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战:八王之乱(4)为何华夏尚武精悍的煌煌武德在西晋开始走向崩塌?

西晋的兵制,叫做“士家制度”,源于曹魏。

这个“士家”和“世家”或者“士族”别看分别各差了一个字,最终的人生可谓天差地别。

“士家”又称“兵家”、“兵户”、“营户”,史书上出现这些词时说的都是一个事物,是就是当兵的被列为单独户籍管理,只要有打仗的事,就是你这个兵户出人,而且外派士兵与家庭长期两地分居,地位介于平民与奴仆之间。

当年在士家制度形成的初期阶段,兵士待遇还是很高的,毕竟武装是乱世的紧缺货,也尚未和其家属分离,当年还是很人性化的。

公元195年,兖州内战在天下大旱下熬到最后一哆嗦时,吕布与陈宫率领万余人来挑战曹操,当时老曹是比较悬的,因为手下的兵全都割麦子去了,在营者不到千人,于是曹老板发动了士兵家属们帮他守营。(于是兵皆出取麦,在者不能千人,屯营不固。太祖乃令妇人守阵,悉兵拒之)

当时的军民还是鱼水情的,阿兵哥们辛苦一天后还是能看见自家老婆孩子的。

两年后,曹老板宛城招嫖,推倒了张绣他婶,结果典韦和长子侄子全折自己裤裆下了,在多么痛的领悟后,曹老板灵光乍现:这次这事赖我,他们投降了没立刻拿下他们的人质,大家看吧,以后我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了。(吾降张绣等,失不便取其质,以至於此。吾知所以败。诸卿观之,自今已后不复败矣)

老曹是个实践家,不久,官渡大战,曹操在胜利后不仅全面推行人质制度,还全军贯彻实行了自己“使人役居户,各在一方”的全军人质制度。

就是让所有武装和家庭两地分居,让你没有选择的在外面给我玩命。

许多大人物在吃了亏后,通常会以万物为刍狗,强迫所有人为他的错误买单。

比如老曹,他根本没考虑应该更多的优化自己的裤裆工程,而是我要把你踩泥里的同时还得让你没办法报复和还手。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这话是很靠谱的。

老曹推行的这个制度是极度反人性的,谁愿意一年到头见不到自家老婆孩子还干的是玩命的活儿啊!

但是,老曹有办法。

立法嘛!

谁敢逃跑,就杀你全家!(时天下草创,多逋逃,故重士亡法,罪及妻子。亡士妻白等,始适夫家数日,皆未与夫相见,大理奏弃市)

在这个伟大制度下,曹魏集团军创下了太多极其神奇的喋血孤城案例。

比如说襄樊战役时,樊城曹仁不降有情可原,人家是宗亲,襄阳此时可是彻底的孤城,而且二爷当时接近封神,但襄阳守将吕常就是不投降,我们死就死了,千万不能连累家人。

比如说钉子户“合肥”,那家伙真是久经考验啊!吴老二那是来了多少趟啊!孙吴陆战脑瘫搁一方面,但诸葛恪二十万大军攻合肥那城都快打塌了,最后守将仍然耍心眼的诈降争取时间修城接着打。

总之,只要是有点办法的,人家曹军就会死战到最后一刻!

没办法,自己不死,家人就得死。

但是,这种通过极度反人性打造出来的制度,在立竿见影的同时,也会造成长远上的巨大影响!

最为直接的,是通过“士家制度”对兵源的卑贱化管理,将千年来的华夏煌煌武德逐渐引导为了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你让华夏民族对当兵开始不再荣誉,心存厌恶!

你透支了我炎汉的煌煌武运!

西晋开国,当然这一套好制度也继承过来了。

当时的“士家制度”严到什么程度呢?

来看《晋书》中记载的一个故事:王尼为兵家弟子,当人质寓居洛阳,后来到了年龄为护军府军士,但这个孩子实在是太不俗了,不知道是怎样结交了一群大咖,被琅邪王澄、北地傅畅、中山刘舆、颍川荀邃、河东裴遐等接连委托河南功曹甄述及洛阳令曹掳请解除王尼的兵籍。(王尼,本兵家子,寓居洛阳,卓華不羁。初为护军府军士,胡毋辅之与琅耶王澄、北地傅畅、中山刘舆、颍川苟邃、河东裴遐迭属河南功曹甄述及洛阳令曹掳请解之

有这么一大堆牛人请求,洛阳令仍然不敢答应这事,最后是关系托到了护军将军那里,护军将军给王尼请了长假,才算间接免了兵籍。(才虑等以制旨所及,不敢······护军大惊,即与尼长假,因免为兵)

最后的最后,不过是走了变通的手法,请长假而已,仍然不敢给你免了兵籍!

为啥控制这么严?

还是那句话,因为“士家”的身份是极其低贱的,存在的制度是非常反人性的,所以要通过近乎于死板的方式将每一个兵家栽种到制度监狱里!除非你家死绝,否则兵籍永不变!

但是,无论制度牢笼建设的多么无懈可击,只要是极度反人性的制度,最终都会势微消亡。

即便如此残酷的追责和镇压制度,但由于兵户的世代为兵、地位低下和人身极度不自由等等贱民的待遇属性,其实仍然避免不了兵户的脱籍逃亡。

总归有“不高尚”的人,总归有忍无可忍再不愿自己的子子孙孙当贱民的人,要么自己逃亡,要么鼓励孩子逃亡。

早在司马炎平吴之前,兵士逃亡现象已经相当严重,连司马炎也不得不承认:我们对人家实在不是东西,导致兵籍逃跑现象实在太严重。(人食不足,困于饥馑。寇戎不静,征戎勤瘁。亡逃窜于林莽,系执幽于囹圄)

不仅逃跑,人家还不愿意生!

还记得当年西晋平吴时的那数千个“王濬宝宝”吗?

那就是被兵役和徭役逼得快活不下去的兵家啊!(濬乃严其科条,宽其徭课,其产育者皆与休复,所全活者数千人)

我生下这孩子来干啥?

就是为了受一辈子罪?就是为了不知什么时候被人一刀杀了?就是为了一年到头都看不到几天老婆孩子?就是为了生生世世的当兵奴?

虽然高级领导们已经极度的科学化饲养,将死亡士兵的寡妇迅速分配给适龄士兵逼着你抓紧给我造娃,谁也别闲着,能生一胎是一胎,就指着你们的孩子将来堵抢眼去呢!

但是,仍然调动不了士家的生育热情。

即便饲养者极度科学的安排一个萝卜一个坑,但兵源与家属的常年两地分居,客观上也导致了兵家在自然繁殖上的数量褪减。

说前面这些是啥意思?

是想说西晋的兵源数量,根本不乐观!!!

在司马炎平吴的时候,所谓筹措出来的那二十多万大军(东西凡二十余万),其实已经很捉襟见肘了。

伐吴诏书说:今调诸士,家有二丁,三丁取一人;四丁取二人;六丁以上三人。限年十七以上,至五十以还。先取有妻息者,其武勇散将家亦取如此。

抽调比例为50%。

这相当于那20多万兵是40多万总兵源的基数里出来的。

但实际上,真实中远没有那么乐观。

比如所谓的“限年十七以上,至五十以还”不过是一纸空文,六十多的大头兵有的是!

比如司马炎在平吴之后,又下了个诏书抽自己的脸:那一千多六十多岁的老头儿都回家吧,辛苦啦。(诏诸士卒年六十以上罢归千家)

这仅仅是六十以上的!这就一千多家!

那五十到六十之间的和十七岁以下的非适龄兵源又该有多少呢?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非适龄兵源上战场的现象呢?

那就是因为有些兵户连最基本的“今调诸士,家有二丁,三丁取一人”都做不到了呗!都死绝了呗!这个兵户家里目前就还剩这一个老绝户了呗!

所以这20余万兵源的背后,绝对不是40多万的基数那么多!

很可能总的兵源基数仅仅是30多万!

当时的西晋兵户制度已经危机到什么地步了呢?

还是拿司马炎罢州郡兵时陶磺的上书所在的交州来说,他在上疏不能罢州郡兵时的依据是:我本来手中的兵就七千多人,南方荒蛮烟瘴多有气毒,再加上这些年常年征讨,死亡损耗,现在在编兵丁不过2420人,整个兵户拢共五千家,兵源已经损耗了70%!根本补不过来了!(又臣所统之卒本七千余人,南土温湿,多有气毒,加累年征讨,死亡减耗,其见在者二千四百二十人;至于服从官役,才五千馀家。二州唇齿,唯兵是镇)

自魏武扫北到西晋平吴,八十年了!

曹魏的“士家”制度为主体的这套征兵制度,发展到西晋统一全国的时候,其实已经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整个华夏大地的兵源已经在这极度摧残人性的士家制度的发展下即将走向崩溃!

该变变了!

接下来的兵制改革要往着征兵制或募兵制的方向发展了。

所谓征兵制,是西汉的操作系统,它以全部符合年龄的人口为征兵对象。

这种制度最为艰难,因为这需要对国家的户籍账本有着强有力的把控,改革起来麻烦最多,但却是最健康的可持续发展方式,兵源基数更广,士兵反感最小,通过户籍管理还能将国家统治的根扎的更深。

所谓募兵制,是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兵源的素质并不会很高,管理训练起来也相对麻烦,这对于西晋倒是一条可行之路,将活不下去的灾民或者将奴隶们吸收为兵户,随后继续配合“士家”这套反人性的制度走下去。

无论走哪条路,需要西晋去修炼内功。

但是,你自己不出息!

自西晋平吴,老天给了你相当宝贵的20年时间!

但西晋在这个最需要承前启后的关头,选择了不思进取,整个官僚体系醉生梦死,奢侈攀比,抱着沉沦······

不仅仅没人去扩充发展国家的武备基础,还动不动就薅已经相当不足的兵户羊毛。

比如司马炎在天下一统后,拿兵户不当好东西了动不动就赏人,像卫瓘,平吴后就赏了千余兵。(太康初,迁司空,侍中、令如故···又领太子少傅,加千兵百骑鼓吹之府)

综上所述,此时此刻,貌似光鲜亮丽的大一统西晋,其实从武力支柱的角度出发,是自秦并天下后,几百年来华夏中央政权能拿出来家底的最低点。

国家真的没有多少兵了!

不仅武运基础极端薄弱,最可怕的是,在司马炎总设计师的“罢州郡兵”后,由“藏武运于地方”改变为了“集武运于都督”,从而交到了这一群20多岁的司马家后辈们手上!

司马诸子第一波剿灭赵王伦集团,双方已经死了10万人了。(自兵兴六十余日,战所杀害仅十万人)

前面我们推测,平吴前,全国兵源绝对达不到40万!

此次剿灭司马伦的三王会战,已经火并了十万人了。

这些年西北还经历了齐万年之乱,再加上“士家”制度只会越来越势微,越来越繁殖不动,按照这个规模来算,这种死十万人的大战还能打几次呢?

司马家的宝宝们表示,能尼玛打几次就打几次!

司马伦倒台后,四月十三,司马颖第一个到洛阳。

两天后,司马颙到。

这哥俩立了襄阳王司马尚为皇太孙。(司马衷孙子)

六月初二,司马冏终于赶到了洛阳,部队屯兵通章署,据说“甲士数十万,威震京都”。

这个记载真实性为零,人数首先就不太可能,更多的是“号称”而已,几十万人的粮食都没地方弄,像之前司马颖出兵后没多久变成了20多万,这都是吓唬司马伦的一个号称而已。

更关键的不可能是“甲士”,要是配齐了几十万件铠甲,此时西晋能统一全世界了。

这次反攻司马伦,最终的战果是什么呢?

基本上西晋中央卫戍区的军备力量被消灭大半,朝堂上的文武百官被彻底大换血。

中央成为彻底的空壳子了。

官僚系统和老前辈们彻底被打没了。

树干彻底空了。

傻大哥司马衷虽然仍是那个皇帝,但却已经是兄弟们博弈的摆设了。

这帮兄弟看似比他那位给他踢一边去的爷爷靠谱,其实一路货色。

六月二十日,开始大酬宾。

封齐王冏为大司马,加九赐,如宣、武、文辅魏故事。

封成都王颖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配黄金钺,加九锡。

瞅见没有,此时“九锡”都开始内卷了。

封常山王乂任抚军大将军、领左军。

封广陵公漼为王,并兼任尚书、加授侍中。

封新野公歆为王,都督荆州诸军事,加授镇南大将军。

此时此刻,整个西晋的力量在第一次洗牌后变成了如下:

1、司马冏的豫州底子占据洛阳;

2、司马颖的冀州军镇邺城;

3、司马颙的关中军镇长安;

4、司马歆的荆州军镇襄阳。

剩下的幽州、青徐、扬州还是老样子。

益州的流民首领李特已经开始成势力了。

此时,西晋这个庞然大物的禁军底子、四川以及整个成熟的中央官僚系统,已经被掏空了。

新的荆州军区司令司马歆赴任荆州前,对司马冏说:司马颖人家是皇族正根,这次同样是大功,你应该留他一起辅佐朝政,要不如果不能这样,应该剥夺他的兵权。”(成都王至亲,同建大勋,今宜留之与辅政;若不能尔,当夺其兵权)

常山王司马乂和成都王司马颖人家两人是亲兄弟,扫墓时司马乂对司马颖说:“今天的天下,是先帝的功业,你应当考虑主持朝政。”(常山王与成都王颖俱拜陵,又谓颖曰:“天下者,先帝之业,王宜维正之)

第二轮站队,朝堂上基本上分为两派了。

冏派和颖派。

朝堂上又变成了当年的炎攸暗战。

不过此时,司马攸的后代貌似占据优势上峰了。

司马乂对于司马颖的支持相当高调,因为史载当时听到的人不在少数。(闻其言者莫不忧惧)(关于司马乂这个人的所有行为逻辑,明天会有专门解读)

司马颖谋主卢志对他说:齐王之众号称百万,结果和那么点中央军打都打不过,真正此战拿下大功的是咱们,他不是个厉害对手,现在齐王打算把您留下,我认为咱们还是以退为进的好,先回冀州表示不争权,打造形象工程收四海之心为妙。

司马颖在多方考虑后决定避囧锋芒:上奏称赞司马囧的功劳与美德,应当担当天下,这次剪除国贼是齐王囧的功劳,我没咋出力,我妈有病,我还是回邺城吧。

司马颖留信告别了囧哥,囧哥听说后飞奔前来送别,司马颖说囧哥我实在不能再从这待着了,我实在是思念我那重病的妈妈!第一波形象树立了起来,据说骗了不少老百姓。(遣信与冏别,冏大惊,驰出送颖,至七里涧及之。颖住车言别,流涕,不及时事,惟以太妃疾苦形于颜色,百姓观者莫不倾心)

回到邺城后,朝廷再次重申之前的任命,司马颖接受了大将军的职位,但辞让了九赐。

与此同时,司马颖上奏给平司马伦的功臣封赏,并请求运送所辖的黄河以北地区的邸阁米十五万斛去赈济自己打仗时祸害的阳翟灾民。

随后又打造了八千多副棺木,用自己的俸禄办丧事,装敛祭祀黄桥之战的战死将士,表彰他们的家属,加大抚恤力度。

在安葬自己弟兄外,还命令温县地区收敛掩埋司马伦叛军的死亡兵士一万四千多人。

这一系列的以退为进,司马颖拿到了巨大的政治声望和百姓口碑。

那边司马颖在不断攒政治资本,这边司马冏则交出了完全相反的答卷。

按说你折腾一溜够,真就是为了搏一把,给你爹报这窝囊仇,最后咱也篡他司马炎这一支的皇位也行,司马冏拿到大权后基本就在干一件事。

盖宫殿。

他住进了老爹当年的齐王府,然后开始拆迁盖宫殿,要在规模上赶上皇宫。(大筑第馆,北取五谷市,南开诸署,毁坏庐舍以百数,使大匠营制,与西宫等)

司马冏开始骄奢淫逸的生活,朝堂已经不去了,在自己的齐王府里接受百官叩拜,向各官署发号施令,委权于心腹,迅速的把自己的臭名声从洛阳传到了天下。(沈于酒色,不入朝见;坐拜百官,符敕三台,选举不均,惟宠亲昵。以车骑将军何勖领中领军。封葛旟为牟平公,路秀小黄公,卫毅阴平公,刘真安乡公,韩泰封丘公,号曰'五公',委以心膂。殿中御史桓豹奏事,不先经冏府,即考竟之。于是朝廷侧目,海内失望矣)

这巨大的权力啊!

这武林至尊的宝刀屠龙啊!

落到了司马家可怜的第四代们手上!

司马冏革命成功后迅速成为了洛阳的隐性皇帝,谁也没想到这货连装都不装,直接就这么明目张胆了。

很多不满势力和投机者势力开始再次生长。

先是东莱王司马蕤跟司马冏关系不好,请求开府成立自己班子不被允许后和左卫将军王舆密谋干掉司马冏。

这位司马蕤,是司马冏的亲哥哥,当初被司马攸过继给了司马昭早死的孩子司马定国为嗣。

瞅见没有,无论皇族远近,只要是他司马家的,全都在有样学样,一言不合就互杀。

禁军的王舆更是赌博赌上了瘾,希望每次政变自己都能更进一步,禁军的岗位真是香饽饽。

结果这次密谋,被司马冏发现,王舆被灭三族,哥哥司马蕤被暗杀。

302年3月,司马衷唯一的血脉孙子司马尚死了。(好神奇)

5月,司马冏选来选去,选了司马炎十三子司马遐的儿子,八岁的司马覃当皇太子。

孩子小,方便他拿捏。

但是,人家司马衷还有好多弟弟想当皇太弟呢!

你司马冏这个外人凭什么做主把我们跨过去!

历史走到这一刻,天下的权柄神奇的给到了你司马家的一帮没受过系统帝王教育的半大小子身上,然后让你们自家的后代亲手毁灭它!

司马懿呀司马懿,在坟包里你是咋看待这事呢的?

接你老儿司马伦的那趟地府专车得快点往阎王爷那送人,因为你家后面接二连三一波又一波的算是连上了,车有点不够用的。

302年底,司马家第二轮互砍,安排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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