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桃花源（下）

寻觅桃花源（下）

我们一行几家人，分乘两台车从广州出发，高速公路行驶三个小时后来到乐昌。从这里再出发才进入盘山公路。这也是我前年自驾车来的时候，感到有些惊心的一段路。山路只有双向两车道，视线只能看到几米远的地方，接下来又是绕着山的弯曲。和前方来车会车时，总是感觉到两台车几乎是擦肩而过。看到路面上发生的几个事故，都是会车时两台车相对而碰，使得我开车时更加小心。但当地的司机显然已经很熟悉这样的路况，车速很快。所以我开的车后面，往往是跟着几台车，无法超车的时候，有些不耐烦司机甚至不停地按喇叭，提醒我开得快些。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我是不敢当驾驶员了。朋友开车，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体验盘山公路的惊险，顺路也有心情仔细欣赏这如画般的崇山峻岭。

盘山公路总体的趋势是先上坡，上到一定的高度后下行，此后又是一个上坡的过程，沿着坡度下行到底，就进入到了乐昌市九峰镇。一个上下坡的长度大概15公里左右。三十公里的山路，即使是老司机也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朋友安排我们住的还是老地方，我们就按照导航过去。看到路边的桃花渐渐多起来的时候，我们就进入九峰地界了。这些桃树下面配套的是成片的油菜。据说是当地政府免费给农户提供种子种植的，是为了整体景观考虑。红彤彤的桃花和黄橙橙的油菜花确实是最佳搭配和伴侣。这些各种各样的花互相簇拥着，在山坡山沟连成一片，给赏花人一种进入到“立体电影大片”般的震撼感觉。当地朋友介绍，因为今年干旱，桃花开得早了一些，一周前是开花的旺季，那时这里的路上排满携家带口来看花的私家车，山上山下到处都是赏花的人流。现在只有一些很山沟的地方还能看到满树的花朵，部分桃树李子树上已经开始结出小小的果子了。

我们到达林家小院，又看到了在各种花丛掩映下的熟悉客栈。不到下午五时，客栈的停车场已经停满了车辆。不用问就知道都是外地过来客栈度周末的。有附近的居民把自家出产的干豆角、干辣椒、红豆黑豆、番薯、芋头等，摆在客栈的路边，边和客栈的住客聊天，边兜售自己的土特产。我们几家人落实好房间，洗去一路风尘，接着就参加当地朋友安排的接风晚餐。新鲜的食材，有鸡有鱼有青菜。菜式以清蒸、白灼为主。拿出我们带来的白酒，正宗乡间美食加上美酒助兴，我们十几个人在这大山的怀抱里杯觥交错、其乐融融，直到都感到微醺才罢。这里晚上没有其它娱乐活动，我们相约早点休息，明天早些起来到周围看风景。

总是惦记着要早起，结果第二天早上五点就醒来了。因为有些阴天，所以天看起来还很黑。拉开窗帘望出去，只见到除了客房屋檐下的装饰灯在闪烁，周围黑黝黝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想难得到这山沟里来一趟，就早些出去享受一下这里的天然氧吧。于是，一个人走到房间外面，感到天气有些冷冷的，复回房穿上厚衣服御寒。客家民居基本没有院落，出房门就是田野和山沟。借着客栈的灯光，沿着小路走了几十米。回头再看这些灯光，把整个客栈的轮廓都勾勒出来，在黑暗中显得越发富丽堂皇。前面有座没有任何护栏的小桥，有小闪灯放在地上做标记，可引导路人经过，在暗夜里不至于掉到正在流水的小溪里。

我一个人站在客栈前面的空地上，在这片混混沌沌的世界里独自发呆。这里看不到天也看不到地、伸手不见五指，也听不到家狗叫声和鸡鸭的喧嚣声。桥底下小溪哗啦啦的流水声，是静谧夜晚里发出最大的声音。客栈的灯光和小桥边的两道光束，是整个山沟里唯一的光亮。除了这有限的灯光和声音，剩下的就是天地混沌未开的夜幕。

打开手机灯光照射，沿着记忆中的弯曲小路前行。又走了几十米后，感觉有些心虚。因为山区经常有虫蛇之类的动物，南方天气暖，这些动物也许早就从冬眠中醒过来了。如果走路不小心踩到它们，后果就太严重了。打电话给朋友列喜，把他从睡梦中叫醒，打算让他和我结伴同行也许更加安全。列喜对这里的一切非常熟悉，他起来和我汇合，说曾经有山里村民很早上山摘桔子，被毒蛇咬伤的事件。此刻已是凌晨5点半，估计马上就天亮了。为安全起见，还是待天亮再出发吧。

山里的空气异常清新。我俩就站在这里边呼吸新鲜空气，边蹦跳着聊天，也体验一下山区的早晨是怎样开始的。

接下来的一切我们就像置身于现代立体影院，看一个大自然亲自导演的大片一样。

6点15分：周围混沌的夜幕慢慢拉开。远处群山的轮廓一点一点地开始显现。这时候只有黑白的色调，不混杂其它任何颜色。

6点20分：山的轮廓慢慢染上了灰青色，远处客家房屋的白色外墙依稀可见，屋檐连同房屋的轮廓也慢慢显现出来了。

6点45分：天慢慢光亮起来。周围明黄色的油菜花能看得到了，这些油菜花在近处、远处成群结队地簇拥着，像被选派到这里准备登场表演的演员方阵一样。

7点：远处山峦的青色和植物的绿色可以区分开了，随之就是桃树、李树上的红花、粉花，还有其它各种各样树上正在盛放着的花朵。

接下来的时间，在这山沟里抬眼望去，远处山峰之间的团团浓雾在不停地游走，像升腾起来的仙气一样，把天空和山峰连接起来，若隐若现，似梦似幻。我想这应该是腾云驾雾的神仙们在交班，雾气浓集的地方是交班还在进行，雾气稀薄的地方交接班已经接近尾声。下班上班后的神仙们就各自回到天上人间，也就是休息和执勤的地方。放眼周围处处都是风景，这真是大自然鬼斧神工制作的天然视觉盛宴！

这时候山里的各条小路大路已经清晰可见了。我们就转到一条大路前行。路两边是高大的树木及密密麻麻的灌木，有樟树、松树等，这些树木显然都有些年份了。而大树应该有更长时间，树上往往被一些寄生的灌木包绕着，两边的树干向中间靠拢、交叉，虬枝曲折蜿蜒互相拥抱着，像情侣之间缠缠绵绵的样子，像给这条不宽的“大路”遮上了一个别样的华盖。我认为这不太符合自然规律，因为两边阳光空间充足，树的枝叶向外伸展才对，不知道这些树木是怎么想的，也期待谁能解释这是为什么？

在九峰经常可以看到大的树干上有寄生灌木，以高大的樟树为多。没有专家可以咨询，就用手机软件查询。原来这些树干上寄生最多的灌木名字叫薜荔，这是一种枝秀如莲、花明如玉的花木。据说在台湾最受欢迎，初夏时节能开出玉色花朵，秀丽动人。生出的果子是一味中药，有祛风，利湿，活血，解毒的功效。但在这个季节里只看到密密麻麻盘绕在树干上的枝条和小巧的树叶，看不到玉色的美丽花朵。

在路边几棵大树树干上，还看到了有类似蕨类植物在高高的树干上生长，好像人工培养的一样。因为和树顶的叶片完全不一样，显然这也应该是寄生的。怀着兴奋和好奇，冒险爬到树下的柴木堆上，拍到了这些寄生植物的照片。这些植物就长在高大的樟树干中间，光秃秃的树干上寄生着精致的灰白色有花纹的叶片，远看像人工做上去的燕子窝一样，镶嵌着规则斑点的蕨类植物叶片，就从这些巢穴中伸展开来，构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煞是好看。后来拿照片问了几个朋友都说从没有见过这种植物。手机软件查询这种植物原来叫槲蕨，它具有奇特的两型叶片，形态别具特色，是极有特色的附生蕨。其粗壮的根状茎横行如姜，又被叫做石岩姜。这些根状茎也是中药材，有补肾坚骨，活血止痛的功效。原来这些像巢穴一样的东西是它的根状茎，感叹大自然真是奇妙，真是大开眼界了。

我们走的路两边，稀稀落落地分布着多户住家，都是客家特色的两层建筑，看上去也有些年份了。住家的门前有些种着各种蔬菜，有些是桃树、梨树或其它的果树。外墙一律是白色墙面，前面是客家特色的门窗。这些房屋都是用当地的土胚砖修建的，有些裸露在外面的土砖摸上去非常坚硬，列喜介绍说这些土砖是用当地的泥土，加上糯米、红糖、干草等做成的，透气又坚固，年代越久越耐用。有些住家还分出两进或三进的院落，估计是一个祖宗的几个后代都住在这里生活，外面的大门一关，整个家族的安全就有保障了，就像简化版本的客家围屋。

随意走到路边的村子里，看到从山上下来的泉水，沿着用石头砌出的不规则沟渠，在这些稀稀落落的住家之间随意流下来，哗啦啦地流过鸡圈，流过柴垛，流过房前，流过屋后。溪流又有小缺口通往屋后的小池塘，里面是稻田里养的禾花鱼临时集中的地方，非常密集的鱼在里面蹦蹦跳跳。它们在这里等待着，或者重新种植水稻时做鱼苗，或者准备被端上餐桌，犒劳这些辛勤劳动的客家人。溪流的主干流水潺潺，伴着哗啦啦轻快声，继续流向山下更低势的地方，滋养着山里的树木和庄稼。

这个季节山里没有多少农活干，所以并没有太多早起的村民。周围非常安静，我和列喜就在这山沟里边走边看边聊。他说当地出过一个近代的抗日名将，叫薛岳，解放前官至广东省政府主席，九峰镇坪石村人。抗日战争时期他率领的军队打得日本鬼子落花流水，日本人真是恨死了他。为了报复他，间谍秘密打探到他的老家后，就派飞机过来直接轰炸。但乐昌有两个叫坪石的地方，一个是坪石镇，另一个才是九峰镇坪石村，就是所谓的大坪石和小坪石。鬼子显然没有搞清楚这两个地方。轰炸了几次都是大坪石。而他的老家小坪石至今村子还完好无损。薛岳故居被政府修缮后至今对游人开放，也有后人仍然居住在这里，大家可以到这里来缅怀这位为民族做过重大贡献的抗日名将。

联想到客家先民，从中原一路逃难来到这山里。当年路况及交通工具和现在根本不能同日而语，今天这崇山峻岭中三十多公里山路，当时客家人不知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翻过这些山峰。今天的这些路只有两车道，估计也是近代才修好的。山路十八弯，基本都挂在半山腰上，下面是深深的山谷，上面是不时有落石下来的山峰。列喜说从湖南到广东，原来这里是必经之路，必须翻越这片南岭山脉才能从内陆到达这里，这也是广东一带成为岭南的原因。当年这里的路况应该更差，湘粤两省贸易基本都在乐昌的大坪石进行，两边的车把货物都运输到这里，互相交换后就各自返回，也成就了当年有“小香港”之称的大坪石。而现在随着湘粤之间高速公路、铁路的运行，当年的“小香港”早已风光不再。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山里各种资源丰富，当年的客家先民在这里不靠外来物资，就基本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类似“桃花源记”中描绘的理想社会。估计当年这里生活的很多人一辈子也没有到过山外，见过山外的世面，而现在这里的住家就只剩下一些老人了。他们还在这几代人曾经住过的老房子里继续居住着，延续着客家的文化、保留着祖祖辈辈的传统。因为教育问题等各种原因，年轻一代纷纷到山外打工，居住去了。经济条件好的，甚至在乐昌市区置业安家。这里就变成了他们节假日来看望父母、看望老宅、望得见山，看得见水和体验乡愁的地方。每到黄昏，远远就可以看到炊烟从山下老屋的地方袅袅升起，飘上天空，使人感受到一股浓浓的乡愁味道。

东晋散文大家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以其精炼优美的语言，描绘了人们安居乐业的理想的美好生活图景，一直为后人称道，影响深远。“当时只记入深山，清溪几度到云林。”唐代诗人王维此后以诗歌的形式，把陶渊明的这篇叙事散文表现出来，就更加调动了读者的想象力。“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这种理想社会的迷茫意境，勾起了无数人无穷的回味。王维的这首《桃源行》诗歌，也与陶渊明的散文《桃花源记》并世流传至今。

哪里才是我们的桃花源？

实际上桃花源就在曾经触动我们内心的风景里。桃花源就是由我们每个人都难以忘怀的故乡场景元素、理想中的点点滴滴构成的世外理想之地。

作者简介：高明，山东省广饶县人，普外科医生，供职于暨南大学。平时忙于工作，业余时间写写文字。近年来有百多篇小文在各公众号及文艺杂志公开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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