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纠”能代称“福州”吗?

  近年来,“虎纠”作为“福州”的方言谐音频频出现。闽江学院教授赵麟斌认为,这种以普通话音标注福州话的方式,是极其不科学的,也是对保留着大量唐宋古音的福州方言的一种伤害。

  或因乡土教育的缺失,一些人认为“福州话无法用汉字写出”,故在书写福州话时,往往通过普通话的近似发音来错用汉字。实际上,“大部分的福州话来自古汉语,是可以用汉字写出的。譬如《闽都别记》,即是用汉字书写福州话的典型。”作为《福州话实用字典》的主编,赵麟斌说,无论是从字义,还是从字音的角度来看,“福州”不应由“虎纠”代替。

  福州话“野霸(很棒、非常好)”,常被写成“丫霸”,也是欠妥的。“丫”字只具备名词词性,与“很”“非常”之义相去甚远,而“野”字在吴语中常被用作副词,也有“很”“非常”的意思,且读音与福州话相符。因此,编纂《福州话实用字典》时,没有使用方言谐音字,而是选择了更符合规律的规范汉字。

  语流音变之复杂

  福州话是闽东方言代表,以语体多样、内部分歧大、语流音变复杂而著称,至于形成于何时,今天还难有明确断代,但唐代文献已有“福佬”的称呼,可见以方言为特征的区域性民系时已形成。

  最近的考古认定,无诸是越王勾践之后,于楚灭越后的战国末期,率领部众来到福州地区。而今在发掘福州新店古城时,曾发现一座叠压在内城下的战国楚墓,又说明“先于闽越王无诸,来自湖南长沙的闽侯庄边山楚贵族已占领福州地区”。

  “闽越语的传播中心在东冶,构成今天福州方言的底层。”赵麟斌说,福州方言中含有许多古楚语。如“奶”,《广韵》云:“奶,楚人呼母。”今福州方言多称母为“奶”;“差”,《方言》云:“差……愈也。南楚病愈者谓之差。”今福州方言谓病情好转为“有差”。

  福州方言和吴方言的关系也相当密切,线面说“索面”,弟妇说“弟新妇”,扇子说“蒲扇”,火柴说“自来火”,妯娌说“叔伯母”,帮忙说“对手”,省俭说“做家”,故意说“特意”。至于闽东和浙南温州、丽水一带,相同的词就更多了。

  西晋末年“永嘉之乱”后,“衣冠南渡入闽八族”。这次入闽的汉人带来了当时中原(今河南中州一带)的

  口语。中原汉人第二次大规模入闽是在唐末,河南中州固始人王潮、王审知起兵南下。由此,中原汉语成了福州方言的主要成分,而原来的闽越人的语言以及古吴语、古楚语均退属次要成分。

  从日常用语来看,目前福州方言与固始方言多有相似。普通话的“起床”,固始方言说“爬起来”,福州方言说“爬起”,“老婆”对应“老马子”和“老马”,“水开了”对应“水滚了”和“水滚”,“没有”对应“毛得”和“毛”……由此可知,福州方言与固始方言均属《切韵》所反映的中古河洛话系统。

  为何说成“胡建人”

  许多相声小品将“福建”读为“胡建”,将“福州”读为“胡邹”,“包袱”令人捧腹。“这类很有特点也很有趣的发音,是由于福州或福建方言声母与普通话声母的差异造成的。”赵麟斌说,“古无轻唇音”和“古无舌上音”,是上古汉语声母系统的两个主要特征,福州方言至今仍保持着这个特点。

  “福”字在福州方言韵书《戚林八音》中音属“非”字母,但到了实际发音,轻唇音“非”在接元音“o”或“u”之时,很容易滑变为“hu”或“huo”,转为浅喉音,这是许多福建人将“非”“敷”声母字读作喉音声母“h”的缘故。福州话声母这一特点,今日似成笑谈,恰也说明福州方言“活化石”的特色。

  唐宋间许多口语词,至今在福州方言中仍为常用词。例如彼时的“去”,用于动词之后,不是表示趋向而是表示动作的完成。王维《观别者》“不行无可养,行去百忧新”,苏轼《海棠》“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这些用例译成普通话只能说“了”,而用福州方言均读轻声,读来十分切合原意。“底”,疑问指代词,相当于“哪”“何”。福州方言说“何人”,曰“底依”;说“何处”,曰“底呢”。唐宋诗歌中此类用例甚多,如白居易《早出晚归》“若抛风景常闲坐,自向东京作底来”,范成大《双燕》“底处双飞燕,衔泥上药栏”。

  “福州方言是一座十分独特的地方文化富矿。”赵麟斌说,对之不仅要适当传承保护,还应当合理挖掘使用。

  婚礼上“好呀”“是呀”

  民间认为,方言吉祥语具有给人带来幸福和运气的实际效力。赵麟斌说,福州方言的吉祥语极具区域特

  征,规范着并服务于福州人“祈福求吉”的民俗活动。“好”字在福州传统婚礼中的应用,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

  喜娘(也叫伴房嬤、伴娘)多是口舌伶俐且又富有生活经验的中年妇女。从男方花轿接亲到新娘接到男家后,喜娘在这一过程中通过“喝诗”引导仪式进行,参加婚礼的亲属客人皆以“好呀”“是呀”和之。比如,当男方迎亲花轿到女方家时,喜娘会大声“喝”道:“花轿里(进)门呀!福寿双全呀!姑爷(新郎)小姐感谢罢奶(父母)养育恩呀!”围观之人便以“好呀”“是呀”附和。入洞房揭新娘盖头时,喜娘“喝诗”则亲友山呼响应:“揭盖揭得起呀——好呀!家贿(家产)嘭嘭起呀——是呀!揭盖揭得高呀——好呀!起厝连买田呀——是呀!揭盖喝当中呀——好呀!四代两公孙呀——是呀!”众亲友一连串“好”,不仅把婚礼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也表达了对新人及其家人的真诚祝福。

  “务”和“添”,也是当地人常说的吉祥语。“务”,有、富有、拥有。福州话“务吃务传(剩)”,希望生活富裕有余。告诉他人自己有喜事时,也是简约的一个“务了”,特别是新娘怀孕了,长辈们逢人便会笑逐颜开地说儿媳“务了”;“添”,增加、添加。希冀人口兴旺说“添丁”,儿媳刚进门的长辈走到街上,旁人必问“媳妇添了没有”。

  福州方言的忌语,也是吉祥民俗的另一种表现,且在遇到不祥之事时,往往避忌而讳言,以反面语取代。如福州方言指质量差的货物为“平正货”,把“不好”说成“既平又正”。过去治病用中草药,福州人将买药说成“去撮茶囝”,而对贪婪之徒的诅咒是:他多占多得的部分“给他买药吃”。可见,买药是很忌讳的语言。

  老福州忌讳“八”“九”

  改革开放后,受市场经济的影响,福州人也开始喜欢“八”,但在传统上,对这个数字是相当忌讳的。福州旧俗男50岁、女45岁上寿,上寿后就有资格做寿,俗称“做生日”。“逢十”为大庆,称“做十”,但女寿星通常不能做八十寿庆。习俗形成说法不一,一说释迦大弟子之一目连的母亲被打入地狱成了饿鬼,时年八十岁;一说浙江人罗隐的母亲悍恶,亦是八十而终。于是,“依奶做八十”便成了福州地区一句骂人的话,意指不得善终。所以,福州女寿星一般要提早一年庆贺八十寿辰。

  “九”在福州人眼里,也是不吉利的数字。“拗九节”是当地一个极具区域特色的重要节日,福州人认为“九”这个数字最大,凡人难以承受,若当年年龄逢“九”的话,便是一个关口,恐有不顺,便在农历正月二十九这天,家家户户煮食由糯米、红枣、桂圆、荸荠等熬制的“拗九粥”,出嫁的女儿送“拗九粥”回娘家孝敬父母,岁数逢“九”的家人除了要食一碗“拗九粥”,还要吃太平面,以祈求这年太太平平过“九”关。福州话里“九”又与“垢”谐音,所以早年福州人还有在这一天去澡堂泡汤的习俗,除去身上的污垢。

  “三”与“生”字谐音,故福州人选定做相关事情的日子或做事的量时,以“三”为吉数,婚嫁中收送彩礼宜“3300”“13333”……

  “镚哥”“便士”的渊源

  福州自近代被开辟为通商口岸以来,接触了大量的外来文化,福州方言也因此直接从其他语言中音译引入了不少词语。这类外来词往往兼具十足的方言特色和独特的外来色彩,渐渐地与福州方言相融合,变得浑然一体。

  “镚”,原指无孔的小铜币,今泛指硬币。福州话中将面额较小的硬币称为“镚哥”或“镚囝”,其意义略同于北方人说的“钢镚儿”。这一说法源自英文单词中的“penny(便士)”,便士是最小的货币单位(等于1%英镑)。福州话中的“镚”,不但发音同“penny”相近,也符合英文单词“最小的货币单位”这一本义。过去福州话中还有“番钱”的说法,也是用来称呼硬币的,但主要指旧时使用的银质硬币(银元),如光番、龙番、鸟番、枚番、铜番等。相较之下,“镚”字的用法更具有外来词的特色。

  “窝铅”,指镀锌的铁板,在福州话中又叫“洋铁”或“白铁”,也是音译的外来词,来源于马来语“ayan”。在闽南话中,这个词被写作“亚铅”,更接近马来语的发音。这一外来词的现象,很可能说明了镀锌板这种材料最初是由东南亚传入闽南地区,再经转至福州地区的。

  “经过历史的沉淀,这些外来词变得福州味十足,一般人很难发现其中的外来特色。”赵麟斌说,如果将之放在福州地方史的特殊背景中考察,可以发掘出一些很有趣的信息,也能从某一侧面反映出近代福州社会与外界接触的历史,突显其外向性特征和吸纳各种文明的能力,彰显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城市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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