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东轶事】第二十二章 峨冠示众 (下) 连载47

冷眼看逐鹿

热泪洒神州

秉笔问道义

破胆书黎庶

《庙东轶事》内容提要

这是一部长篇社会纪实小说,展示了二十世纪30年代——80年代初,华山脚下的历史演变,是富有秦东地域特色的长幅画卷。所叙牛门一家,遭际坎坷,人生起伏,各领风骚。
牛保国——他曾经是中共地下党员,四十年代后,却又成了国民党乡长,解放前夕还枪杀过一名地下共产党员,“文革”期间险些因此要了命,谁料到八十年代,一转身又红得发紫,成了县政协委员“牛百万”,由于无视国法,最后竟又一次锒铛入狱;更不要说在他一生中所发生的那些风流韵事——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牛保民——牛保国的哥哥,一生勤劳俭朴,精明正义,且热心公益事业,然而世道总是与他过不去,每次运动都受冲击,最后忧郁而死——这是理该如此,还是天道不公?
牛德草——牛保民的儿子,他妈一心想按照自己意图,把他培养成个勤快、地道的农民,可谁知道他苦苦拼搏,坚决与命运抗争,用纸、笔从社会夹缝撞出一条生路,崭露头角,终于冲出农门,成为一名初见成效的文学创作者。这又到底是人闯世事,还是世事造就人?
凡此种种,怎能不叫人拊膺慨叹“世事多变,人生无常”!
欲知详情,请览全书……

社会底层之呻吟,平民疾苦之呐喊!

第二十二章  峨冠示众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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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你看大队革委会主任王黑熊,扑得跟蛾儿一样,可欢实了,可着破锣似的嗓子,在挂在城头儿上的高音喇叭里,一遍又一遍地向革命群众反复申明:“革命的战友们,我们一定要‘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战斗气氛可浓了。
牛德草可是有好长时间都没能得够参加上像这样有声势的群众集会活动了,心里正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寂寞与失落,当猛不丁一听到大队革委会派造反派牛战斗通知他家也去参加这次大会,并且说这是一次全县空前性、大规模的革命统一行动时,甚至觉着都有点儿意外、惊喜了,尽管还不知道这次会议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恍恍惚惚地觉着阶级斗争这根弦,是不是在对他家补定漏划的这问题上,多少有些松动了,随之心里模模糊糊地就有了一丝儿说不来的受宠若惊之感觉,没来由喜滋滋、乐颠颠的,颇有些好心情。
先一天晚上他就兴冲冲叮咛媳妇李腊梅说:“明天你把饭给咱做早一点儿,吃饱喝足了,我们背上干粮,早早就站到城门口儿去,等候随着大队伍一起出发,可千万别让给迟了。”
他妈刘碧霞、他妻李腊梅,也都显得格外精神,这天到村口儿去得比那些贫下中农还都要早,等候人一到齐,立马儿就跟随立新(庙东村)生产大队革命群众的大队伍,踏着“铿锵、铿锵、铿铿锵”的锣鼓声,由红卫兵在前头打着上书金色大字“立新大队革命委员会”的大红旗及四十八面五色彩旗,排成方队开路,声势气吞山河地朝着华阴县批判大会会场——西岳庙进发了。
立新(庙东村)生产大队红卫兵造反派及革命群众的队伍,经过长达十五六华里的漫长徒步行走,奔去参加华阴县革命委员会所组织召开的批判大会,经过一段急行军,上午十点钟左右,终于红旗飘飘,锣鼓喧天,浩浩荡荡地来到西岳庙前,和从全县四面八方前来开会的造反派队伍会合一起,形成了一股强大的红色人流,潮水般源源不断地向西岳庙内涌去。人们老远就望见西岳庙灏灵门(前大门)上方镌刻着的那五个隶书大字——“敕修西岳庙”。往日一直耀武扬威的这五个字,今天在全县革命群众的强力威慑下,似乎也显得畏畏缩缩起来,躲避犹恐不及,遭殃那更是神鬼难测之瞬息。
红卫兵、造反派、革命群众的队伍,雄赳赳、气昂昂,一拨又一拨地开进西岳庙灏灵门,从西岳庙五凤楼下的午门穿过,继续向北挺进,目空一切地踏过“文武官员至此下马”那块石碑,从棂星门进入,在两旁全是身子东扭西歪、欲倒而不倒的古柏遮掩着的鹅卵石甬道上,昂首阔步前进。据人说,西岳庙甬道两旁的这些古柏,全是上古西汉时期的人,从华山脚下沿路两旁,一直栽到西岳庙内的,它们至今算来,少说也有两千年历史了,然而一个个还都顶着风雨严寒、雷劈电击,无比顽强地挺立着,艰难困苦地生存着,历尽人间沧桑。这禁不住给人一种厚重的历史苍凉感:千秋荣辱,这些古柏就是见证;历朝功过,这些古柏也最有发言权。别看它们一个个弯腰驼背,貌似很不精神,或者是屈从了某种强权的压力;然而这姿势也正是它们风吹不倒、雪压不垮、日晒不枯、电击不摧,有着无比力度的体现。
数以万计的革命群众,在立誓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红卫兵、造反派们的引领下,踏着西岳庙内的千年甬道,一直走到西岳庙中央的灏灵殿前。当时金城门已毁,灏灵殿前是一片开阔的空地,正中央立有一座石牌坊,石牌坊的正上方一边镌刻着“天威咫尺”,另一边镌刻着“威严峻极”,共八个大字,无比雄伟庄严,让人望而生畏,顿然不敢妄生邪念。要说这八个字写得还是够相当端庄雄浑,刚劲有力,正气浩然的,然而听说它却原本出自明朝一大奸相严嵩之手笔。看来这位奸臣不仅不是不学无术,而且还是很有才华的,只可惜后世人嫉恨其为官不正,邪曲害公,对此手笔不以为荣,反以为耻。正好前不久红卫兵在西岳庙里破四旧,没地方发泄,于是就把这几个字后边的落款署名,当做他们革命的最佳对象,想法儿一錾一錾,给錾掉了。现在人们只能面对这八个字叹为观止,然而此后却很少有人就再能知道它出自何人之手了。石牌坊顶端那些神采各异的石雕,现在当然已被造反派们“破四旧、立四新”,用铁的手腕,毫不留情地给都砸得残缺不全,染上一层红色的辉煌印记。
等到立新(庙东村)生产大队革命委员会的红卫兵造反派、革命群众队伍,来到灏灵殿前这块儿开阔的空地时,只见这块空地早已被用白灰线给分成了若干小块儿,并且每块儿里面都清清楚楚地标注着应该站立此处的单位名称或者是用作通道的字样。县中队的解放军战士,荷枪实弹,环立四周;解放军那些当官儿的奔走其间,忙碌指挥。北面灏灵殿前高台的左右两角儿和南面五凤楼的东西两侧城墙上,全都架的是重机关枪,此地此时,一切布置,如临大敌,让人见之不寒而栗,顿觉阴森可怖,大热的天,脚心直往上冒寒气。
大会主席台朝南,设在灏灵殿前的高台上,四周的大柏树枝杈上,俱挂着高音喇叭,喇叭里一遍又一遍地高唱着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秧,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底气十足。这会儿,胳膊上佩带红袖章的红卫兵造反派们可忙坏了,他们穿梭般在会场跑来跑去,也不知道都急着忙着在干什么,或许是在协助解放军同志军管,维持会场秩序,也或许还是在为别的什么事情匆匆奔走吧。
又过了好大一阵儿工夫,看看远途近道的人,几乎全都陆陆续续来齐了,主席台上这才走来一个浑身穿军装,但却没有戴帽徽、领章的人,对着麦克风大声喊道:“现在宣布大会纪律!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会场上,站在主席台下的数万人,马上齐声应和:“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站在主席台上的那个人讲话这才正式进入主题,开始宣读起会场纪律来:“大会纪律:开会期间所有与会人员,一,不得来回走动;二,不准交头接耳;三,不能左顾右盼……”这个人刚一宣布完毕大会纪律,就接着说,“批判大会,现在开始!请与会领导上主席台就座!”
各路红卫兵、造反派的总司令,头头脑脑们,闻声就都纷纷健步走上主席台,按照桌子上所标明的位置各自落了座。
“第一项,”刚才那人继而朗声说道,“毛主席语录天天读。全体立正——‘天下者’,预备——起!”于是万众齐呼:“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
“第二项,押黑九类人入场!”话音一落,就有一群臂戴红袖章的红卫兵造反派,两人一组,合伙使劲扭着一个黑九类人胳膊,列队跑步,鱼贯进入会场,奔向主席台前。
牛德草这会儿站在会场上划归给立新(庙东村)生产大队革命群众的地方,和自己村里的人簇拥一起。心里正在纳闷儿,大脑里也正在做着激烈而尖锐的思想斗争:早先一提到阶级敌人,总都是四类分子,后来成了黑七类,新近怎么忽而又给多了两类,居然变成了黒九类?这阶级敌人阵营,咋还在一天天不断地壮大?在“一抓就灵”的阶级斗争中,敌人阵营扩大了,那么革命的人民阵营呢?是相应也扩大了还是给缩小了?反正满世上就这么多的人,总量是一定、不变的,多不了。这,能叫做团结大多数,团结“两个百分之九十五”,孤立、打击一小撮儿吗?
他正全神贯注地思考着这个严肃而重大的政治课题,只见进场来的那些所谓九类人,一个个被臂佩红袖章的红卫兵们,把胳膊朝后扭得像正在高空中飞翔的鸟儿翅膀,驼背弯腰,龇牙咧嘴,苦不堪言,头几乎都快要碰着了地。这些人被强行推来,站在主席台前横放着的一溜长凳子上,心惊肉跳,连动都不敢动一动;因为脚下的地面,大都不太平整,板凳放在那里多数也都不稳,站在上面的人要是稍不留意,弄不好轻轻晃动一下,立刻就会头朝下,一个倒栽葱跟头,没轻重地摔下来,不把你摔得腿折胳膊断,也得摔个头破血流、鼻青脸肿。
立新生产大队先一天游街示众,被热得中暑,正在打吊针的牛保国那几个人,这一次在强劲的革命风暴席卷下,当然在劫难逃,一个也没少的都站在主席台前的那些长凳子上。
接下来,大会就由一个真军人,听说是华阴县的什么军管组江组长,向与会革命群众作报告,宣讲这次批斗大会的重大意义,然后狠批猛斗阶级敌人的活动就正式开始了。造反派们上联黑主子,下批活靶子,上台发言批判的争先恐后,个个当仁不让,一个紧跟着一个,潇洒奋勇。会场上批判声、声讨声、口号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一浪高过一浪,震撼西岳,直冲霄汉。批斗无比激烈,草木为之震惊,风云因而变色。在强大的阶级专政威慑下,此时此刻所有与会者人人敛容,个个正襟,谁也不敢有半点儿疏忽大意,导致犯下丝毫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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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德草谨小慎微,诚惶诚恐地站在人群中间,正专心致志地听会,突然一句话从主席台上传来,灌进他耳朵,听得他不由自主地立马伸长脖子,向主席台上极力张望,十分关注起来。
“下面,由东风人民公社革命委员会造反派的红卫兵,上台批判!”东风人民公社就是文革前的孟至塬人民公社,造反派“破四旧、立四新”给它改了新名称。
“我们公社今天会把谁弄到会上批判呢?他们又要批判谁了?”牛德草疑惑不定地胡思乱想着他们公社谁将会有幸在今天这场万人大会上光荣地接受革命洪流洗礼,只见随着主席台上主持人的话音一落,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参加开会人中间,就立即跑出来一个上台发言批判的人。这人健步如飞,奔上主席台,转身儿后,脚跟还没站稳,就怒不可遏地朝台下高声断喝:“把漏划地主分子张秉坤,揪出来!”
声到人到,台上、台下配合十分默契,两个腰圆体壮的红卫兵勇士,应声立马儿就把主席台下边,站在长板凳一端的一个人,一手拧着胳膊,一手抓住其臀部,像扔小鸡儿似的,“噌”一下,手脚麻利给扔上了主席台。主席台下边,和张秉坤在同一条长凳子上站着的另外那两个黑帮分子,这下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由于张秉坤猝不及防的离开,凳子一头儿失重,猛一下向上挑起,稀里哗啦一阵响,他俩几乎同时都倒栽葱,从上面给摔了下来,还一连撞倒侧旁好几个黑九类分子,惊得在场的不少人立马哗然一片,会场给骚动起来。
对此,主席台上有人马上大声制止:“不许乱!不许乱!”被扔到主席台边沿儿上的那个张秉坤,当然也摔得不轻,忍不住发出了“哎哟妈呀——”的一声惨叫,脚蹬手刨的苦苦挣扎几下,最终才没能从主席台上又掉下来。
台上那些严阵以待、志坚如钢的红卫兵勇士们,哪会心慈手软,又哪里能体谅得来张秉坤这会儿的一丝半点儿苦痛?有人一个箭步冲上前,眨眼就把一顶早已糊好的,上面用浓黑墨汁写着“漏划地主分子”几个极醒目大字的高帽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扣在了张秉坤头上,并且顺势还使劲儿狠狠往下再摁一下。
张秉坤当然立即疼得禁不住又是一声惨叫:“哎哟我的妈呀,疼死咧!”鲜血,马上也就从他头顶,直流到脸上,吧嗒、吧嗒,还顺着下巴颏儿一个劲儿往下滴,一瞬间他就被折腾得面目全非了。
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一戴上这顶高帽子,就这样痛苦不堪呢?人们当然个个心知肚明,不言而喻,不过谁都知道,这事只可意会,不能言传,要不然就会被革委会下属的造反派们,给你也弄顶阶级路线不清的帽子,戴在头上,让你永远都摘不下来,有你好受的!
要说张秉坤没运气,其实因他在台下栽倒的那几个黑九类分子,也没有一个幸运的,他们个个都轻重不同地被摔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这时候,又见台上有两个彪悍无比的红卫兵,张牙舞爪、不可一世地走到张秉坤跟前,怒目圆睁,一人抓住张秉坤一条胳膊,毫不留情面地朝后使足力气,猛地一拧,气势无比雄壮,伴随而来的自不必说,就是咔吧一声响,张秉坤又一声撕肝裂胆地惨叫。
台下站着的牛德草,亲眼目睹这一惊心动魄的场景,早已吓破了胆。他不仅心已经禁不住在怦怦直跳了,而且两股也开始哆哆嗦嗦地发起抖来,甚至连上下牙关,都不住地在一块儿嗒嗒磕碰,会不会已经尿裤裆里了,这不得而知。他再也无心去听主席台上发言批判的那人都在讲说些什么,而只是小心翼翼地向站在他身旁的吉生,打听起关于张秉坤的情况来:“吉生叔,你认识张秉坤这人不?我怎么看他年龄似乎还小小的,不怎么大呀?四九年临解放时该不会有十八周岁吧?按政策规定,是不够补定为漏划地主‘分子’的呀?”
“嗨,他是北赵村人,从前和我们经常在一块儿唱戏呢,熟得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吉生自恃得意,有点儿卖弄地说,“属鸡的,解放前三四年生的,今年最多也不过二十四五岁,一点点儿娃呗。”
吉生话说得漫不经心,可牛德草一听心情就更沉重起来,愈加不解地问:“那国家政策不是规定得清清楚楚的吗?1949年全国解放时,年龄不满十八周岁的人,是不能被定为地主或者富农分子的呀?”
“看你这娃话说的?真真儿是个书呆子。文化革命是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你知道不?事情哪能都按旧规程办?革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那可是场暴烈行动,这运动一来,就跟刮台风一样,横扫一切,砸烂一切规章制度!谁还管你什么政策不政策的事?”吉生仍然大不咧咧地说,“再说了,世上这袜子、鞋有样儿,事情哪有什么样儿?现在一切还不都是造反派说了算?说啥就是啥,说你王八就是鳖;谁敢说不是?不信你听听那些造反派们成天吊在嘴上所喊的那口号?‘谁反对就砸烂谁的狗头!’天底下能有几个像咱们村牛百顺那样死活不怕的二百五?我说你呀,成天光知道抱着本儿书看,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呃!”
“哎哟我的老天爷呀,那这可咋办呢?”牛德草一听吉生说这话,似乎觉着天立马都旋转起来,好像自己头顶上,此时悬着一块遮天蔽日的大磐石,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砸在无处可逃的自己身上,把自己砸成一团肉泥。“这可该咋办呀吗?自己庙东村——不,立新生产大队的革委会主任王黑熊,现在正一眼一眼地盯着自己,找自己的岔子呢。他万一有朝一日也把自己像张秉坤那样……”
牛德草至此不敢再往下继续想了,精神都快要被这高压政治给压崩溃了,似乎目下自己已经被淹没在这一片红色的汪洋大海之中,正拼命挣扎、呼救着;又似乎觉着自己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捆绑着,吊在了万丈深渊里,四周什么都抓不住,尽管使劲儿地挥动手脚,竭力想攀住个什么东西,哪怕是一根枯藤或者是一棵干草也行,但周围什么可依凭的都没有,一切努力都徒劳无功,无济于事。……他一时怕极了,父亲已经过世好几年了,自己现今是父亲唯一的法定继承人,父亲在世时将要承受而还没来得及承受的那些文化大革命对他的残酷惩罚,现在根据张秉坤的事情来看,恐怕随时都有可能理所当然地由自己替父亲承受,父债子还了。
上中农子女,漏划地主狗崽子,打自己在学校里上学念书,到回到庙东村返乡劳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直至目今,周围的人谁不是用发着绿色的眼光看自己?以前自己在学校里的那高才生、班长、学生会副主席等等令人羡慕的殊荣,现在早已烟消云散,化为乌有,再也没人以此为意了。迟早在街上走,牛德草都能清楚地感觉到,没一个人在用正眼看他,他也从来就都不敢抬起头来看别人。天生的执拗孤傲性格,又使得他一般地不愿意去主动和别人打招呼,唯恐以此招来平白无故地白眼。孰不知,他这人内心可自卑了,之所以这样做,只不过是在以这种可怜的表面执拗、孤傲,作为精神武器,竭力捍卫自己内心里那一丁点儿意念上想保住的人格尊严罢了。
至于这会儿批判会还都在继续进行些什么,牛德草已经全然无心留意了。他只是在那儿站得端端的,一动不动,十足是根插在地上的木头橛子,心里一直在云天雾地的胡思乱想,这也可能是他自己纯粹在吓唬自己吧,然而直到高高挂在柏树枝杈上那些高音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唱起了“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这首毛主席语录歌时,才被站在身旁的吉生给猛撞了一下,灵醒过来。
“散会了,你这个书呆子还只管站在这儿发什么呆呀?不赶紧拾掇往回走,得是还想在这儿等着拾别人遗下的脚印儿?”吉生忍不住对他发起牢骚,奚落说,“待会儿人都走完了,我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小心让造反派清理会场时,把你当做流窜犯给抓起来,送到孟至塬收容站里去了着。走,回去的路还远着呢,咱们赶紧往回走吧!”
牛德草懵懵懂懂的,这才跟在吉生屁股后头,随着蜂拥的人群,像个机械人似的,被卷出了西岳庙今天召开批判大会的会场,郁郁悒悒地向着庙东村自己家一路走去。
在往回走的路上,只听吉生深有感触地对牛德草说:“嗨!德草呀,今天我才算是真正开眼,看到什么是‘稳、准、狠’地打击阶级敌人了。知道不?现在呀,这些革命造反派,对阶级敌人斗争,讲究的就只是一个‘狠’。狠字当头,从不心慈手软;至于准不准,那则次之;稳不稳,更是个屁事,谁还把这往心上放?你不看看,那些造反派,出手多利索,多给力,一个赛一个,嘿,真让人没的说。”

作者简介:杨化民  名民周,号垂钓老人,1947年生,中文本科学历,1980年前在县文化馆从事文学创作,此后任教高中语文,2007年退休,归于垂钓菴颐养天年。华阴市政协第八届特聘文史委员,渭南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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