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禅最美微刊第一百七十四期 | 一团苍老暮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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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期
撕了夜的一角，悄悄放进你的耳鬓。
心里万般辞藻，却在你吞吞侧躺的柔意里打了个转，
生怕一声沉重惊扰到你。
徐徐不过喟叹，我沉浸的也不过是这样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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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以后，雪开始一场又一场地下着。
气温明显低了许多，这样的温度是不适合看徐渭的，再看心里的寒气就更多了，有雪上加霜似的冷。
在古人中，我想与苏轼做邻居，嫁给明朝的张岱，和倪瓒喝清酒，与八大学画……徐渭适合远远地看着欣赏，像欣赏梵高。止于欣赏。我连高更都不愿意做，我怕绝交，怕摔门后绝尘而去——有时候，艺术的背面全是寒光，料峭极了，不小心就伤着。真正的艺术家，哪个没有被伤到过？
艺术都自带光芒。徐渭的天分是与生俱来。所以，注定疯狂。杀妻、坐牢……因为他杀妻，甚至有好长时间不喜欢他的画，就像好长时间不喜欢顾城，但时光给予了最好的原谅。
有人说徐渭的一生：一生坎坷，二兄早亡，三次结婚，四处帮闲，五车学富，六亲皆散，七年冤狱，八试不售，九番自杀，十（实）堪嗟叹！落魄文人的共同记忆——凄惨暗淡的童年。
明正德十六年，徐渭出生时，父亲已从四川辞官回到故乡绍兴。出生才百日，父亲就亡故了。不久之后，母亲与兄长也相继过世……
用民间的说法，这实在是命硬之人。
他曾九次自杀，一次先以利斧打击自己头部，血流被面，头骨皆折，却又一次鬼神附体活了下来，他把三寸长钉刺入左耳……他还用把椎子击碎自己的肾囊……这样的极端，他也用于自己的妻子身上了，终至杀妻。
但艺术家多极致，比如梵高，比如毕加索……但梵高不如徐渭疯狂，徐渭是每个细胞都荡漾着疯狂和疼痛。梵高只到了神经末梢。
清朝的袁宏道，第一次看到徐渭的字和画惊魂三问：这是谁？像我少年读到张爱玲，惊得拍案，以为是哪个大学的教授，一问才知人已离世……
当年的袁宏道知道徐渭离世八年时简直后悔，怎么没有早点认识这个叫徐渭的人呢？又过了几十年，八大山人看到徐渭，一改笔风，开始走大写意之风。八百年后，一个叫齐白石的画家，慨叹：愿做青藤门下一走狗……大写意的风格，是从徐渭开始的。
太年少看不了徐渭的画，全是哭泣啊。牡丹在哭，竹在哭，葡萄在哭，哭到泣不成声，你甚至能闻到那放声号啕了。没有一个人把牡丹会画得这么苍老、凄苦，甚至，连一点富贵气都没有了。那葡萄哪还有形状？简直是徐渭当时的心迹——欲哭无泪，欲诉无门。
道人写竹并哭丝，却与禅家气味同。
大抵绝无花叶相，一团苍老暮烟中。
他题在《枯木石竹图》中的诗句，亦是他的心迹。“绝无花叶相。”画什么不是什么，画什么又是什么。那瘦竹是他，也是他风雪夜归的故人。就那样遇见，彼此哽咽，不发一言。
在雪夜翻看这些册页，胃会疼，心脏也会疼。揪在一起，柔肠百结却又肝肠寸断，你都无法想象一个人可以凄苦到这种程度，连画纸也是苦的，那竹子可以变成刀，杀人。
有时候想，徐渭简直就是林冲。夜奔的那个人，大雪夜上梁山。听李少春先生的《野猪林》，那段《大雪飘》总听得人心颤：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往事萦怀难排遣……有多少个日夜，就是这样难排遣？
一个人去雪夜中走走，走到满天星光都静了下来。猛一回头，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月光下，会突然掩面而泣——无人可解的孤独，无人诉说的寂寥。就说给天地光阴听吧，说给这雪夜的冷冷月光听吧。
读完徐渭愿意去菜市场，让那冷和人间五味掺和一下。在不算干净的菜市场里和小贩讨价还价，买些绿肥红瘦的蔬菜，芹菜和羊肉搅在一起包饺子。新出锅的羊蹄也好，糖炒栗子有糯香。在冬天里，逛一圈菜市场是温暖人心的。
喜欢书画以来，爱看各种各样的展览。每当看到那花红柳绿的大牡丹便心生厌倦——一个人心里没有孤独怎么画画呢？只适合挂在饭店招待所和达官贵人家里吧？还有那语录式的书法，我大抵也是不看的。书和画离开了人的修养、学问，心境不过是匠人。
最好的书法家和画家心中都养着孤独。那孤独是偏冷的，是灰色的，是秋天以后的，是雪夜纷飞。徐渭心里的孤独是天寒地冻无人能解的。
“芭蕉伴梅花，此是王维画”，这是徐渭的《梅花蕉叶图》中的题跋。好有禅意的两句话，他原本是另一个王维，更狂野的王维，全画用淡墨染地，表现暮色沉厚的雪景。
蕉叶、梅花皆是点画，“大叶竟胜摩诘雪”，不知道除了他谁还会这样画？那画中是安静到想疯狂的力量。蕉叶上寥寥几笔经络是孤独，点画的梅花是孤独。
他身陷囹圄时画了此画，大概心中万念俱灰。或许想念古人王维，王维也曾经不得已，每个人心中都藏着别人不知道的难以言表，甚至连自己也想隐瞒住的羞愧难当。
那些伤疤、羞愧、不堪，隐藏在心里面，可是有一天梦里，它们醒来，像小兽吞噬着徐渭，吞噬着顾城、梵高、张爱玲、沈从文、卡尔维诺……它们变成风吹着光阴。于是，无论画还是文字，都有了神秘的力量。这些神秘的力量，是孤独所致。
明万历二十一年，徐渭终于死成了，九次自杀不死的徐渭终于死了。这一年，他七十二岁（居然活得这么久……），他这次的死，是穷死的，是饿死的，身下是杂草，门口是惨破的自书对联：“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
连日大雪，气温降至零下十五摄氏度。天气预报说近几十年来最低。戴了帽子、手套去外面踩雪。雪发出吱吱的声音，欢愉地呻吟着。天色黑下来，新开路上的灯亮了起来，风雪大起来，街上几乎空无一人，我边走边想一个人。
我想这样的风雪天地，他也会出来散步的，也会拣个枯枝回来，或者在雪夜星空下流泪。我想遇见这个人，哪怕什么也不说，只是一前一后走着，只是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偶尔相互看一眼，很体己的样子，没有年龄也没有性别。一个眼神就足以明了对方的孤独。
我想了想，这个人只可能是徐渭。
雪小禅
畅销书作家，知名文化学者，中国慢生活美学代言人。曾获第六届老舍散文奖、首届孙犁文学奖等多个奖项。被评为“中国移动大学讲座形象大使”，＂中国青年论坛＂北京大学讲座嘉宾。担任山西卫视《伶人王中王》、《人说山西好风光》电视评委。雪小禅【禅园听雪】系列珍藏邮品，是中国邮政首次发行作家封片系列产品。
迷恋戏曲，曾任教于中国戏曲学院，被称“大学生心中的作家女神”。同时被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北航等多所名校聘为＂导师＂。对传统文化、戏曲、美术、书法、收藏、音乐、茶道均有自己独到的审美与研究。
代表作：《繁花不惊 银碗盛雪》、《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惜君如常》
新浪微博：@雪小禅
公众号： 雪小禅 | 禅园听雪
寒白
自由媒体人，朗诵爱好者，喜马拉雅FM人气女主播。以自然淡雅，意蕴悠长的演播特点受到众多听友的认可。
喜马拉雅：@寒白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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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山河岁月、传统文化、朴素日常的目击者与深悟者，天真、雅趣，自然、生动，亦可亲可怀，是每一个活在这苍茫世间的人，简单与幸福的尘世之美。
/ 目 录 /
壹
一个人的心里，要住着广阔
隐士 琴人 她们
我行我素
裴氏艳玲 张氏火丁
旷日持久的深情与孤独
忽而盛开
贰
我只想美好的事物低头
拾荒记 闲章二三枚
觉茶如是 吃 戏台
唱戏 书法 古画 宣纸
篆书 甲骨文
叁
唯有深情最动人
锁麟囊 梅派
爱情沉香屑 花好月圆
凤还巢 三生梦断
角儿 老生
人书俱老 三弦儿 读帖记
肆
且在晚风中
时光惊雪 爱此风林意
惜君如常 拣尽寒枝不肯栖
一团苍老暮烟中 梅园听雪
他是繁花，亦是少年
高更：一个人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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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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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丹士林的诗情
无知的美妙
京都记 谪仙记
洞头 在水之湄
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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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物盏盏 老僧无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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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6年12月24日 （19：30-21：30）
地点：腾冲左右客
第一百七十四期
摄影 @ 雪小禅
主编 @ 作家李菁
编辑 @ 老去的枝
设计| 李菁设计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