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会议发言(3)大学语文是要出大师的学科
前面讲到过“钱学森之问”:中国现在为什么不出大师了?围绕这一命题的讨论,很多都偏了,变成对于社会制度的讨论,其实学术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有时候与社会制度是不相干的。从学术自身的规律看,出大师主要集中在两个时期,一个是集大成时期,一个是草创时期。清朝的乾隆嘉庆时期,以及晚晴时期,是中国传统学术的集大成时期,出了不少大师级人物;上世纪初是中国现代学制的草创时期,也出了不少大师,那时候,哪怕是个毛头小子,只要认准一门学科,持之以恒,最后就能成为大师级人物。如今这样的机会已经没有了,各门学科研究,都已人满为患,文学研究,研究完一流作家研究二三流作家,甚至连不入流的作家也研究得差不多了,前面说过,鲁迅研究,连他某月日买了几两茶叶都有人研究,这样的研究当然出不了大师。
但是凡事都不绝对,今人未必一点机会都没有了,譬如大学语文,一百多年来学科发展虽然非常迅猛,各高校普遍开课,还列为自考必考科目,编了一千多种教材,写了五六千篇论文,但是我仍然要说,大学语文学科理论研究非常滞后。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还没有人专门从事这项研究,真正把大学语文作为自己的主要研究方向,作为自己安身立命之所在——现在全国大学语文专家很多,但他们都有自己安身立命的学术背景,或是文学理论专家,或是古代小说戏曲研究专家,凭大学语文研究当上教授,成为专家的人物还没有出现。甚至到了一百年,大学语文还没有一种专著,直至一百零三年,即2007年,总算才有了第一种,其后以一年一种的缓慢速度递增,至今也才只有八种,也就是说,现在谁抓紧一点,出版一本专著,还有可能排进学科前十名。我们可以想想,文学领域,或其他学科领域,能排前十位的,岂是等闲之辈?
而这八种大学语文专著,还只是数量上的,从学科理论建设的重要性看,更加重要的研究至今阙如。我们知道,任何学科理论研究,都要从资料工作做起,譬如现在的语文研究,就有很多的资料汇编:《二十世纪中国语文教育论集》《中国现代语文教育百年事典》《中国语文教学参考资料汇编》《中国语文现代化百年记事》等等,可惜这些资料的“语文”一词,都是偏义词,偏指中小学语文,不包括大学语文的。还有任何学科得以确立都不可缺少的教育史、教育学、课程论,大学语文也至今阙如,而偏指中小学语文的《语文教育史》《语文教育学》《语文课程论》,我见到的就超过百种。所以我画了下面这个图,以表示大学语文学科研究的缺少根基,站立不住:
也正如此,大学语文虽然有一千多种教材,五六千篇论文,但是仍然不足以出大师——岂有只写论文而没有专著的“大师”?——其实大学语文出大师的机遇历史上不是没有出现过,八十年前(1938年)叶圣陶先生就差点写成第一部大学语文专著,当时是抗战时期,叶老应聘迁址四川乐山的武汉大学教大一国文,当时他踌躇满志,给夏丏尊写信说:“弟现在不只作初中国文教师,且作大学国文教师,……若教了一年半载,实际经验一定不少,……可以编一部国文教学法的讲义矣。”假如当年真的编成了这本大一国文教学法讲义,那么凭叶老锲而不舍的治学精神,以民国教育研究的济济人才,大一国文的教育学、课程论、教育史也不难接踵而至,中国大学语文的百年历史将完全改观。然而叶老在武大受一些守旧派的排挤,没到一年,就离开了这所学校,大学国文教学法讲义云云自然也就不再提起。从此整个民国时期就再也无人有过这样的念头。现在叶老是中小学语文的大师了,有系列丛书《跟大师学语文》《跟大师学写作》为证,但是大师本该是大学出的,梅贻琦有“大学者,有大师之谓也”的名言,这句话反过来,也可以说“大师者,出大学之谓也”,如今中小学语文都有大师了,大学语文却没有,这岂不令我们全体同仁汗颜?
然而,困境从来都是与机遇同在的,正是大学语文学科理论建设的这种滞后现状,为我们留下了出大师的机遇。我是在2007年真正看清这个形势的,所以我果断选择了提前内退,专心做研究。当时还没有一种大学语文专著,我是瞄准这个目标去的,想占领第一的位置,可惜我写得太慢,也是因为大学语文前期资料工作都还没有人做,都要从零开始,特别费力,我用了整整六年才完成《母语高等教育研究》这本书,这时候已经有其他同行捷足先登了,我的书只能位列第七。能在一个学科中排位第七也已经很了不起了,将来写大学语文教育史,必定会有此一笔的。
从2007年到现在正好十年了,古人说十年磨一剑,我在这十年中,心无旁骛,专心只做一件事,就是研究大学语文。除了出版大学语文专著《母语高等教育研究》,我还在宁波一所高校建立了大学语文百年来第一个研究所,《光明日报》和国家社科基金网站都发文加以报道。接着又完成了《民国大一国文资料研究》,即将在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现在我开始撰写《大学语文课程论》——按顺序本该先写《大学语文教育史》的,我资料编年工作都做好了,但是课程论的问题太紧迫了,很多学校就是因为大学语文学科性质不明而取消了这门课,等到课都取消了,我再来写课程论,岂不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还有什么意义?所以我先写课程论。等课程论写完,再回头写《大学语文教育史》。至于《大学语文教育学》我可能不写,那是教育哲学,我的学识还不够。除此之外,在《民国大一国文资料研究》之后,本来还应该马上编写《港台大一国文资料研究》《大陆高校重开大学语文四十年资料研究》乃至《百年大学语文资料研究》的,但是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现在单打独斗,没有团队,实在来不及做,只有祈求像徐中玉先生这样长寿,让我可以完成此生愿望。
完成了上述这些工作,我是不是可以成为大师了呢?不可能的,大师都是从青年时候就认准目标,持之以恒,终生不变,岂有半路出家的“大师”?更岂有老来才想起秉烛的“大师”?这是要让人笑掉大牙的。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充其量是做些铺路工作,让后来的人不至那么辛苦,不至浪费那么多的时光。真正的大师,有待年轻的同行,包括今天在座的诸位。山东人是特别好学的,文革时候放映《武训传》,当然是为了批判,但是实际效果是让我深深佩服山东人的好学和毅力。山东的语文老师也是特别勤奋的,九五期间我参与中央教科的国家课题,有一次和白月桥主任一起到潍坊和淄博开会,半夜三更都有人敲门,送进来他们编写的教材,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所以我敢说,大学语文是要出大师的学科,大学语文大师必在今天的青年教师中产生,很可能包括今天在座的各位。这样讲似乎有“忽悠”之嫌,但我是诚心诚意的,绝无“忽悠”之心。
最后我用一首小诗与大家共勉,这是我来到济南后,听到看到我们这个研修班种种感人的事迹,有感而发的。没有弄好格律,只能算一首五言诗。因为半年前曾来此地,有“论发二元论,缘结山管缘”诗句(“山管”为山东管理学院简称),所以说“再发”“再结”:
有 感
齐鲁礼仪邦,古风今犹然。
雅言听吟诵,翰墨赏鱼鸢。
再发二元论,再结山管缘。
殷勤寄吾辈,大语共宣传。
2017年6月17日
何二元,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大学语文”专职教师,中国首家“大学语文研究所”所长,“大学语文研究”网站站长,“全国大学语文教师群”(190089416)群主。网络化生存,体制外行走,这里有大学语文界的独特风景。文章公众号:大学语文终身义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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