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喜爱:麦子情缘
麦子情缘
谭喜爱
在我童年时期,人们处于半饥饿状态。农民为填饱肚子,到处开荒种粮。我家屋后的光厅山从未闲过,冬春是麦子的幸福时光,夏秋是红薯的缠绵岁月。他们与山下水田的稻子遥相呼应,烘托出一幅乡村生机勃勃的美丽画卷。
冬天人们在山上烧土灰,翻耕,播下饱满麦种,播下丰收的渴望。经历一场冬天大雪的洗礼,在来年春风抚摸下,漫山遍野的麦苗郁郁葱葱,把大山装扮得青春靓丽。青青麦苗,宛若村姑瀑布似的的秀发,随风飘逸,婀娜多姿。
麦地舞台上空,叫天子四处欢唱,云雀时而尖叫着直冲云霄,时而一个俯冲。野鸡、野兔不时在麦地中客串,偶尔会有只黄鼬倏地蹿过。
放学后,我们提着竹篮,在齐腰高的麦地里扯猪草。我们趁太阳落山尚早,在麦地捉迷藏。在幽暗的麦地,我们猫着腰,像潜伏的侦察兵,拿着木制的手枪,搜寻“敌人”。满山的麦苗,把我们藏得严严实实,往往搜寻良久,对方藏得不耐烦,故意弄出些动静,让对手发现。直到家家户户冒出缕缕炊烟,夕阳染红村庄,我们才提着一篮猪草匆匆返回。
六月,麦子熟了,麦芒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孕妇兴奋的睫毛闪闪,她们等待人们接生,把自己的孩子抱回家。风儿吹过,麦香从山上飘过,弥漫在整个村庄。乘着晴天,人们手握镰刀,背着禾枪,汗流浃背抢收麦子。一捆捆麦穗担回家,在禾场坪曝晒几天,抓紧早晚空闲或雨天,大人搬出斛桶(四边形的大木桶),站在四边,手持麦束,一起一伏,用力摔打。麦粒沿着手扬起的弧线起舞,不小心会落到你脸上,麻麻痒。
大人们辛苦劳动收割的麦子,马上摊晒在晒谷坪晒干收藏。麦收时节,恰逢一年粮食紧张时候,我们急不可耐等着食用。用磨磨成面粉,做出各种美味:有面灰坨子,或饺子,有煎饼。做煎饼时,若加个鸡蛋,放点葱花、芝麻、糖,则味道超级棒。不过当时糖不易买到,即使不放糖,我们吃着自己劳动成果,也感到特别香甜。
麦子还能做出浓郁香甜的麦酱,母亲传承祖传手艺,做出的麦酱十分地道。淘箩把选好的麦子在井边淘洗后,放到甑子里烰熟。母亲吩咐我在山坡割些嫩茅草摊开在簸箕上,接着把烰熟的麦粒堆在上面,再用干净新鲜茅草盖严。过几天,发现麦粒上长满霉菌,洗净后拿到太阳下曝晒。然后用碓舂成粉。最后,加点冷开水、盐,揉搓均匀,存放在坛子里。若在麦酱里加些生姜、蒜瓣,味道就更加浓香。煮饭时,母亲会在饭锅里用小饭碗蒸些麦酱。揭开锅,一股浓香扑鼻而来。我读中学,在校寄宿,时常用玻璃瓶带些麦酱解馋。
麦秆堆成山,小队会及时卖掉。那时县城造纸厂在各公社有收购点。在邵东钢厂大门附近就常看到小山似的麦草堆。造纸厂雇佣的马车队,不时把存放在全县各处的麦草运往县城造纸厂。放学路上,我经常看到马车夫赶着满满一车高高隆起的麦草在衡宝路疾驰,马蹄声“得得得”响过,一路风尘,车队犹如长龙,蔚为壮观。
中空的麦秆也是我们小孩子喜爱的玩具。我们用它能模仿鸟鸣吹出各种悠扬的声音。还能用麦秆吹肥皂泡,对着太阳,看到一个个泡泡闪耀七彩光芒,在空中飞舞,我们拍掌欢呼;落地啦,炸裂啦,我们叹息。夏天,我们在老石板堂屋门前的杨家大塘洗澡,在水中捉迷藏时,我偷偷捻一根麦秆,隐藏浮萍下,或水浮莲下,麦秆一头露出水面,一头衔在口里,就能在水中潜伏很久。
如今,麦苗在南方难觅踪迹。那种麦浪滚滚的麦熟时节只在梦里招摇。
我们的下一代如今已不认识麦子,更没有那种与麦子、与养育自己大地的深深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