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观秦汉印,察其不同,味其异趣,获取灵感
朴学在清代的影响是巨大的,无论是文化领域,还是艺术领域。在印章的考证之中,篆刻家受到了朴学的影响,但是并没有忘记印章本身的审美价值。在这一时期的共同特点,便是在读古印谱中,以考辨的思维获得独到的发现。通常这种独到主要表现在印章文字和印章形式之上,发微于前人尚未触及或很少触及的领域,深化其中对印章的识别,也因此拓宽了印人的艺术借鉴范围和创作领域。
今天我们来看看夏一驹的《古印略考》中的一些印论。
秦铜印,其小方为阳文,多边阔,具配偶错落,紧密不容针;有一种,其文劲直如铁针,起止俱方,亦有起止俱尖者,亦有起方而止尖者,其文粗细不一。阴文有两种:一种边如丝,其文粗中杀末,转折似不相接,配偶咸用《石鼓文》法,彼伸此缩,搭上联下,或两字合作一字;亦有边细而文粗者,其配偶亦然。有刻有铸,布置巧妙,莫过于秦,学者自能审之。
这里的对“秦铜印”的论述,反应了当时对秦印的认识。以我们如今的眼光来看,此处的青铜印,是结合了战国时期的秦鉨和秦朝时的秦印的。特别是“布置巧妙,莫过于秦”一言似乎与如今印学普遍认可的理论有所出入,所以,我们很多时候在看古代印论之时,是要有清晰的理论基础的,否则,摘其中一言,而奉为精典,则不免有所差池。同样我们看到夏一驹在此处提出的用类似《石鼓文》的大篆文字入印的创作观点,是十分有新意的。学印之人,不知吴昌硕的可能不多,吴昌硕以篆书著名,着意于《石鼓文》,得其神韵,又参以秦权量及《泰山刻石》之体势和周金文《毛公鼎》、《散氏盘》之意趣,形成凝练遒劲,貌拙奇古的独特风格。而《石鼓文》入印,入篆书并非吴昌硕首创,而是将之推至极致。我们在中国书法、绘画、篆刻之中会看到很多集大成者,有时,后世评论者会称其首创某某方法,其实都是有渊源和传承的。
夏一驹的《古印略考》对秦印的研究是十分有新意的,但是鉴于考古发现的稀缺,遂未有太高的学术成就。
秦人切玉,细边细文,笔画起止皆尖,转折俱方。一种细边文略粗,起止亦尖,转折亦方,亦有起止转折皆方。又有一种阳文,边如粗铁线,文粗,起止皆方,如断钉截铁者。
秦人碾玉,边与文皆如细丝,圆转遒紧,硬中带软,起止皆方。有一种无边者,文略粗,其转折起止皆如前,或有起止带尖者。
我们来看看秦鉨和秦印中的几方作品:
《古印略考》中亦有对汉印的叙述:
汉官印,其篆法有端庄兼流动者,有流动兼端庄者。其配法有整齐如冠裳佩玉者,有欹斜各自为伍者,有你偏我闪者,有伸缩相顾、丝毫不紊者,有一粗一细、对角相配者,有两粗两细、各半相配者,其法不一,其文亦粗细不同。其刀法有起止俱方,竖画齐粗,转折方直,势如断铁;有头方而破碎,状如月钟,转折亦方,其势古峭生动;又有一种起止皆方,转折圆软;一种头带破碎,起止转肩亦方,硬如画铁,有圆头圆肩,文粗,硬中带软;更有一种字多者,如“蛮夷率善长”之类,其文粗细相兼,虽系错落纵横,妙在不离规矩。
汉私印,铸者多,刻者少。有重边、方头、圆肩,有方头、折肩。其无边道一种,有圆头、圆肩,圆头、折肩,有粗有细,有硬有软,种类甚多,不能尽述。
汉人刻玉、碾玉,其法与秦人大同小异,但文粗而兼古朴,别无他法。
如今看来,其中很多的论述,在清末民国的篆刻家手中完善,成为后人印史研究的考据资料。
我们来看几方汉印的传世作品:
我们可以看到《古印略考》中的这两段文字,与其说是考证,倒不如说是其体察入微的分析。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关于印章 笔道的形态描写引人入胜,比之现今介绍秦、汉印史的书籍更加的实际与有启发性。文中称古鉨阳文的笔道是“其文粗中杀末”,意思是说中间粗而末尾尖。文中又称汉官印笔道是“头带破碎,起止转肩亦方,硬如画铁,有圆头圆肩,文粗,硬中带软”,这种对汉印平正方直的笔道形象化的描述,是如今学者所不足之处。
自元代吾丘衍以来,一般对汉印的认识大都停留在平方正直、方圆兼具的总体形象之上,而《古印略考》对于秦汉印各种笔道的精微描述,则把前人表面上形象的认识向更深入的审美纵深推进。使人们通过总体形象,察其不同,味其异趣,并由此从各种品味的不同中获取创作的灵感。我们看到前文中对“蛮夷印”的正面评价便是取各种不同品味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