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蘭,傾人城。
我们今日熟知的“玉兰”之名,在明代以前还未见应用。同属木兰科的辛夷、玉兰、木莲,常被古人混称为“木兰”。
白居易有诗《题令狐家木兰花》:“腻如玉指涂朱粉,光似金刀剪紫霞。从此时时春梦里,应添一树女郎花。”大概因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木兰有了“女郎花”的别称。而从诗中“朱粉”、“紫霞”的描写推断,诗名“木兰”应指“辛夷”,即紫玉兰。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说:“辛夷,亦有白色者,人呼为玉兰。”几十年后,王象晋所著《群芳谱》,才将木兰、辛夷、玉兰视为三种不同的植物,分别加以介绍。
时至今日,人们口中提及木兰或玉兰时,所指对象仍可能难解难分,但心中共同倾慕的,尽在这场倾国倾城的早春花事。
如果把不胜凉风的水莲花,比作一位娇羞的小家碧玉;那么舒展大方的玉兰,就像是温婉高洁的大家闺秀,同样诠释着令人陶醉的温柔。
早在寒冬未过时,玉兰就已开始孕育它的花蕾,不待枝桠上长出绿叶,花朵已傲然盛开。
“紫粉笔含尖火焰,红臙脂染小莲花。”玉兰盛开之态亦如莲花,但更显亭亭玉立、高贵向上。玉兰花苞玲珑圆润,飘逸多姿,有如敦煌壁画上曼妙的盛唐飞天,霓裳羽衣,纤尘不染。
与其他花卉相比,玉兰的花朵大而繁茂,在高高的枝头上,孤傲地挺立。大气昂扬的玉兰,尤其符合唐代人的审美,也难怪对玉兰的吟咏,从唐代开始频繁。
甚至有诗人在称赞玉兰时说:“今朝绕郭花看遍,尽是深村田舍儿。”——把玉兰看成神仙,其他的花就只能沦为俗气的乡下人了。
玉兰处处都不落俗,形似莲,香似兰,纯洁而芬芳。透过绚烂繁华,归于平淡真淳——如此看,后人冠以“玉”之名,确是恰切的。
苏州拙政园中有一处“玉兰堂”,是当年文徵明读书作画的地方。小院南墙筑湖石花台,亦有湖石、青竹,堂前东西两侧对植高大的白玉兰,花开时,千枝万蕊,如大家闺秀,优雅可人。
玉兰堂庭院肃静雅致,玉兰的栽植恰与文震亨《长物志》记述相符:“玉兰,宜种厅事前。对列数株,花时如玉圃琼林,最称绝胜。”
文徵明偏爱玉兰,他称赞玉兰“譬彼孤洁士,可望不可亲”的芳洁高雅,也曾作诗将其比作素衣美人轻盈起舞:“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
有趣的是,玉兰堂曾名为“笔花堂”,取“梦笔生花”之意,恰与辛夷别名“木笔”通有灵犀。玉兰花蕾似毛笔,盛开时如佳人,怎能不为文人所喜?文人爱玉兰的姿容,玉兰亦可谓文人的灵感缪斯。
高大挺拔、满树着花的玉兰,堪为草木中的佼佼者。以玉兰所比拟的人物,也定是气宇不凡。
《世说新语》记述了一段故事。谢太傅当着各位子侄的面,问了一个怪问题:“你们这些孩子,与长辈的功业有何相干?大人为什么老是想让你们出人头地呢?”
大家都无从答起。只有谢玄回答说:“就好比希望芝兰玉树生长在自己的庭前阶下一样。”
谢玄回答得巧妙,不去纠缠什么成败荣辱、功名利禄……却用一个新颖别致的比喻,把这些虚虚实实的问题,转化成了一幅美丽的生活小景。
“芝兰”是灵芝和兰草,至于“玉树”,世上并无此物。然而后人认为,玉兰可以胜任。李渔《闲情偶寄》中讲到玉兰:“世无玉树,请以此花当之。”
“芝兰玉树”当然名贵,“华庭玉阶”也很华丽。优秀的子弟,如株株名草、几树玉兰,长于门庭之内,自然而然,生出一种贵族气象。
玉兰高贵,却不事招摇、不争不夺,隐于庭阶,而芬芳依旧。玉兰,既是粲粲女郎花,亦有谦谦君子风,他们不因俗常而自喜自艾,却以高贵的心性,出落得圆融超脱,平静释然,全意盛开。
玉兰花明艳皎洁,一树玉兰竞相花开,仿佛便拥有了整个春天的和风与阳光。
过去的文人雅士极爱玉兰,栽之种之,咏之画之。今天的人依然爱着玉兰,自然山水、人文胜迹,都可以遇见玉兰盛开,吹兰芬馥,若雪涛落玉,蔚为奇观。
走进春天里,草长莺飞,烟柳轻絮,皆是烂漫。然而,玉兰不同于其他的花木,它不愿看见人们蜂拥而至,也不适合扰攘和喧闹,而更宜在僻静的庭院,或是幽深的寺庙,为人们渲染一处神圣庄严、空灵脱俗的所在。
生活里似乎有太多的时不我待。春天虽短暂,但请不要急着追赶,不如让生活的梦笔慢慢生花,让心灵在春光里自在地徜徉和休憩。
若没有玉兰,春天便丢了一份气质。
玉兰,勾勒了满眼的芳华,亦存有想象的留白。悦目,亭亭明丽;赏心,清静淡然。玉兰年年是此色,却总有深情悄悄涌来,让这一抹从岁月深处传来的幽远香气,更添朝露的清新。
春天正好,莫错过大好春光,莫错过玉兰的纷纷开落,去接受光明的拥抱,去承蒙香海的浸染。春天终有尽时,你却不会忘记,这场倾城的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