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红叶/我的父亲母亲

我的父亲母亲

作者:红叶

茅盾先生曾经说过:“父爱母爱是你身上的两重衣,无时无刻不围绕着你前后……普通人的故事里,父爱母爱是一样伟大。”今天是我母亲104周年诞辰,谨撰此文纪念我已故去的父亲和母亲。
我的父亲和母亲同生于民国初期,俩位老人先后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和本世纪初辞世;父亲和母亲一起度过了一生难求的岁月,遗憾的是没有等到珍奇罕有的那天。
我自垂髫之年约有十余年不在父母身边生活,只是寒暑假才回家住些日子;直到中学毕业后上山下乡的那几年落户在离原籍十几里地的穷乡僻壤,回家的机会自然多了,加之参加工作后节假日也时常回家,父母给我的印象越发深刻,对父母予我之爱也愈感浓烈。
早在民国时期父亲是位私塾先生,一直在原籍以《四书》《五经》《名贤集》《弟子规》授徒,解放后弃教从医,做了一名郎中;母亲娘家世居大山脚下,外祖父虽为农家但受儒教文化影响颇深且思想开明,七个儿女中母亲排行老大,虽是女子却“如视家珍”,所以亦粗识文字;几个舅舅则分别以“仁、礼、思(义)、卫国”取名。解放前父亲在村塾授徒、母亲操持家务,解放初期在集镇上临河的下街建了一栋宽4米余、进深约15米,青砖砌到楼面,泥砖筑至双坡屋顶,青瓦覆盖,木梯木板的两层楼房,除楼下自住外,五十年代河上往来的商船比较多,楼上就用作旅业以贴补家用,直到1956年公私合营后母亲参加工作。
父亲命运多舛,刚到舞勺之年不幸因一次意外落下了腿疾,唯一的妹妹也下落不明、杳无音信,解放不久先是患有严重眼疾的父亲溺水身亡,继而又失去慈母......我父亲一生为人忠厚老实,性格沉静内敛,工作任劳任怨。父亲自参加工作以后常年在公社和乡村驻点行医,那时候医疗资源匮乏,基层医疗只能以几个村为单位设立医疗点,每个医疗点只有一个医生没有其他医护人员,医生不但要看病还负责注射、换药等护理及裁切、炮制中草药材等工作,医生的业务不仅要求全面,日常事务也很繁杂,除此之外还得解决自己的一日三餐;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因农村的医疗条件很差,普通农民想要就诊,就必须去很远的城镇,赤脚医生因此应运而生,但是只能应急小恙,所以父亲因工作忙很少回家。记得1969年前父亲一直被委派在医疗点行医,加之当时交通没有现在发达,大多日子是步行往返家中,途中都要涉水、渡河,父亲平时除了利用休息日送薪水外,一个月难得回家一趟,直到后来回到公社卫生院上班后才结束那形单影只的生活和工作环境。虽然时隔久远,我依然记得父亲即使在家住不上三天两晚,总是在帮助母亲做些如扫地、洗碗、提水甚至裁切猪草等力所能及的家务,若是家里来了客人常常是母亲在灶台边掌勺炒菜、父亲则在灶口帮忙添柴烧火;父亲平生很爱整洁,虽是粗衣布衫都穿着得熨熨帖帖,不管是家里还是诊所的堂前屋后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衣被、药箱、柜台乃至灶具也收拾得井井有条;父亲生活简朴,不嗜烟好酒、不涉纸牌麻将,在我的脑海里经常还浮现父亲当年端坐在木椅上或轻声朗吟或掩卷沉思的影子;但凡街坊邻居有个头痛脑热、脾虚腹泻,只要父亲在家总是有求必应。父亲古代文学底蕴颇深,诗云子曰娓娓而谈、佳联妙句信手拈来,每年亲书的春联更是联意隽永自然天成……
母亲一米六出头的个子,一副自小在大山脚下练就的身板,一双裹了又放的脚,一盘几十年如一的发髻和终生不变款式的大襟衣……解放前母亲曾孕育了九个儿女,或因战乱颠沛流离而夭折,或因染疾医不及时而早亡,到解放时只幸存长兄一人。母亲待人热忱、处事决断,舅舅、姨妈对母亲习惯以“大哥”相称,难怪姨、舅家里但凡遇到棘手难办的事,都会不畏辛苦往返几十里来找母亲商量、化解,母亲作为一大家人的主心骨生前一直都受到尊重,每到逢年过节或是父母亲生日,嫡亲长辈和老表们登门贺庆已相沿成习。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物资匮乏,家里的日常生活开销主要靠父亲和母亲的工资收入,长兄在外地工作孩子多经济也不宽裕,母亲便利用工作之余在屋后种了两厢菜地,喂一些家禽,有时候还养一两头猪……我眼里那时的母亲都是每天下班回家后匆匆吃完饭,又忙着侍弄菜地、裁草喂猪,逗禽喂食,浆衣洗裳、缝缝补补的场景;总之一年四季除了工作,只要有空就屋里屋外、楼上楼下忙个不停,猪圈边、菜园里到处都是她的身影,母亲因为白天忙碌经常是不待万家灯明,闲聊之间就进入了梦境,可能由于劳累的原因常常听到她从楼上传来均匀起伏的鼾声,这时父亲则笑称家里又打“雷”了,我和妹妹也常常因此笑言母亲。翌日晨光熹微,随着那熟悉的门响,母亲又出现在熙攘的人群里……母亲在供销合作社当过旅店服务员,商店营业员。六十年代国家提出了“商业面向农村、面向生产、面向群众”的工作方针,我记得母亲每周大概有一、两天要送货下乡,直到退休。每逢这样的日子,母亲经常是上午9点来钟出门,肩挑一副装着针头线脑的杂货担,扁担上绑着一条用来揩汗的毛巾,足迹走遍了沿河两岸方圆几十里的屋场、田头。丰平水期乘舟渡河,枯水季节就选在河水较浅的河段蹚水而过,其时河水冰冷!遇上河床低洼处还需格外地不小心,冬去春来、年复一年,哪怕年过半百也一如既往;渴了、累了就到老乡家喝口水、歇息一下,遇到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地方便找个树荫下小憩片刻,然后拾起那副伴随了她多年的担子又行走在屋场里、田畴间、河堤上。我至今尚且不知,遇到天气骤变、满地泥泞的时候母亲是怎样的情景?那些年母亲走过的村庄屋场可数,连具体地名、村落至今我还记得清楚,但是母亲当年走过的路程确实无法丈量!
我印象中的父亲和母亲和蔼可亲、总是满面笑容,虽然平常两位老人语言交流并不太多,但大凡小事却处理得相当默契,总是“妇唱夫随”,我常想这是父亲的包容、信任?还是母亲的能干、细腻?在我的记忆内存里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生气的样子,更莫说争吵了,无论是三年自然灾害,还是文化大革命期间父亲当年因“特务”问题被泼脏水、政治上受到迫害和歧视,哪怕是房屋被洪水淹浸的日子,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们的愠色和愁容,彼此间没有过埋怨。
每逢父亲和母亲的生日或是节庆假日,父亲便开怀暢饮,即使偶尔贪杯也不失体面,我想可能是因为父亲 “欲施教于人,必先正其身”的缘故吧?不过此时的话稍许多点,声音固然也比平时要高几分贝;待母亲忙完后也定然举杯与父亲对饮、籍酒助兴,甚至还和父亲攀比……酒后饭余父亲有时一破陈规,趁母亲持烟待客之机也偶取一支过“瘾”,父亲品烟不是像一般吸烟的人那样深吸而是“叭叭”有声,甚至是吹,从未见“吞云吐雾”,有时只是将香烟放在鼻子下闻闻而已,此时母亲则视而不见或者笑言俩句,绝无责难。
几十年来父亲是母亲的牵挂,七十年代之前,母亲常常利用休息日,清早出发徒步往返二、三十里地去父亲工作的医疗点为父亲浆洗被套、蚊帐和衣服,送去父亲爱吃的菜肴,做上一顿可口的午饭;要是遇到天气骤变或者时间紧就将衣被带回来洗净晾干后再送去更换。回到家时往往到了掌灯的时分。
我家位于镇上通往渡口之间的一条街上,河对岸往来集镇卖菜购物的乡亲都要从家门口经过,只要父母亲看见,总要请人进屋歇脚、喝茶,遇到吃饭的时候还留着吃顿便饭,不论是同辈还是晚辈,哪怕是宗族里在镇里学校上学的学生伢子……我想这是父母待人热情的性格使然,或许是当年他们走村串户时产生的一种乡情。
小时候我称父母为“姨父”、“姨妈”,经常被接回镇上的家里小住几日。懵懂中也想:为什么我自小不在他们身边?为什么我的“姨父”“姨妈”待我与别人家对待姨侄截然不同?我的头上为什么扎了一根 “命辫儿”?我并非深秋季节出生为什么取这个名?为什么长兄凭水性可以参加市一级组织的比赛,我却是个“旱鸭子”?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知道,这些都源自父母对我健康的期许。听母亲说,我才学会走路的时候曾经从邻居杨姨家的楼梯口滚下来,且一度昏迷,加之后来几年一直“生关”,父母唯恐意外,听信算命先生之言才不舍地应承给了小姨妈,我从此就离开了当时印象不是很深的家。
人说“父爱是贴身的背心、母爱是温暖的外衣。”自小父母就分外地疼爱我,我原以为他们重男轻女,岂知是父母生前将他们的爱加倍地给予了我,乃至于我上学、工作、成家、孩子出生,直到老人家业已风烛残年……记得我上小学时镇上到火车站和县城都不通公共汽车,母亲就拜托粮管站赶马车送粮食的师傅顺便接送我在家小住些日子,一晃到了返程的那天,母亲又将包好的纸币缝进我的口袋,依依不舍地送我到街口坐上马车,有时甚至随车送到离家几里地的“望街亭”,直到看不到我远去的背影;到了读中学的年龄,过完寒暑假临行时母亲则是将腊肉、咸鱼、糍粑、番薯粉等装进早已备好的担子,一直送我到渡口看着我坐车离去;至今我还记得父亲当年在医疗点亲手为我做饭的情景,还有那条买给我的绒裤和那封纠错的家书……即使我成家后有了自己的孩子,父(母)都会带上母亲做的食物轮流到城里看望我们,有时候坐在楼梯口一直等到我们下班,有时候刚吃完饭又匆匆地乘车返回,往往是不等车开就急急地挥手催我回转,即使住也就是一、两个晚上;生怕影响我们的工作,因为在我父母心里工作和子女的前途是第一位的。
斗转星移,母亲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整整20年了,我身边除了那张45年前陪同老人家在韶山瞻仰毛主席故居时的合影,再就是那只珍藏了多年的灰白色手镯。由于年代久远手镯没有了原有的光泽和脂润,它却是母亲留给我念想的唯一物件。手镯源于那儿,已无从考证,母亲生前也从未提及,我想可能是母亲的陪嫁,因为在外祖父母眼里视女“如珍”。从我记事起,母亲原来双手都带有这样手镯,其中一只在“文化大革命”刚开始时,大概是1967年母亲在看望哥哥的途中因不慎跌倒被摔碎,留下的这只则陪着她度过了余生。手镯上那几道细浅的裂纹留下的是母亲一辈子的艰辛;父亲生前读过的《宋文选》、《聊斋志异选译》.......,乃至以前授徒时用的《古文观止》等教材一直伴随着我移涉,成为我不断求学问知的动力。
人还说,父亲的一封家书,母亲的一针一线无不包含了父母之爱。如今睹物思人,至今放在我床头柜里的那把父亲留下的剪刀和母亲的这只手镯,时常勾起我对双亲生前的回忆,尤其是父母对我爱在心头的点点滴滴。
父亲和母亲虽然离开了我们,父亲生前读过的那些书,还有那把生前用过的医用剪刀,给我留下的是“学无止境”、“专攻有术”的治学态度和敬业精神;每当我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只珍藏数十年的手镯,细细地端详着上面的裂纹时,冥冥之中母亲在叮嘱我要“克勤克俭”、“诚恳待人”......
九秋,愿思念随着飘零的落叶,化为泥土带给九泉之下的父亲和母亲。

  

作者简介

红叶,湖南省岳阳市人。

图片:作者

征稿说明 《潇湘原创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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