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时代（四）

孩童时代（四）

他的这一举动极大地刺激了我，当即我的胃里就有一种不适的感觉，多年积累的好感也瞬间崩塌。脏不脏啊？咋这么窝囊？怪不得建设他们都说他是疯子，锅腰子，没有一点尊敬的话。像这样的人，以后再见了他，我还能有再叫他大爷的意愿吗？就是叫，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呀。

别说是叫大爷，我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直接跑了。

后来我才知道，王五虽然有队里保障吃喝，说白了，也就是吃个平均口粮，夏季菜园里的菜随便吃，场院里的草自己背着烧。可是年均二百多斤的口粮，哪个整劳力也不够。家里有整壮劳力的趁着农闲下洼，割点苇子卖卖，或者偷偷地搞点副业多少挣个，对对和和捱过这青黄不接的季节。但是劳力不顶，有点残疾的家庭，没有进项，确实没法过。谁的肚皮又能对抗得了饥饿？见点吃的，那还不像饿狼见了肉，哪里肯放过。

能上学可真是太好了，以前困顿我的好些问题都解决了。我原先的几个玩伴，上学后人家越玩越成了老铁，而我越来越被他们边缘化。人家上学放学相聚比我常趟，我就是偶尔和他们聚在一起，由于信息的不对称，往往聊天也插不上话。他们越来越不愿带我玩了，就是能和他们玩一会，我总有一种要给他们打旗的感觉。现在好了，我不仅和他们又叙起了旧情，还结识了很多新的朋友。小孩子原本就没啥隔设，新朋友在过去也都“熟头麻花”，交流起来是没啥障碍的。这对我帮助很大。课文我只会背滑句，字却认得不多，在我认字的过程中，他们也都更喜欢主动告诉我，真是太好了。在大家的帮助下，十几课的二三百字，不仅它们都认得我，我也都认识它们了。

和我坐一桌的是大毛和新社。大毛这家伙我不太喜欢，他在我们面前总有一种爱显摆的感觉。他有一块吸铁石，平时用纸包着放在书包里，没事就拿出来玩。吸铁石上粘了好多铁沫子，他把铁沫子用手撸下来撒在桌子上，然后再拿吸铁石离桌两三指在空中巡几趟，那铁沫子就像长了翅一样，飞到吸铁石上去了。就连桌缝里的都没落下，真是太神奇了。有时他还把铁沫子撒在纸上，将纸平着轻轻托起，再用吸铁石在纸下滑动，那铁沬子就像中了魔，在纸上做着各种动作。我以前没见过吸铁石，这简直把我给迷住了。我情不自禁地也想试试，可每到这个时候，大毛就一拉脸，匆匆地收起来，他才不管你啥感受呢，真的太不是东西啦。

他见我上课没课本，会主动把书塞给我，我不想用都不好拒绝。可真平心静气地看开了，不知啥时候，他又会冷不防一把夺回去了。你用你说一声，我还不给你书吗，夺啥呀夺？你以为我喜欢看你的书吗，陈老师的教材就在讲台上放着。每到这个时候我都愤愤地想，看你的书还不是给你脸吗。

因为没有书，课堂上老师讲的课我会拼命记住的。老师讲完课后，一般不直接擦黑板，课间十分钟，如果不急着去厕所，我会从头再看一遍。看一看，回忆回忆老师咋讲的，也就记住了理解了。

大毛他们家还有一件事，也是引起公愤的。年前他那在洪山当煤矿工人的父亲回家过年，到陈庄集上置办年货，顺便给跟着赶集的大毛买了一块肴兔子肉。大毛不知啥原因，吃了两口没舍得再吃，就那么一直在手里拿着，走几步舔一下。可这肉让街上的流浪狗看见了，那狗就一直在后面跟着。一直赶完集回家，那狗也一直跟到他家。大毛他爹和他哥就把那狗砸煞吃了狗肉。

这一吃狗肉不要紧，害得他刚结婚不久的大嫂大病了一场。人们说这刚怀孕的女人是不能吃狗肉的，狗肉属热性，会化胎的。很多东西我不懂，也不上心，可经不住人们说的多了我也就入耳了。

大伙们都觉得大毛他们家做的太不仗义，不知谁家的狗，人家养这么大也不容易，就这么给人家吃了？会计狗剩在我家说起这事，就“樗么”了他们好几回。会计狗剩爱笑话人，每次一说这事，他是也说也拉带比划。让他说起来，这家人的为人人品那是连脚丫子里的泥也不如呀。也许是受大人的影响，我觉着这家人为人行事太不地道了。

更可怜的是那条狗，骨头没啃着，还把性命搭上了，可悲呀。

早晨放学的时候，陈老师说上午大队里用学屋，今天是星期六，大家把东西收拾好，吃过早饭就不用来了。我和新社商量，吃完饭后趁着天凉快早剜菜去，新社同意了。

以前我跟着大人拾草剜菜是常有的事，单独行动还是头一回。母亲不想让我去，可奶奶说小厮们不吃十年闲饭，七八岁也该干点活了。

吃过早饭，我挎上篮子兴冲冲地跑到新社家。新社一家都在天井里待着。新社的父亲用绳子拽着一只小羊往外拉，那小羊四蹄朝前，使劲往后撤着屁股，用力扭着头拼命地哀叫，好像向它的妈妈求救似的。那被拴着的大羊也拼命地拽着绳子一次次地往小羊跟前冲撞，总不能够着。当试过多少次后，明显是徒劳，大羊和小羊都流泪了。这对母子的生离死别，一下震撼了大家。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新社的弟弟新生哇地一声哭了，我鼻子也有些酸酸的。新社的母亲有些哽咽：“要不咱不卖了。”

新社的父亲一下僵住了，喉咙里呜咽着：“不卖，咱吃啥呀？供卖证上那点粮食使啥打呀，这钱咱借又借不着……”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手里的绳子还是松开了。这么大的小羊值不了三块五块，他也不忍心卖呀。

小羊羔拖着绳子跑到大羊跟前，这对刚刚遭遇了生离死别的母子，那个亲呀。大羊用浑厚的声音咩咩叫着，拿脸蹭小羊的头，小羊用尖细的声音咩咩叫着，仰起脸迎合母亲爱的同时，向母亲诉说着自己的苦呀。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这场面感动了。还是新生跑过去，拿了几根鲜嫩的青草凑到小羊的嘴边，像哄孩子似的：“小羊，吃吧，不卖你了。”

一说上午不上课，想到一起的人还挺多。我和新社还没出村，在路上就碰着好几拨挎菜篮子的，不用说，他们也都是割草剜菜。人一多声势就大，话题也多。我好像比他们见识少，听他们说啥都是新鲜的。他们大部分都有哥哥姐姐，跟着大孩子们玩的多，知道的孩童该知道的事也就多。平时我跟大人们在一块的时候多，往往听大人们唠嗑也多一些，儿童世界的话题真是少得可怜。也好，我倒乐意做个听客。

村西南有一条去向八里庄的路，路两边是村里的庄稼地。除去几块预留的白片和已种了棉花的地外，大部分都是麦子地。麦子一片金黄，这个时候剜菜是不允许进的，有保卫看着，不能糟蹋了庄稼。有的麦地里点种了棒子，绿油油的棒子苗一闪一闪的都快赶上麦子高了。

沿着路的两边还有一些地块间的地埂上，种了不少麻籽，这会也都挺高了。一看到麻籽，我突然想起母亲说表嫂家的娃娃是在坡里麻籽棵底下拾的，我立时打了个激灵，我们会不会也能拾着娃娃？

有了这层意思，他们不管聊啥已经入不了我耳了，我的主要精力放在搜寻麻籽棵底下上了。生怕下一刻就正好有一个娃娃在麻籽棵底下躺着，等着我去抱呢。

我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生怕真有一个娃娃在前头，让他们抢先了。

拾着娃娃我就送给王五养着，他没有孩子怪可怜的。呸呸呸，我怎么会先想到他，他连自己都养不活，还不把娃娃给饿死了。我正胡思乱想地想着自己拾到娃的打算，麻籽地段已到头了。我有些失望，看来今天拾娃娃的事是不好办了。

麻籽趟子断头的地方在队里场院的西南面，一溜看不见头的南北向的荒地将麻籽趟子做了终结。听说这里准备挖一条排碱排涝的引黄沟，将来可能还要扩展成永新河。我们打算剜菜的地方也就到了。这里的地肥沃，不仅庄稼肯长，野草野菜长得也好。那些荒碱地，不光不长庄稼，野草野菜也不肯长。

我们不管是割草还是剜菜的，每人都挎了一个大篮子。到了地里稀稀落落地散开，自然向北，一边聊天一边干活。

作者简介：荆其胜，利津陈庄人，1981年入伍，从军25年。转业到东营公安工作。喜欢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