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之璧《致公旦尺牍册》欣赏与考证

黄之璧,字白仲,一字宋玉,号娑罗道人,上虞(今属浙江省绍兴市)人。据朱谋垔《画史会要》(卷五)载:“(黄)少习举子业,自负过人。试辄不遂,后攻词章、书画。北游京师,与屠仪部隆相友善。因往来公卿间,名重一时。”除屠隆外,黄之璧还与王穉登、张献翼等名家过从,又尝为项穆《书法雅言》作跋。黄之璧书法上承祝允明,出入王穉登、屠隆之间,下启傅山等人,落笔纵横,笔势翩跹,变化若神。只是缘于传世作品稀少,致使名声不彰。《致公旦尺牍册》是目前所见唯一的黄之璧尺牍,颇为珍贵。

明·黄之璧《致公旦尺牍册》欣赏

释文:陈根民

复公旦博雅先生足下:佳篇情致委宛,上逼汉魏,中参陶谢,读之,不特销暑,令人即生清凉五台想也。亭午为期,幸相过,拍掌为欢耳。即刻。之璧顿首。

复公旦博达先生足下:故人相聚,即十日平原,犹未尽欢也。啖芡实如铁,大损风味。顷

颜色。之璧顿首。

外:扇一、卷一、并奉寄请教。启。

正喜只尺,不妨百遍相过为欢耳,何言谢也?夜来呕吐绿水,体中小恶。而盐官钱公今日复约过斋头,不能同过宁海君,见为道意耳。晚暇,当握手。不一。璧顿首。

启事。已谓仙舟东下,不能不恨此衣带水也。忽接手札,如对语,觉奕奕神王,则感盛德殷殷,不我遗矣。家书烦寄去。其诸亲友虽不及以书,而此心神志意,未尝食息忘之。冀

公之为仆善致款曲也。十年睽隔,千里一面,而所干旄于大雅者不浅。其私淑君子之教,即伊沮盖旦夕时时遇之也。诘朝□会文之约,昨已许之,不及过。敬对使者致不尽万万。不一。佳篇扇头转玩,须臾无相忘也。疏谢。之璧顿首。冲。

短书。

两日治就李书,不及过晤言,为之悬情深。顷接教,如面谈。然何以善病?观斋头西爽,当自佳耳。公旦世史。之璧顿首。

白笺。

自都下晤言,怀想无日不勤。入冬,长卿与仆有期,留滞吴门者浃月矣。昨始抵里闬。急欲见

知己,心神飞动。以舟中触风,贱体尚病悸。小安,当即谒嘉声楼下,听稚川先生玄论把麈尾耳。吴舠临发时,百谷病腹,愦愦不能作书,托不佞致声者至再。外:图书二,已索董太学灵芝手刻。今致上,知不佞非侵然诺也。兼附《梅湾志》一册。之璧顿首。

白笺。

自殇女后,愦愦不乐。屡承手书唁问,感何可言!不佞胃疾尚未疗,又为侦文索书者娆之,于是疾滋甚,而门益杜矣。拟坚志养静数月,即五步不出堂皇,一字不出闾左。然于大雅,顾未尝一日忘之也。正月不蛰而雷,雷而雪,恐首种不入。又:朝鲜之寇未已

佳篇大书长幅,张之斋头,雄快何如!顷伏枕药饵少睡,俟下阶墄,当□玉趾。先此谢。悬情,力疾。之璧顿首。

药饵后尚睡,枕上应酬,犹不得停。身之为患如此。明日恐旌干涉江,殊为悬情。来扇伏

枕书就,不能佳也。□箑奉充怀袖,不律少佐临池。即刻。之璧顿首。白笺。

两郎君场后见过,居然□璧。知当事者虑(急?)琮琥于廊庙无疑,喜可知已。复得手书及扇头二篇,□□如银河绛云、龙湫蜚瀑。即(不)佞病而内热

犹若饮冰,快何可言!春间欲出吊屠太君,顾以孱弱病躯,不堪应酬,乃遣一介之使,致束帛之奠。是以于倌人若不相闻。不者,岂有过乡园而不与亲昵握手论心?非夫也。闻朱参岳缴从者为匡阜白鹿之游,不佞与陆使君言之,云信是。灵岛仙窟,其丹井仙炉尚存,时时白云

封写(?)游历者,人人咸诧以为奇。从者果有五老之兴不耶?恐为郎君偕公车贺客阗门无暇耳。各书长笺,欣唯命。顷病腕,少力,不及涂鸦。俟能举如椽,即令奴子研隃糜一斗挥之。坐疾,郎君犹未尽深窾。日冀从者之来,省观贤书,相为罄言契阔也。八月廿又三日,黃之璧力疾。

顿首再拜言。

公旦老契丈有道先生足下。

外:友人《涉江草》一册、赵承旨碑一通、粤刀一柄附缄。在吴河舟中时,恨不与知己谈心至丙夜不休,抵家,沮雨者三日。四之日,又屠卿、王太史使者至,以画舸促之而去,竟不得作竟日谭,此心怔忡若失。以一书留之,幸致意。诸相知,作十日期,可归,扺掌欢

然道故矣。图书检,失其一,并一日书附上。

之璧奏记顿首。左地。

西行,了谀墓吊死之役。还家,计二十余日,人事纷纠,无须臾茗隙之暇,道人所谓入此惟恐不深也。日者,承惠酒醯,皆佳,政杭州所缺者,以佐伊蒲。生齑如藕,甚快。惜

足下有道者,策之安出?郎君一击九万,在丹穴其然矣。不佞日望之也,故知与足下把臂不远。于时,相对金粟,酌大斗,欢然而酬□□。

公旦有道先生足下。娑中之璧顿首再拜。

白笺。

孟夏,长君来,复承

书问之辱。不肖是时病小剧,则渎手书,不觉跃起床笫间,渝于秦越人万丸灵药也。意气之亲,不知形骸之我隔耳。且闻杖屦有尚平之兴,五岳烟霞,当与足下割鸿沟。惜不肖楗门尚如汜腾,遂不能为禽庆,二贤之妒我甚也。自春及夏,淫雨,时事可知。念国有贤,如干木,如

执事,不亦倍于干城乎?不肖匣中湛卢三尺,虽欲嘘气作龙,止以刜蓬,何以剸鲸鲵?不肖何有哉?夏仲果南,其鹢首请过不肖之敝庐,其以二泉、三白、青蔬、□粟,以俟从者。愦愦,为两长君书草八幅。扶病握笔,大不能佳,不能令从者见而抃舞。当让笼鹅于

再拜。左地。

前遗手卷,纸沙涩,不可落笔。今书此纸代之。冗次,录近作,不及多,仅以应命。门下如椽累累,当笑而置之也。廿又九日,呵冻,又顿首言。

尺牍复自颜观察使者至,何不忘

殷勤念之,良感至谊。顷得良医如秦越人者,调之,觉霍然神且王。堪慰知己,臆间悬情,不去耳。日者王百谷、张幼于诸丈书来,俱托致声足下。郭观察亦知慕足下也,并连之。冗次,奉复,不尽。

公旦先生有道足下。十六日,之璧力疾顿首。

仆甚也。仆病稍间,日戒阍者,谢客,以啬精养神为务。又为诸客嬲之,□不免四大大累。安得即跳出阴阳,为造化所陶铸也?此可与足下善知识道之。日与韩真先生□,齿足下不去口。韩真以婚嫁故入省□棘归,然不忘于足下谈名理,津津握手为欢耳。日者

仆力疾,勉赴陆运长饮。是日,运长邀雨田先生,而以他事报飞渡,今不知何时尔。足下能□杖屦,可与俱来,探南屏、竺国之胜,作平原十日期也。闻令子龙驹矫矫,腾骧千里,快哉快哉!玄月廿有二日,之璧力疾顿首再拜白。

公旦先生有道足下

从者一再至天长,而不及一促膝握麈为欢,顾至今犹念之。适卢仲平行,灯下书数字,奉寄代面。冗极,不尽欲言。不慧之璧顿首顿首。

公旦先生有道足下。

示佳篇,古道自然,承恩二百年来有此诗也。且末句“肯令岁月徒弃捐”,有味哉!午后,拟专过谈。适以客阻,奈何!请以诘。且奉

足下,足下得无抟臂大笑乎?

关中黄之璧顿首复,力疾具草。

公旦有道先生阁下。

外:友人集一册,附览。

上巳日,之璧顿首白笺。

明·黄之璧《致公旦尺牍册》小考

文|陈根民

当代著名书画鉴定家傅申曾在《明末清初的帖学风尚》中打过一组言简意赅的比方,大意是:喜马拉雅山脉中,世人所共知的只有珠穆朗玛峰,其实,若将其中任何一座移往他处,都是鹤立鸡群……奥运会上,人们只记住几位最风光的夺得奖牌的运动员,其实那些众多的落败者只不过分秒之差而已。所以傅申在文中又说:“前朝的书家们,不知有多少才俊高手在历史洪流中被淹没而声闻寂寂……因此今人对于各时期断代书史的研究,由于资料愈趋丰博,面对历史更应该细究年代的先后;并且广收泛览该时代大小名家的书迹作品,作较为全面的审视,才不至于贻人以'见树不见林’之讥。”

傅申的视域与观点代表了当今书法研究中的一种趋向,颇令人深省。顺着傅申的思路,笔者不妨大胆假设,倘若把二王、颜柳、宋四家、赵文董等名家作品比作化学元素表中的金银铜等贵重金属的话,那么,是否可以将那些书法同样杰出、但却鲜为人知或世所罕见的古代书家作品比作稀土一类的物质呢?那也是不可多得的“战略资源”啊。

就有明一代而言,当时崇尚帖学,行草书大放异彩。近代学者马宗霍曰:“明人类能行草,虽绝不知名者,亦有可观。简牍之美,几越唐宋。”此言虽然略有夸饰,但事实证明,明人尺牍书法确实在中国古代书法史上占有重要的一页,具有无可替代的审美价值,越来越受到书法研究者的青睐。

2021年,《书法》第一期、第二期连载了明黄之璧的《致公旦尺牍册》,一经刊布,即引起了读者的广泛关注。作者虽非明代书法史上的煊赫名家,但其书法落笔纵横,变化若神,造诣精湛,艺术价值极高,同样值得高度重视。

黄之璧字白仲,一字宋玉,号娑罗居士或娑罗道人,浙江上虞(今属浙江省绍兴市上虞区)人。黄之璧的生年不详,卒年为万历二十八年(1600)庚子(笔者另撰文考证)。著有《娑罗馆藏稿》二卷。清光绪《上虞县志》曰:“(黄之璧)生而秀颖不凡,清虚高洁。会有家难,游秣陵,寄食逆旅。借书巨家,涉目不忘。操颖成篇,一挥辄妙,遂以天才噪江左。或衣绯袍曳文履,啸傲山水间,遥望见者疑是仙人。在公卿座上时,矫首抗论,有所当意,辄大呼曰:'千秋!千秋!’人号之曰'黄千秋’。”光绪《上虞县志》还引用屠隆之言称赞黄之璧的“人品不在宋处士林逋下”,可谓评价非低。

此外,源自《画史会要》中的“黄之璧”条亦常为后人引用:“少习举子业,自负过人。试辄不遂,后攻词章、书画。与四明屠仪部隆相友善,因往来公卿间,名重一时。”该书编者朱谋垔(1584—1628)与黄之璧处同一时期,故所记当为可信。从黄之璧《跋王宠行草<自书诗卷>》自称“予髫鬌好墨迹,侍家大人时,于书无所不收”中可以得知,他自幼受父亲的薰炙较深。可能其兴趣主要集中在诗词书画,而在所谓“时文”方面,与科举考场的规范要求格格不入,因而试而不售。这样的事例在当时并不鲜见。不过,这反倒成就了黄之璧,让他能够以更多的时间与精力投入到他所钟爱的艺事之中。

根据现有明代文献可知,黄之璧的交游面较广。他与王世贞(1526—1590)、屠隆(1541—1605)、王穉登(1535—1612)、欧大任(1516—1595)、谢肇淛(1567—1624)、徐熥(1561—1599)、徐火勃(1563—1639)、佘翔(1535—1605)、王弘诲(1541—1617)、冯梦祯(1548—1606)、梅守箕(生卒不详)、梅鼎祚(1549—1515)、宋世恩(?—1597)等文坛名家或达官显贵多有过从往还,时而徜徉山水,时而唱和染翰。尤其是他与为人豪放、纵情诗酒、广交天下名士、名列“中兴五子”的著名文人屠隆,更是堪称至交至契,为当时文人墨客所共知。屠隆(1541—1605)字长卿、纬真,号赤水、鸿苞居士,浙江鄞县(今浙江省宁波市鄞州区)人,万历五年(1577)进士,曾官礼部郎中,人称“屠仪部”。屠、黄二人的结交缘起已不可考,但双方互为欣赏,引为知己。加之宁波、绍兴两地相去不远,故而交游频繁,亦是情理中事。万历十二年(1584)十月,屠隆遭人弹劾,被削籍罢官,黄之璧为之书长歌一章、自作七律诗四首赠行,书翰绝妙。屠隆则作尺牍《与黄白仲》,言从中出,感人至深。

屠隆尺牍(局部)

不过,由于传世的黄之璧书法作品十分稀见,致使其后来名声不彰,至今知者寥寥。笔者陋闻,迄今所见的传世黄之璧书作约有十一种左右。《书法》所刊《致公旦尺牍册》为其中之一,该作纸本,尺寸为23.2×533厘米,凡43开。其上自钤“黄之璧印”白文方印、“娑罗馆”朱文方印、“万卷楼”朱文方印、“雷具”白文方印、“闭关东越”白文方印、“宓龙氏”白文方印等。该册虽然部分残缺,中间亦有裱褫凌乱之处,但仍然是黄之璧传世作品中不可多得的尺牍集册,颇为珍贵。

《致公旦尺牍册》的致书对象“公旦”为谁?查明代字“公旦”之名人首推刘曙。按:刘曙(?—1647),号稚圭,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崇祯癸未(1643)进士,后因抗清被缚,英勇不屈,慷慨赴义。然而,考《致公旦尺牍册》一札中出现了“朝鲜之寇未已”一语。所谓“朝鲜之寇”指的是明万历朝鲜战争,即发生于万历二十年(1592)至万历二十六年(1598)之间,由明朝和朝鲜共同抗击日本侵略,并以明、朝联军获胜而告终的战争。故此尺牍的写作时间与刘曙的生活年代不符,可以基本上排除此人。

黄之璧《致公旦尺牍册》局部

除了刘曙之外,另有一人亦字“公旦”,此人姓葛名晓,号云岳,浙江上虞人,生活于明万历年间。笔者可以认定,此尺牍册当为其所作。另有一条材料也可以证实这一点。《致公旦尺牍册》之其中一札曰:“昨始抵里闬,急欲见知己,心神飞动。以舟中触风,贱体尚病悸。小安,当即谒嘉声楼下,听稚川先生玄论把麈尾耳。”此处的“嘉声楼”,是一条十分重要的信息。查屠隆文集中有《寄题葛公旦嘉声楼》,诗曰:“岂是葛洪宅,还邻魏伯阳。水霞飞画栋,楼雨暗回塘。剑作双龙气,书穷二酉藏。我来汲丹井,散发到羲皇。”嘉声楼即为葛晓的斋室名,也是著名的藏书楼。据此可以确认,此尺牍册的受札对象非葛晓(公旦)莫属。

葛晓出身名门,家学底蕴深厚。其高祖为葛浩,字天宏,弘治丙辰(1496)进士。祖父为葛木,号卮山先生,正德丁丑(1517)进士。父亲为葛焜,字仲韬,曾任岳州府通判、袁州府同知。由于葛晓自幼深受良好的家庭环境熏陶,虽然终生一介布衣,但他长于诗文,精通书画,曾参与万历《上虞县志》的编纂。他与当地书画名家交往密切,与徐渭、车任远等结为“越中七贤社”。徐渭曾为葛晓的绘画藏品作题跋《书谢叟时臣渊明卷为葛公旦》,还专为葛晓的诗集《亦陶集》为序。序曰:“吾友葛公旦氏,当其为生时,负奇姿,承世学。抱三寸管,以与一时隽彦校驰驷于上下之间……及其一旦有所不嗜,乃弃去如敝屣,尽收其芒锷,以洒然于无用之乡。求为一处士,而犹恐其若有闻焉者,故往往以渊明自况……人谓渊明所弃,令也;公旦弃,直弃生耳。夫生者宁非致令具耶?抑又岂可以令限生耶?故公旦所弃与渊明弃,一也……至于公旦诗,乃多似少陵,少似陶。然庭坚评陶则又曰:'他人为诗,有意于人赞毁其工拙。至陶,直寄焉。’如此,则公旦诗又亦似陶。”徐渭对葛晓的评价当非虚语。至于葛晓的书法作品,传世较为稀少。2001年中国嘉德秋季拍卖会以及2013年西泠印社拍卖公司秋季拍卖会,均曾举拍过他的同一件行书诗卷。此外,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其草书《自书诗页》,浙江绍兴华脉书画博物馆藏有其作于万历十八年庚寅(1590)的草书《自书诗卷》,钤“公旦父”白文方印、“葛晓之印”白文方印等。

黄之璧《致公旦尺牍册》中的一札曰:“春间欲出吊屠太君,顾以孱弱病躯,不堪应酬,乃遣一介之使,致束帛之奠。”此处所称“屠太君”,或为屠滽。按:屠滽(1441—1512)字朝宗,号西峰,又号丹山,浙江鄞县(今属宁波市鄞州区)人,为明成化二年(1466)三甲五十九名进士。曾任监察御史,巡按四川、湖广,为官有清名,勤于政事。历任右佥都御史、右都御史、左都御史。弘治十年(1497),进兵部尚书,后调任吏部尚书,兼都察院御史,封太子太保。明武宗时,加封太子太傅,兼掌院事,继而加封柱国。谥襄惠,著有《丹山集》《屠襄惠公遗集》等。查屠隆的父亲为屠濬(1497—1566),字朝文,号丹溪,与屠滽同属水字辈,则屠滽当属屠隆的族叔辈。

《致公旦尺牍册》钤有多枚黄之璧的印鉴,其中的“娑罗馆”为其书斋名,此名或与屠隆有关。屠隆在万历十五年(1587)前后从阿育王寺移栽娑罗树之后,将自己的居住地命名为“娑罗园”,并将其小品文集命名为《娑罗园清言》(后又作《娑罗馆清言》)。按:“娑罗”是梵文音译,意为“坚固”“高远”,相传释迦牟尼的寂灭之所就在娑罗树之间。只是不知黄之璧的“娑罗馆”与屠隆的“娑罗园”之间,究竟存在何种关联?是二人同时移栽此树耶?抑或纯属黄氏刻意步武屠氏之举?目前尚不清楚,容当作进一步考证。

《致公旦尺牍册》一札曰:“四之日,又屠卿、王太史使者至,以画舸促之而去,竟不得作竟日谭,此心怔忡若失。”其中所提及的“屠卿”亦为屠隆。而所谓“王太史”以及又一札“吴舠临发时,百谷病腹,愦愦不能作书,托不佞致声者至再”中的“百谷”,均指王穉登。王穉登曾于史馆任职,故当时文人称其为“王太史”。此外,在另一札“日者王百谷、张幼于诸丈书来,俱托致声足下”中,作者再次提及王穉登。

王穉登尺牍(局部)

可以说,除了屠隆,王穉登也是黄之璧最为钦慕敬重的文人之一。黄之璧《跋王宠行草<自书诗卷>》曰:“即太原王百穀书,号稍知者语其遒劲,而带(?)于纤锐。予则谓其有我《兰亭》风,而书与若文,炳炳千载矣。”对于王穉登的书法与诗文,黄之璧特别钦佩赞赏,甚至认为二者皆可藏之名山,光照千秋。其中“有我《兰亭》风”一句,主观色彩颇为浓郁,崇敬之情溢于言表(黄之璧为绍兴人)。黄之璧如此膜拜步趋王穉登,以至于其书法无论用笔与结体与王穉登颇为接近。而在传世的王穉登手札中,作者亦不无伤感地谈及黄之璧之殁。此札曰:“伤哉!白仲遂作若敖氏之鬼。异日渡钱塘,当持三尺蒯缑,挂其陇树。但言,政复潸然。”王氏札中所言“若敖氏之鬼”,意同“邓攸(伯道)无儿”,均指的是黄之璧殁后无子。而据《致公旦尺牍册》中一札所谓“自殇女后,愦愦不乐”可知,黄之璧曾育有女儿,只不过此女过早离世。

札中所言的“张幼于”是张献翼(1534—1604?)的字,为明代吴门“三张”之一,与其兄张凤翼、张燕翼齐名。从尺牍可知,他与黄之璧多有交往。

《致公旦尺牍册》之其中一札曰:“外:友人《涉江草》一册、赵承旨碑一通、粤刀一柄附缄。”查明代有二人著《涉江草》,一为潘之恒。潘之恒(1536?—1621)字景升,号鸾啸生、冰华生,安徽歙县人。其《涉江草》凡七卷,有明万历年间刻本,由屠隆于万历二十七年己亥(1599)作序。除了潘之恒外,安徽著名诗人梅蕃祚也著有《涉江草》。梅蕃祚(生卒不详)字子马,官宁乡主簿。除了《涉江草》外,他还著有《王程草》。另外,他是梅鼎祚的堂弟。梅鼎祚在《四明黄编修荁》一诗的“序”中曰:“黄白仲与屠长卿之搆谗也,太史在馆。白仲既脱狱,犹依栖辇下。太史以书劝令归,且令过宛上,以书通予。其为诗旷逸,有俊才,未见其止,惜乎!”此事在清嘉庆《宣城县志》中亦有几乎完全一致的记载。黄之璧曾在宣城生活一年左右,与潘、梅二人例有交往。由于潘、梅二人的诗集名称相同,故黄之璧札中所云《涉江草》的作者具体为谁,已无法坐实,只能推定为其中之一人。

黄之璧的书法上承怀素、黄庭坚、祝允明,出入王穉登、屠隆之间,下启傅山等人,落笔飞舞,笔势翩跹,变化多端。明谢肇淛在《黄白仲书卷跋》中对其书法评价极高:“白仲,才士也。其书此卷,运肘如飞,顷刻龙蛇满纸,大叫自诧,以为奇绝。余书每苦迟见之,爽然自失。后来一经展阅,辄仿佛见须眉也。”就《致公旦尺牍册》的书法而言,或如骤雨急泻,或如高山坠石,或倚侧倾斜如壮汉醉行,或神气内敛如炼士默坐,腾挪矫健,气雄神旺,任情而书,酣畅淋漓,绝不逊于任何一位明代一流草书大家。

黄之璧《致公旦尺牍册》封面

黄之璧《致公旦尺牍册》封面有楷书签条“黄白仲先生手翰”,未落款,钤印亦模糊不辨。收藏印鉴主要有:(1)“许烈之印”白文方印、“许子仙鉴定印”朱文长方印、“许子宣鉴赏”朱文长方印、“紫宣许洵远收藏书画之印章”朱文长方印、“紫仙审定真迹”白文方印。许烈,字子仙、子宣、紫宣,生平待考。清葛金烺《爱日吟庐书画录》分别记载曰:“光绪戊寅初夏,许子宣携来求售,因归余斋。”“同治戊辰冬,吴兴姚估携来索售……越岁,许子宣来见之,叹息绝倒,以为得未曾有。子宣盖精于鉴别者也……又越一岁,竟为子宣辗转购得。”由此可知许子仙为晚清光绪时期的收藏家、书画商。查薛绍彭《大年帖》、郑望之《向过帖》、赵佶《夏日诗帖》、韩世忠《高义帖》、张浚《谈笑措置帖》、范成大《中流一壶帖》、岳珂《郡符帖》等多种宋代尺牍以及清王时敏《致蔚仪贤侄札》上亦均有其鉴藏印,且与本尺牍册所盖完全一致。(2)“成瑞审定”白文方印:成瑞(?—1817),为满洲正黄旗人,伊尔根觉罗氏,官至广州副都统,著有《薜荔山庄诗稿》五卷。(3)“吴兴张氏”白文方印、“鹄峙山房所藏”朱文方印,所钤之人未确,笔者初步推断或与张石铭家族有关。(4)“季崇训”朱文方印、“书画船”朱文椭圆印,不知此季氏为何人。明张宏绘《接福图》⒁以及清许乃穀绘《泼墨山水册》上均有此二印,可作参考。(5)“王云卿收藏”朱文方印、“沈泓”白文方印,未详何人所抑。其中“沈泓”白文方印,一见清许乃穀绘《泼墨山水册》,据说为一现代藏家。

图片原载《书法》杂志2021年第1期、第2期

《黄之璧<致公旦尺牍册>小考》将刊登于《书法》杂志2021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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