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窗 || 《我的奶奶》——四毛一戴
作者名片:四毛一戴,原名毛群建。一九六三年生于浙江省江山市。有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在国内十多家文学报刊及数十家网络微刊发表,多次获奖;出版有诗集《苦楝》并有散文及诗歌被多家刊物选载。
我 的 奶 奶
四毛一戴
我奶奶的坟在江山市长台镇华峰村的一座小山林中。谈不上风水宝地,山的西边有条水泥公路,公路东边有一条三十来米宽的溪流紧挨着山脚,碧玉般的浅水常年流着,叫华峰大溪,没有传说,村子里也没有修出寺庙,供起神位,山上长着多半是松树。这些松树种下去已经年久,无人浇水、松土、伺候。村里的老人先后去世了好几代,松树依然那般大那般高。在松林之中,多了一些茶树,树身矮小纠结,花却星星般灿烂,还有一些野生野长的杜鹃花,仿佛从时间的幽窗里挤出来。无论时代信仰如何更迭,这些树,这些花依然如故,它们好比山神。偶尔去扫墓,在走向坟墓烧香前,我会顺手摸摸树干,看看苍桑的树根,闻闻松香。
浙西的季节,一到清明,春光已深。山上幽绿,一些早开的花也就谢了,也就这些开的稍晚的杜鹃,也进入了蔫蔫的状态了,但一些新的花朵在幽暗的蓓蕾中跃跃欲试。每年的清明,我并没有年年参加扫墓,父亲却年年不停地坚持来到老家,我奶奶的墓地就在离老屋三十米开外的山脊上,但路不好走,要绕点路。这些年来,父亲人到场了,却没有上山。忽然明白,父亲爬不动了,垂垂老矣,心力不济。母亲也老了,腿脚不便,只是在父亲离家出发前购买好一些供品,小弟与父亲一道开着车去了。他43岁了,同样深知父辈老了,我们已经成为长辈,得负起责任。
以前,我曾经写过一些清明节里悼念奶奶的诗歌,散文诗,也在报刊上有过发表。现在回过头来看,让我汗颜。文笔那么的稚嫩,还不补实,看了只觉得可笑。
我奶奶去世已经34年了。那是我刚从部队回来的第二年。我家一直住江山火车站附近的铁路大修新村很旧又丑陋的铁路房子里,一室一厅一厨,无卫生间,一间住着父母,长子的我与父亲搭挡自建了二间野屋及厨房,原本的厨房间拆了住着奶奶,那时的铁路房屋不分大小,家家一个样。可以说,我们一家四兄弟,都靠奶奶帮助着抚养长大。后来,奶奶自己提出要回到乡下老家,乡下的路不平,没过几年,奶奶跌了一跤,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后,无疾而终,享年八十八。
很早以前,奶奶就让父亲为她置办了寿材。那口杉木做成的棺材一直放在泥屋内,泥墙屋是分给我父亲名下的,后来让父亲白送给了他的侄子。外墙千疮百孔,打从父亲部队回来被安置在杭州火车站工作,到后来因怀有对娘的思念之苦与人对调回到了江山工作后,奶奶就离开了泥墙屋,随我父亲进了城。泥屋里,除了这口棺材外,有柴灶,猪栏圈,那是父亲无偿给他二哥一家人使用的。小时候,难得随父亲一起到老家,进得泥屋,看到那口白皮棺材盖板上还铺垫着厚厚稻草,我就怕得要命。有一次,蹲在比我年长的堂兄边上看他在泥灶上烧火做饭,不停的对我说着鬼的故事。奶奶去世后,那口棺材被人上了漆,成了暗红色的棺材。棺材被人抬到了二叔家的大堂中,姑姑和大伯母为奶奶穿上了上清色的丹蓝褂子,脸上盖着块红布,嘴里含着一枚硬币,棺材里还放进了二套新衣服、鞋子。奶奶睡在里面,安详,满足的样子,棺材头上的地下还摆了一小碗米饭,熟肉、茶水,点了香。到了时辰,“八仙”来了,他们都是本村的,表情严肃。他们抬上棺材盖子盖上,拿上背黑口亮的斧子,摸出几枚专制的方头钉子,就钉起盖板来。这场面令我刻骨铭心,最后一斧下去,棺材板严严实实。然后,“八仙”用杠子,绑上绳索将棺材抬起,前面的人带头吆喝一声“起”之后,一脚踢翻小方桌大喊一声:“挡道的小鬼滚一边!”我看见那碗米饭和熟肉还在地上,就拿起来跟着走。堂哥见了一脸不高兴,这是奶奶给他留下的好运,得由他来拿。可能当时出于我是城里来的,他随即对我一笑说,你福气好。
我的父母生了我这个性情中人,好些方面我不守规矩,在文革时代长大,不管什么潜规则,那时严酷的时代,传统就是反动,父亲是个传统又老实本分的人,只因当过兵,有着一手好枪法,车站造反派三番五次找上门来,威逼我父亲必须参加他们的“东方红”派,他们甚至还把从车站派出所缴械来的手枪强行让父亲收下,父亲为了不被抄家,批斗、打倒,放弃了“反动”,但始终不干伤天害理之事。父亲七岁他父亲被日本鬼子杀了,从小没上过学,他的童年一直是处于躲日本鬼子的担惊受怕中度过。当兵后,在部队学习识得好多字。但在政治、国家大事的思想角度判断所见上,他远不如我的奶奶,在许多主见之上,奶奶让我十分佩服。佩服的不仅是奶奶的忠义、刚烈、守节。她像皇后那样巨细无遗地早有吩咐。这就是我最后的奶奶。土葬的仪式接近失传,但奶奶的葬礼有幸地走完了古老传统的仪式。当抬棺的队伍绕完整个村子到达山冈上的墓地之后,风水先生出现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了神秘的风水先生,我是从古典的文学名著上知道的。他敲着锣,念念有词,绕着墓坑转了一圈,酒水,上香,最后吩咐入土。很快,泥水工匠用红砖垒起了墓壕。墓碑是大青石,没有墓志铭,那时我还没有走上写诗之路,只是在奶奶离开后的第四年,我才开始迷恋诗歌,熟背唐诗三百首,练习写作。写了多年的文字语言,没有一篇叙事与奶奶的这个世界有关的。死亡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有单位的开个追悼会就行。草草形式就行。奶奶的葬礼不简单,不草草了事,那自然有它另一类的含义。没有人会为这位清末出生的小脚老太太开追悼会,就算开了,悼词写不下去,一无职业,二无档案。自由的奶奶。多年后,我发现她的一生教给我不仅是“捂三冻九”,还有“吃千吃万不如吃粥吃饭”、“世上没有无用的东西,只有无用的人”、“没有老实的人,只有老实的墙”以及“冒冒雨湿衣服,豆腐酒店败家档”等一系列生活的哲理警言。这是我在学校教育的时髦世界观里永远学不到的一种更为深刻的世界观。
奶奶下葬了,那是不收费的。出生届不收费,在自己家里,太奶接的生,来自于大地又归隐于大地。现在不仅用火化了你,还要收费,而且越来越贵,人死成了一种贸易,成了一种管理,其实还不是一样任骨灰盒在山地间自生自灭。除了盗古墓之宝的贼人,就算有盗现代之墓的,那也是盗资本大锷及土豪劣绅们的墓,普通人家的墓,鬼迷心窍的盗贼不可能会去轻举妄动。墓园要你守什么?它本身就是禁忌之地,有个看不见的大神冥冥之中护着。谁进去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翼翼,得罪了鬼神就麻烦了。
奶奶的墓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是原貌,青石墓碑周围的水泥坟头之上,树和竹子大了许多,去年除去的青草又茂盛的生长开来。墓碑的缝隙里长出了些许的苔藓,坟土上有些不知名的小黄花在向上生长,好像也来献祭。
2015.04.04 于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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