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刚丨刻骨铭心的七日（中）

文字：  张志刚 

作者简介：张志刚，陕西省彬州市香庙镇奇埠村人，农民，彬州市作家协会会员。自幼爱好文学，特别近几年开了茶庄后，品茶读书笔耕不断，有作品发表于文学期刊《豳风》、《彬州文化》、《咸阳日报》等多家报纸刊物以及网络平台。人生格言：品茗论道，感悟人生，我用我笔写我心。

刻骨铭心的七日(中)   

        四日

        为娘守灵到四点，我觉着彻彻底底的困乏了，整个人似乎摊软了、散架了。上下眼皮也使劲地打起了挛架，刚打算合衣打个盹，隔壁灶房生火砸煤的”叮当"声惊扰的我睡意全无，急忙起身走进厨房，见妻子一人拖着疲惫的身躯烧水灌壶提桶挍面。她说今早无论如何要把御面提前蒸出来明日待客，我便挽起袖子和妻子又忙乎了起来，我双手扶盆她用长勺拌挍，第一盆炼成块状，妻子在面案上揉搓点压，我一手扶盆一手用勺挍拌。待到天大亮，来帮忙的嫂妹相继进门，御面全部入锅烘蒸。

        刚吃过早饭，就接二连三不有前来吊丧的亲戚和街坊村邻，娘的灵前几乎没有孝女来接待前来祭奠悲痛哭嚎的女客！我上无姐下无妹，唯一的小妹早年因病夭折，娘疯颠了一年之久，后来认了自己哥弟妹子家的闺女权当亲生，大舅家的表姐年势已高腿脚不便不能下跪。小舅家的表妹跟在娘家人身后充装外家人，接来送去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从未守灵，姨家的姨妹远在他乡打工挣钱，根本就没回家奔丧。娘早年给她们追年送节从未间断，可当娘离开人世竟没换来她们灵前守孝上香点蜡搀扶啼哭奔丧女客的职责！呜乎、悲哉！世态炎凉、人情冷薄！我气乎乎冲进家门，将不知都忙乎些啥事的大女二女和小女骂了个狗头喷血一无是处，三个闺女挨骂后如惊弓之鸟，怯生生地和侄女从此守孝到娘入土为安。

        午饭后的灵堂、院子、门前、棚下，挤满了亲戚六人、村坊邻居、家门户族，洁白的孝衫孝帽集绣成片片堆堆的白云来，在村巷街道卷起层层叠叠的白色云海，门前乐队帐棚里，唢呐声声哀乐阵阵。九里坡之上冯家岭之下全都沉浸在山哽水咽木哭草泣的悲凄之中，我木纳地抱着三代宗祖的牌位，请遍了河沟两岸知道的不知道的早逝的近故的各位先人。在此间，家里来了不少同学文友相继打来电话，有同学李刚、刘旭、田捉虎、杨永读、杨小军等人，有文友张建华、刘兆华、邹海燕等人，也有好友乔海锋、刘晓宏、黄经利、张景耀等人，我都不能一一顾及，只有在洋鼓洋号和清脆震耳的炮声中，哭嚎着将请回的烈祖烈宗们祀奉在娘灵前的大祭桌上烧香化纸、点表焚币、端吃献饭。最后一趟请回了娘的墓子，我撕心裂肺伤痛万分。人吃地一生、地吃人一口！明天，娘将要长眠在黄土地的心窝与长天一色大地一脉，要与儿天地相隔阴阳两界，看到妻儿老小失声痛哭一片悲凄，我抬泪眼仰问日月星辰，可否再能给娘一次生命，让我陪娘到天长地久地老天荒？苍天无语、哀乐四起…… 

刻骨铭心的七日(中)   

 坐罢晚宴酒席吃饱饭、奠完酒、化完纸，为娘开始吵祭点曲，你一首歌他一段曲直闹腾到下夜一点多。弟妹一首《母亲》拉开了序曲，二女唱了首《蜡光里的妈妈》，唯有小女更牛，给奶奶唱了首连我也没听懂的英文歌。是哀乐悲壮苍凉还是歌声如泣如诉感动了上苍，天空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一场小雨，如泣如诉、如梦如幻，湿了屋檐、湿了彩棚，湿了花圈，湿了灵子、吊子，湿了帘子、对子，更浇湿了我一颗流血的心。急忙请来外家表兄弟看娘装棺入敛、合棺盖封材口。我们将娘小心翼翼抬出冰棺又谨慎细微地放入棺材，我仔细地一件件整理好娘的衣服，为娘盖上苫单再加盖了一条上好软棉的蚕丝被，我知道娘如同我的心一样好冷好冷。当我揭去娘的苫脸红时，看到娘紧闭的双眼和嘴唇，如同雕塑一般安祥地长睡在棺内，泪水夺眶而出心如万箭穿孔，娘，这是儿今生今世见您的最后一面，让儿再多看看您最后这珍贵的一面吧！我哑沙发疼的嗓子哭喊着，不知是谁拉开了不愿离开娘亲的我拖至门外，说泪水滴在寿衣上娘穿着沉重。雨潇潇雾濛濛，院子屋内一派凄凄惨惨戚戚的悲凉景象！

        送走完老小外家、亲戚六人、家门自己已是三点多钟，我顺手拉了把木椅，坐在厨师炒菜且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铁炉旁，操心若有流窜的野狗馋猫吃掉身后厨工装好的碗子和煮熟的肉块，就这样抽着闷烟想着明天的事，看着屋檐滴滴答答时紧时慢的雨滴一直守夜到天亮……

刻骨铭心的七日(中)   

   五日

        昨夜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让清晨的空气清新湿润了许多。老天这一夜的喃喃哭泣，如同我挂在腮边永不干的泪水在为娘送行！今天，娘将要离开家门、离开她不愿割舍的老屋，去到一个人称天堂的地方孤孑一人四海云游！不，娘在五日前就去了极乐世界，只是娘冰冷冷的玉体今与悲痛的儿孙们做最后的抉别。

        唢呐声声哀乐阵阵，房前屋后棚里棚外飘摇着嘈嘈切切错杂的人声，弥漫着浓郁扑鼻的酒醇和肉香。给娘端上献饭、吃桌，向来客端酒上菜吃饱喝足开始了奠酒仪式，沉长的盅单上主事人足足依次高喊了一个小时，有老小外家、亲朋好友、亲戚六人、同学同士、上下村族，全都跟着主事人的提名依次做了奠酒告别程序。最后等到孝子奠酒化纸后，娘的灵柩被五粗三粗的村坊街邻们抬出了娘的老屋，顺利地装上了早已准备就序的“人生末班车"。一腔悲愤从心而升，我狠劲摔碎了整整化烧了五天堆满纸灰的泥盆，便哭的天昏地暗天塌地陷……

        娘的灵柩被挖掘机的巨铲缓缓提起、慢慢降落到地下的墓穴，安放停当后，我下到娘的墓窑前，为娘燃起了最后几张烧纸。娘，儿今与您一别永别，断了的是您的音容笑貌，长存的是母子情缘！您带儿来到这滚滚红尘，从一无所知的孩童到如今成为会生活能感悟天地的人，从激情燃烧的青春年少到如今深思熟虑的两鬓斑花，让儿在这茫茫人世间拥有了子孙满堂的幸福日子。娘，您本应颐养天年享受如今幸福的生活，可无情的病魔夺走您脆弱的生命，隔分我们母子生离死别阴阳两界！我千声万呼泪如泉涌，娘，您可否听到、知道？愿娘在那边好好保重，独守一份岁月静好吧！

刻骨铭心的七日(中)   

     招待完中午宾客，已是下午五时许，急忙招呼执客拆棚整理家具，因为娘的殃期就在今天傍晚的七时至九时进行，这是阴阳先生掐算准确并特作叮咛的事宜，乡邻们都很卖力，三下五除二将七间彩棚全部拆卸，连同桌凳碗碟厨炉锅盆装车拉走，并将门前屋后街道打扫清理的干干净净。几天来，一直涌堵挤塞的院子顿然宽敞整洁了许多，抹袖看表已是六点整，我拿出细筛装上炉灰，在娘的灵堂、炕角、门口、厨房，以及各个房子门口院子筛上了细密的炉灰，并招呼全家老小全部撤离。大家回到与娘屋只隔了两条街巷的我家，小弟俩口子和云南过来的岳父小姨子，大弟妇夫和我一家妻儿老小足有二十多人围坐在年迈老父亲身旁，喝茶抽烟说天聊地，其实都心知肚明在等待娘的出殃大忌，我明显看见我们撤离时，娘屋的左邻右舍早早关闭上铁大门封锁了自己。老人们传言说出殃很是可怕，谁让殃碰击重者亡故，轻者也魂不附体阳活在人世间，过着今不保昔丢魂拉命岌岌可危的日子。殃气碰在树枝上，这颗树就如同雷霹立即死亡！人们从心理上早早对出殃非常惧怕。我走出客厅来到院子，抬头仰望又圆又大金黄的明月，娘真会回来吗？回到她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屋、调理生活的厨房、瘫痪卧睡的土炕？皎月无语稀星无声，只把一腔银辉柔情似水地撒给房顶院落、头顶脚前。我望月思娘对天长问，娘，您真的回来了吗？两行泪，顺着双颊悄无声息地滑落，灌进嘴里咸咸的涩涩的……

刻骨铭心的七日(中)   

    “哥”小弟不知啥时来到我的身边，“九点半了，娘可能走了吧？”我如梦初醒，该回娘屋看看了。于是，一家老小全都挤出我的家门，走过街道转过巷子来到娘屋门前，弟妹蹑手蹑脚缩到我的身后止步不前。云南小弟妹推我一把说:“大哥先进。"身为长子，我义不容辞纵身跳过筛满细灰的门口进到院子，推拉开所有房间大门院落的灯开头，整个娘屋一片灯光通亮，我们蹴鞠着腰仔细在灰面上瞄瞅，似乎没有什么异样的痕迹，唯有娘灵堂前的灰面上明晰有类似三道麻绳拉过的痕迹，我们兄弟上前细瞅，也果真明显！除此之外别无迹象。一家人总算松了口气。我让妻子及妯娌们打扫灰尘清抹家具，带了二位弟弟上墓给娘搭火作伴。按常规搭火需要三夜，首夜在娘坟，次夜在半道，最后一夜在家门口。

        当一滩熊熊烈火燃烧在娘的坟头，如同燃烧在我的胸中！整整五天，从接到父亲电话得知娘离世的噩耗，我驱车三进三出三回头在东街纸货店，从我踢开家门和自己人的大门到为娘穿戴寿衣抬娘上床，从订墓订猪订纸货到请先生请外家请厨工请乐队请执客请等等的等等，从购菜购馍购烟酒到请主请祖请墓子，从接客待客看歇处到入敛封棺下葬入土，我伤心伤神伤气力伤痕累累，娘，墓里是您墓外是儿，您将玉体永存黄土却将思念留给墓外的儿孙，儿虽身处红尘漫步人生，却将思恋存封在您的墓内陪您到天长地久地老天荒！风云变幻日月更新，儿的思恋依旧在这撮黄土里伴娘到永永远远，让儿身在这滚滚红尘里陪父到老、陪妻到老，陪儿成家立业、陪女子孙满堂到心中无撼，儿会心甘情愿陪娘膝下、奉娘到海枯石烂日月复还……

       圆月当空四野寂静，唯有这堆燃烧的熊熊烈火，在娘坟头、在我心上…

刻骨铭心的七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