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迦派的炫目时光：八思巴与忽必烈的患难之情
原创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2020-10-26 08:10:48
《西藏的教派时代》第六篇：
在《西藏的教派时代》这个漫长的系列里，先后引领风骚的萨迦派、帕竹噶举派、噶玛噶举派、格鲁派将悉数登场，在各自起落交替间，展示西藏历史的恩怨纠葛。
在上篇《萨迦派的炫目时光：蒙藏之间的第一次精神合流》里讲到，蒙哥做大汗时，改变了阔端的治藏方略，将西藏裂土分封给了各位王公。
这种改变说通俗点，就是蒙古汗国总公司对西藏地区，从独家特许经营，变成了几个互不隶属的分公司。
而一度走在前面的萨迦派，不但没了独家代理权，甚至连分公司的CEO也没混到手。
更为严重的是，总公司还换了董事长。
蒙哥是托雷的儿子，萨迦派的老板阔端是窝阔台的儿子。
也就是说，总公司的大boss，从窝阔台王系换成了托雷王系。
古代王朝可不是股份制公司，蒙哥上台后立刻挥动屠刀，把窝阔台系统杀的血流成河。
阔端算是与蒙哥私人感情良好，当年托雷不明不白的死后，也没上去踩几脚。
蒙哥成为大汗后，阔端在凉州的地位得到保留。
但就在蒙哥继位当年，萨班和阔端先后去世。这让萨迦派既失去了教派领袖，也失去了蒙古贵族的强力支持。
这种百年不遇的逆风盘，让萨迦派的股价，直接从贵州茅台，跌成了中石油。
蒙哥分封西藏土地的做法，其实就是“掺沙子”，是实现统治最简便易行的办法。
《汉藏史集》记载说:“蒙哥汗与止贡派结为施主与福田，忽必烈（薛禅汗）与蔡巴派结成施主与福田，阿里不哥与噶玛派结为施主与福田，旭烈兀与止贡派结为施主与福田。”
这法宝祭出后，西藏各教派为自身的存在和发展，都不得不与蒙古王室建立直接的联系。
这反倒加强了西藏与中原的联系，难怪当代著名的藏族学者东嘎·洛桑赤列教授指出：“把西藏真正统一到蒙古汗国之中，是蒙哥汗在位时完成的。”[1]
公允的说，在蒙古早期的诸位大汗中，蒙哥是很有手段的一位，就是死的早了点。
年仅17岁的八思巴，不得不面对一个极为复杂的局面。
萨迦派地位的跌落，让他感到了切肤之痛，他需要再寻找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
接过教主之位后，八思巴并没有返回西藏，而是留在凉州一边学习，一边观察各位蒙古王公的所作所为，很快一个机会就降临在他面前。
1253年（南宋，宝佑元年），忽必烈正在筹划进攻云南（大理）的计划，此时四川尚在南宋手中，蒙古汗国对云南的进攻，只能取道藏族聚居区。
得知萨迦派领袖在凉州后，忽必烈马上派人传召，以了解西藏的情况。
奉召而来的八思巴在六盘山，第一次见到了忽必烈。
八思巴塑像
忽必烈虽然对这个19岁的青年心存疑虑，但他问及的各种问题，八思巴都对答如流。
交谈中忽必烈还发现，八思巴对宗教有独特的认识和见解，这让他大为赞叹，暗生亲近之意。
但当忽必烈要求八思巴，为蒙军筹集物资和征夫之时，会谈的气氛急转直下。
面对忽必烈的要求，八思巴答道：“西藏是一个偏远的地方，地广人稀，难以支撑大军所需，还请收回成命。”
这番话顿时触怒了忽必烈，他咆哮道：“你活腻了吗？我刀锋所指，挡者披靡，现在不过就是要点物资，你便推三阻四！”
八思巴摇摇头说：“我实在是帮不了大汗，请允许我回故乡去吧。”
盛怒之下，忽必烈拍案而起，吼道：“你给我滚！”
回到帐中的八思巴，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离开六盘山。
当晚，忽必烈的王妃察必劝慰道：“我看这位年轻僧人，讲法非常精湛，先前蔡巴老僧都不如他，请大汗不要让他离开。”
忽必烈愤愤地说：“道法确有独到之处，但不为我所用，留他何益？！”
王妃笑着说：“大汗兴兵，难道真是缺物资和征夫吗？这件事他心里有抵触，不代表其他事情不能合作呀。”
忽必烈沉吟片刻：“好吧，明早你和我一起去见他。”
在王妃的斡旋下，忽必烈和八思巴逐渐建立起了信任，察必还接受了八思巴的“灌顶”。
“灌顶”，原为印度国王册立太子的仪式，本意是以四大海之水，灌在头顶以示祝福。
佛教的灌顶主要有传法灌顶和结缘灌顶两种：
传法灌顶是“对于如法积行之人，传授密法，使绍阿阇梨职位”之灌顶；
结缘灌顶是“唯为使结佛缘，引人一般之人十灌顶坛，使投花而授其本尊之印与真言，无秘法之授受”的灌顶。
八思巴给王妃的灌顶当属结缘灌顶，这让他成了王妃的上师。[2]
王妃接受灌顶后，感觉颇受其益，她劝说忽必烈也接受灌顶：“(灌顶)果然胜于其他教法，请王受之。”
但身为蒙古汗王，忽必烈接受灌顶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当他询问灌顶仪轨时，八思巴说道：“受灌顶之后，上师坐上座，要以身体叩拜，听从上师之言语，不违上师之心愿。”
忽必烈听后，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表示不能接受。
他担心这导致教权置于王权之上，这时王妃察必又出来斡旋。
她说：“听法人少之时，上师可坐上座。官员、臣民聚会时，上师的慈悲恐怕不能镇服，汗王要坐上座。
吐蕃之事悉听上师教诲，不请上师定夺绝不下诏。其余大小事务，上师不得谈论和求情。”
王妃的折中方案，将教权限制在了可控的范围，确实具有可操作性。
另外，以忽必烈的性格来说，他相信自己能掌控局面。之后为控制萨迦派，他也确实采取了相应的措施。
明确了汗王和上师的权利边界后，忽必烈和八思巴算是达成了妥协。
任何一种妥协的达成，都基于双方互相需要。
对八思巴来说，急需寻找一个强力汗王的支持，以挽回萨迦派的颓势。
在蒙古诸王中，蒙哥明显对噶玛噶举派更有兴趣，从他将噶玛拔希拜为“国师”便可见一斑。
另一个汗王阿里不哥是个极端保守派，对其他种族极为反感，不适合成为萨迦派的施主。
对忽必烈来说，在接触大量汉人、回鹘人和色目人后，发现需要一种高等级信仰来替代原始的萨满教。
在这一点上，他和阔端的想法非常一致。
对于“思大有为于天下”的忽必烈来说，找一种能摆平多数人的信仰体系，显然更符合成本优势。
1253年，八思巴为忽必烈传授了萨迦派的喜金刚灌顶，正式成为忽必烈宗教上的老师。这也是蒙古王公，首次接受藏传佛教“灌顶”的仪轨。
虽然，忽必烈只是一个宗王的身份，但是他依旧封八思巴为“国师”，并赐玉印。
虽然八思巴因忽必烈的青睐而鹊起，但有人扶持，自己也得有两下子才行，谁也不能托着你一辈子！
1258年，八思巴便展现了在宗教辩论方面的才华。
蒙元时期，最早和大汗发生接触的并不是佛教，而是道教全真派。
1222年，全真教的丘处机便奉召跋涉万里，来到“大雪山”（今兴都库什山）觐见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对道教的长生理论非常感兴趣，下召免除道士赋税和徭役。随着道教在蒙元帝国的发展，佛道之争再度炽烈。
1255年间，道教信徒毁灭白玉观音舍利宝塔，占据佛寺数百所。
两种信仰体系激烈的冲突，迫使作为统治者的蒙哥，必须表明态度。
他命坐镇中原的忽必烈，主持佛道辩论大会。
在前三次辩论未能分出胜负的情况下，忽必烈派出了八思巴。
在第四次辩论中，本来不是主辩手的八思巴大展神威，利用道教选手理论上的漏洞，终结了辩论大赛。
这场辩论会的史料，详尽的记载在《萨迦世系史》中，“当八思巴在王宫中传法时，有信奉太上老君的道士多人，执著邪见，对自身及他人俱有妨害。遵照皇帝的命令，八思巴与17名精通道教的道士辩论，驳倒了他们，使他们削发为僧，接受了正见。”
当然了，萨迦派自己写的记载，不能排除有溢美之嫌。
这场佛道之争，与吐蕃时期的佛本之辩一样，最终做出选择的依旧是统治者。选择的依据肯定是，哪一个更符合统治者的需求。
但八思巴在辩论中，展示的口才和思想也为其加分不少。
这让忽必烈更加坚信，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他所领导的萨迦派值得下注投资。
身为蒙古宗王的忽必烈，暂时也做不了更多了。
更何况，他这个有点另类宗王，自己也游走在刀锋边缘。
忽必烈获封中原土地后，迅速为汉文化所折服，身边形成了一个以汉人为主体，兼有多个族裔的智囊团。
这既使他得到了中原士绅的支持，但也让其他蒙古宗王非常反感。
1257年，蒙哥在阿里不哥的怂恿下，决定对忽必烈下手。
他借南下攻宋的机会，以“以忽必烈有足疾为由，解除其军权”，并将他手下的大臣拘押拷问，意图“先除羽翼，后治魁首。”[3]
大汗亮出了爪牙，忽必烈身边风声鹤唳，不少人瞬间消失。
其他人则用买菜的目光扫来扫去，看他哪块能卖个好价钱。
八思巴则坚定的陪伴在他左右，不断用佛学理论宽慰忽必烈，惶恐不安的心灵。
在八思巴的劝慰下，忽必烈决定直面危机，他只带几个亲随“向蒙哥当面请罪，并将送家人至都城做人质。”
虽然，此事以和平方式解决，但在忽必烈心中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等到蒙哥死于钓鱼城下后，忽必烈和阿里不哥马上拔刀相向，长达4年的血腥汗位之争爆发。
1264年（南宋景定五年），忽必烈站在了最高领奖台上，弟弟阿里不哥被囚禁至死。
八思巴的政治赌盘大获全胜，被任命为宣政院首位总制官，“授以玉印，任中原法主，统天下教门。”[4]
别以为“政治赌盘”是个贬义词，想要玩转政治需要极高的智商，不但要有洞若观火的分析，还得有豁出一切的勇气。
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之争，代表着蒙古保守派与温和派的博弈，从一开始就是在赌命。
而八思巴选择与忽必烈绑在一起，也是压上了身家性命，算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放弃忽必烈的噶玛拔希，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蒙哥死后，他跟了阿里不哥。
忽必烈获胜后，马上把他囚禁，几乎要砍了脑袋。
虽然最后放了他，但噶玛噶举派在元朝备受打击，始终没有出头之日。
这道理说的俗点，就是“天上不会掉下牛肉面”，想获得多大收益，就得拿出多少代价！
忽必烈设置宣政院的目的，便是统领全国宗教事务，并对西藏地区行使管辖权，八思巴以国师身份兼管宣政院，实际上已经掌控了西藏的政教大权。
当然，这件事反过来也意味着，藏传佛教跟随着忽必烈的脚步，来到了中原腹地，在元朝的版图上传播开来。
为了能更好的控制西藏，忽必烈决定在八思巴身上再加点筹码，让萨迦派真正成为独家代理人。
忽必烈想给萨迦派，来点什么盘外招呢？
请看下一篇《大帝国的小心思！》
参考书目：
[1] [2] 、《帝师八思巴传》__ 陈庆英译；
[2] 、《凉州会盟前后的历史人物述略_纪念萨班与阔端凉州会盟》_马进武；
[4]、《西藏历代的边事、边政与边吏》__ 张云；
于小冬老师的新书《西藏绘画风格史》，经历三年酝酿终于要出版了，于老师新加了文字和图片，还有几十张国内没出版的高清外版大图。喜欢这本书的朋友，可以加老布微信，参加预售活动了！
详解历史细节，厘清来龙去脉，视角不同的中国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