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看一场庄稼的嘉年华
五月是丹青吗?他这里一点,樱桃就红了;他哪里一抹,桑椹就紫了。五月一定是丹青高手,他在树上轻轻一挥,梅子就青了;他在田间轻轻一扫,麦子就黄了,又轻轻一扫,秧苗也绿了。
五月的味道,是树梅的味道,是枇杷的味道。五月的味道,藏在草丛里,躲在树叶下,挂在枝条上,那是一种让眼睛发亮的,童年的味道。
五月是直的。油菜褪尽繁花,挺拔了身姿;罗汉豆叶叶朝上,雄纠纠气昂昂;竹笋从泥土钻出,直插云霄。因为直,因为立,所以五月有“立夏”。
五月是圆的。豌豆是圆的,圆得丁丁咚咚;包心菜是圆的,圆得层层密密;土豆是圆的,圆得粉粉嘟嘟。因为圆,因为满,所以五月有“小满”。
五月的门嘎吱一声打开,所有的庄稼不期而遇,撞了个满怀。那些从冬天匆匆赶来的,已经走得气喘吁吁,他们靠在五月的怀里,安然地进入了梦乡。
新种子进门的时候,旧种子都惊醒了。所有剩下的种子,全部选择在五月出发,它们成群结队,它们夺门而出,它们冲向田野,它们钻进泥土。种子是因,土壤是缘。在五月,因找到了缘,缘找到了因。五月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姻缘。
大蒜是辣的,大蒜把心掰碎,献给五月。洋葱是辣的,洋葱在头顶绽放烟花,致敬五月。它们把生命埋在土壤里。现在,它们把辣的接力棒交给了辣椒。辣椒坦率直露,它说要开花,它说要挂果,它把尖尖的果挂在枝头,亮在明晃晃的太阳下,变成五月的一串串风铃。辣椒不想做点缀和陪衬,它追求油锅里泼辣辣的那种绿。
茄子和番茄,一定是兄弟,要不然名字里怎么都带个“茄”字呢。它们长着臭味相投的德性,在“草”长莺飞的五月,它们用“口”,它们用“力”,在那里一个劲地鼓,一个劲地吹。它们比赛吹气球呢。茄子吹得太用力,吹得浑身发紫,它吹出来的气球又紫又长。番茄吹得脸都绿了,吹得身子都歪斜了,它刚吹出来的气球是滚圆的,可是也暴露出满身的洁白脸气。
苋菜一出场就占了上风。它声势浩大,它密密麻麻,它人山人海。它是五月的啦啦队吧。只“见”它们在“草”丛边,挥舞着紫绿相间的旗帜,在那里欢呼雀跃,响声震天。它们挤挤挨挨,乱了阵脚,所以它们成为主人关注的重点。主人不得不每天维护和纠正着它们的秩序,顺便将一些出头分子揪出来,另作处理。
毛豆排起了长队,南瓜也排起了长队。它们的队伍相距不远。南瓜人高马大,它大手一挥,毛豆就乖乖地听从了它的号召。它们立正,它们稍息,它们起步走,一边走一边喊,他们高喊:“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南瓜后来爬上了架子,头也不回,得意洋洋地在空中,嘀嘀答答地吹喇叭。
丝瓜,它最擅长吹拉弹唱。它吹,吹出一朵朵黄花,吹得蜜蜂忙坏了手脚;它拉,拉着一根长长的绳子,拉出了空中的一条长龙;它弹,一忽儿弹出一根丝瓜,一忽儿又弹出一根丝瓜;它唱,从五月开始就唱,一路唱啊唱的,一直将要唱到秋天。五月,丝瓜正做着热身运动,它的纤手一旦抓住了绳子,就再也不想回头,它说它有诗和远方。
还有蒲芦,还有黄瓜,还有苦瓜……所有将要登上餐桌的瓜,都学丝瓜的样。此刻,它们都在瓜棚底下蹦蹦跳跳,跃跃欲试。它们的纤手在风中摇曳,一律朝着诗意的方向。它们在进行最后的一场告白:绿叶与根,情意绵绵的告白。
玉米和高梁,最调皮捣蛋。它们从泥土里钻出来,打扮得一模一样。它们让五月作掩护,让人费思量,究竟谁是玉米?谁是高梁?这个答案五月当然知道,但五月故意笑而不答,它让六月为大家揭晓谜底。那时候,玉米的胡子肯定再也藏不住了。玉米长得心急,所以它被高梁跻在五谷之外,它被农民叫作“六谷”。
四季豆,长豇豆,有的有藤,也有的没藤。它们是五月家里的窈窕淑女。它们的藤蔓飘得像思绪,那一定是少女的心思。它们忽闪着蓝茵茵的眼睛,琢磨不透到底在想些什么。它们心灵手巧,天生就是精通编织的姑娘。它们时而给五月打一根长长的辫子,时而给五月梳一排短短的辫子,那一定是它们唠叨家长里短时,不经意的一种闲动作吧。
还有花生,还有番薯,它们还在坐月子呢。番薯在泥土里蹲了一个春天了,它不断地发芽,不断地抽枝。它是不是在做一篇名字叫“枝繁叶茂”的文章呢?肯定是的。等到遣字造句完成了,它会诗兴勃发,它会四处游走,它会四处写诗,给大片大片翘首以盼的土地一个圆满的交代。
莲,莲是庄稼队伍里的行者。现在,它也出发了,它在修行呢。它生在污泥当中,长在污泥当中,却始终保持着自己的高洁。我们看不见它在如何打扫心里的污泥浊水,我们看不见它在如何保护身心的纯洁无瑕。它正在污泥中成长着,它已经把叶子铺在水面上了,它还将完成美丽的绽放和盛开。至于现在是否有人记得它,是否有人理解它,那是别人的事。
五月就是五月,五月与文学无关。文学在“十月”,文学在“收获”。那些大作家不屑于五月,他们都在宏大叙事,哪有闲暇顾及。唯有乡间的弘虫,它悄悄跟随蚂蚁,慢慢攀爬,在枝头,在花蕾,在果实,这里亲一口,那里琢一下,美滋滋地欣赏着庄稼热热闹闹的嘉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