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叙事:一窝红薯
今天的“小偷”故事,是我自己的一次亲身经历。
我的家在农村,小学和初中也在农村中学里读。当时基本上每个村都有一所小学,但初中就很少了。我上初中,是到自己村东边的一个大村的学校里去读的。
从我的家到初中的学校有2公里左右的路程,每天就至少要走两个来回。一群小伙伴,每天结伴而行,也没有觉得路途“遥远”。
两村之间,就是农田。每天在农田中间的乡村道路上穿行,对庄稼的生长情况倒是了如指掌。小麦快要熟的时候,揪几个麦穗,用火烧掉四周的麦芒,放在手心里一搓,数十粒半生半熟的麦仁就下肚了;豌豆、玉米长得饱满起来的时候,偶尔也会用这种方法烤出一个玉米棒、一串豌豆夹,先尝为快。一不留神遇到了村里的人,在“饿死鬼托生的”训斥之中,一个个欢笑着,跑了开去。村里人也不追赶,因为都是“自家”的孩子,他们自己也是这样子成长起来的。
我读初中的年代是1976年9月到1978年7月,那时刚开始重视教育,但学校里的教材、教师都比较缺乏,教学内容也比较简单。学校的劳动是很多的,那时学校有一个农场,种植着各种农作物,学生经常被指派到农场中劳动,现在想起来,有点像苏霍姆林斯基所办的帕夫雷什中学那样的性质。当然,办学的质量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1977年的秋天的一天,学校要求我们班级的同学向离学校3公里左右的农场运送积肥。我们几个人一伙(都是12岁左右孩子),从家里拉来板车,来到学校装满农家肥,然后推着拉着,送往农场。
一路的行进是非常辛苦的。卸了车之后,大家空车返回,途径一片红薯地。那红薯在土地下面发育,使垄上的土凸呈一个个小土包的情景,吸引着大家的眼球,也使我们逐渐放慢回程的脚步。大家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但实在抵抗不住那红薯“幼崽”的诱惑,决定挖出一窝红薯来,品尝一番。
停了车,跑到红薯地里去,找了一株周围的泥土隆起比较明显的红薯秧苗,几双小手就开始刨起来了。不多一会功夫,一窝红薯露了出来,有6、7个,大约有6成熟,皮非常薄,还有点透亮,大家在衣服上蹭了几下,就开始大快朵颐了。
几个人光顾着自己享受,没想想到避人,并其他组的同学看到了,他们向老师进行了汇报。这下麻烦大了,老师赶了过来,要求我们将吃后剩下的红薯秧放在车上,押着我们返回了学校。
先是班主任老师的一顿猛批,然后事情交给了学校的教导处。第二天上午,我们几个吃红薯的同学被请到了“主席台”,当着全校同学们的面进行检讨,每个人的脖子上还挂上了一串红薯秧。先是教导处的负责人介绍事情经过,然后是一个个“小偷”进行检讨和反悔,让每一个学生“欣赏”“贼”的洋相,最后学校领导进行总结教育。……
从那以后,我在学校里老实了很多,凡是都尽量缩在别人的后面,很担心抛头露面被别人注意,说出这个“小偷”现在又开始活跃了之类的话。调皮捣蛋的事情不敢做了,就把心思放在了学习上,初中毕业的时候,我成了我们学校两个考上县中的同学之一,完成了在这所初中的学习生涯。
感言:
因为一窝红薯而被看作“小偷”,给我的后续生活带来了很多的影响。
比方说我从原来很外向的一个人变成了一个不善于和别人交流的人。有很长一段时间,在人们的眼中,我都是一个难以接近的人,自己也不愿意主动和别人进行交流,这样的状况影响了我很多年,直到最近几年才有所缓解。
比方说让我产生了很强的负罪感。从高中开始到大学毕业的六七年,是我负罪感最强的几年,每一次填写表格,我都会在“表扬和惩罚”一栏中,写上这样的一句话:“因为中学阶段的过失,受到过学校严厉的处罚”。一直到我自己成为了一个教师之后,面对自己的学生,想想当年我的情况,才感到有些释然。
……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学生求学的过程,就是在不断的犯错误的过程中,寻找到一个正确的前进方向的过程。因此,如何对待孩子的错误,如何处理孩子的错误,确实是一门艺术,值得每一个教师认真去思考和钻研。很多时候,学生在犯错误的时候,他的想法是非常单纯的,但到了教师的眼里,从道德的角度加以分析、进行上纲上线,就成了一个不可饶恕的罪过,这种背景下的一个处理,对孩子的影响可能是终身的。
前一段时间,华师大的崔教授和我谈起了他中学时一次被当作“小偷”的经历。好不容易考上了离家很远的一所好中学,家里很高兴,并特地为他准备了一个方形的铝饭盒,供他在学校吃饭使用。没有想到放在食堂的饭盒没几天就丢失了。没有办法吃饭了,怎么办?就在食堂里顺手拿了一个饭盒来使用,谁知道这正好是老师的饭盒。这下子问题大了,一个“小偷”怎么能允许在这样好的一所中学存在?幸亏家长千求情万协商,才在给了严肃的处理之后,保留了他继续读书的资格,才有了今天一个国家级的课程领域的专家。
崔教授在一次全国的校长培训会上,曾将他自己的这个故事讲给在座的校长听,然后问他们:你们那一个人敢保证从小到大没有做过和我类似的事情?据他说,没有一个校长站起来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