩护大部队转移，遏制敌人，在雪地里趴了七天七夜。这七天七夜，身子都冻坏了，冻僵了。

我年龄最小，紧挨着排长，排长把他的棉袄扒下来盖在了我的身上。我心疼排长，想把棉袄还给他。排长朝我一瞪眼，在我胳膊上狠扭了一把，没让我动。可是，战斗结束后，排长整个一个人，冻成直棍了。”

项永远讲到这里，哭了：“排长啊，你曾跟我说过，你家有一棵红杏树，结的杏可好吃了，等战争结束后，一定请我吃杏，可你没等到啊……”

排长没等到，我等到了。

项永远给我们讲这个故事的第二年，去了敬老院，那片杏园，被我家承包了。

每当我吃着又香又甜的大红杏时，我便想起项永远，项永远的故事就萦绕在耳边。

（已载7月28日《德州晚报》）

■作者：秦玉河  ■编辑：王晓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