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数学老师

在我这么多的老师里面,我记忆最深刻的是数学老师。其中的原因吧,说出来很羞愧,也一定会被大家取笑:因为我的数学科不行,严重的不行!

其实我初中时候的数学还不是不行,是挺行。

这要感谢我读七年级的时候(我们那时候初中就是六——八年级的学制),数学张仲杰老师的一次鼓励。那次鼓励,也就是一句话,但却像在我的心里点燃了一团火,我浑身的精神头儿一下子冒出来,我整个人就像汽车刚刚做了保养还加饱了汽油,一上路就呼呼地飞跑。

事情是这样的,其实我初中时候还是比较自卑的,总把自己放在“差生”的位置,当然是数学课方面。

那时候学校给年级“优生”利用课余时间补课,我想自己不在“优生”之列,就在教室外面跟其他同学玩儿。

那个年代里,能玩的游戏无非是男生挤仗,女生跳绳打沙包。我跟几个同学在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吭哧吭哧地乱挤着,挣得满脸通红。

张老师打旁边经过,看到我在玩儿,就叫过我说:“优生都在教室上课呢,你咋还在这里玩?”

张老师这人很慈祥,很儒雅,说话不多,声音也不大,但说出来的话很清晰很有份量,老师们都很敬重他,我们这些学生就更不用说了。

我当时愣了一下,不眨眼地看着张老师,露出一种不敢相信的表情:“我也算优生吗?”

张老师显然读懂了我的意思,鼓励地催促我:“快去教室补课!”

然后,张老师就走了。

我撒腿就往教室跑,拿出笔记本,不管听懂没听懂,都认真地做好笔记。那些不懂的问题,我就问同学,有时候怕同学笑话,就去问老师。

那一年中考,我数学就丢了2分,一个选择题。

我数学的不行,是从高中开始的。高中数学显然不是初中那么下点苦功夫就能学好的,那玩意儿要有天赋,要能理解,才能听懂会做。当然,这么断崖式地滑落,主要还是因为我自己因为进了重点中学,就放开玩开了:打篮球、打乒乓球,吹口琴......

后来,等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尽管我花了大量的时间在数学上,有时候把语文和英语的时间也划给数学,但却像踩着冰溜子爬坡——不停地使劲儿爬,总不见有上的迹象。我完全低估了高中数学比初中数学的深奥,那完全不是轻易能弥补上来的。反倒是我不大花时间的语文和英语,蹭蹭蹭地往上窜。

这样说吧,英语和语文一头疯涨,数学简直是马尾巴穿豆腐——根本提不起来。“会者不难,难者不会。”我算是彻底被征服了。

高考满分120,我的数学打了可怜的34分。如果数学打50分,我都能上大学。可是,人生没有如果,高考当然也没有如果,它只有“从头再来”。

我加入了补习大军,我给自己发了狠:英语、语文课都不听,全部用来学数学。

幸运的是,我遇到了杨碧洲老师。

杨老师中等身材,略胖,走路八字步,稳重缓慢。他的说话也跟他走路一样,慢腔慢调的,但很幽默风趣。叫我称绝的是,杨老师的古诗词记得太多了,好像他硕大的肚皮里装的不是神奇的数学题,而是一颗一颗精致的文学细胞。当我们大家听不懂显出痴呆的表情时,他的嘴里马上会蹦出一句恰当的古诗词,或者歇后语,成语。把我们紧张焦灼的心绪完全打散,化解,然后从另一个思路来引导。

我印象最深的是那次他讲解析几何,这是高中数学里很难的部分。

那一天早上的题,看来是真的太难,全班同学都把笔杆子咬出了麻子,也没有一点思路。

忘了介绍杨老师的面部特征了:脸盘大,眼睛很小,还喜欢细眯眯地笑。一笑的时候,眼睛就成了一条缝。不过,那一条缝可不是一般的缝,是智慧流露出来的通道。——只要见他把眼睛眯成缝儿,我们就大瞪着眼睛看他怎么把难得我们头疼的数学题,巧妙清晰地破解。

有意思的是,老师眯眼睛的时候,还要很习惯性地捋一把稀疏瘦软的头发,就那么几丝儿,我们拿眼睛早数得一清二楚了。我们几个男生还在私底下咕哝:杨老师要是把那几丝宝贵的头发扒拉掉光了,可咋办呢,数学题还能解出来么?

“咸吃萝卜淡操心。”一个装作见多识广的家伙很鄙夷不屑地瞥了我们一眼:“知道不?杨老师长的是标准的数学头!”

“数学头?”我们眼睛睁得像山杏一样大,不解其意。

“你见过哪个数学老师不是前头光明的,啊?”他忿忿然地往地上吐了一大口浓稠的唾沫。“老师要整天做题,费脑子,头发都掉光了。只有我们这些没做多少题的傻蛋才有一头浓密茂盛的黑发呢!”

我们掰手指头一合计,还真是的:我们知道的那些大数学家还真是头发稀少呢,人家都称“聪明绝顶”。

那家伙的话,惹得我那个周末去街上花五毛钱找人用剃刀给自己理了个净光锃亮的光头。回到宿舍,把大家伙吓一跳:“你这是要出家啊?”

但是,光头并没有让我的数学有多大进步,还是那么缓慢艰难地往前挪动着。我终于明白:数学的好坏,跟头发的多少不成反比。

你看,我正在写杨老师帮我们解题,就走神了,啰嗦了这么多。可是,那个时候没走神的人不多,做不出来又没辙,大家就东张西望,有人看看着窗外枝头上一只鸟在那里悠闲自在地闭眼休憩呢。

杨老师大概看把我们吊到火候了,才摆出他一贯的动作:双手合拢抱住肚子,微微仰起头把黑板左上方的题看了看,——他的身子前后一伸一缩,一起一伏,就跟动画片里的人在耍怪前仰后合的躬身作揖一样,然后露出弥勒佛一样的笑容:“噫吁嚱(yī xū xī),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fú),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sài)通人......”

我敢跟你打赌,如果不是在课堂上,杨老师绝对能把李白这首读起来艰涩难懂的《蜀道难》很顺溜地完整背下来。

他站在题的条件那里,手搭凉棚眯着眼睛盯着看了几秒钟;然后,转身走到题的结果那里又眯起眼睛看了几秒。那样作古作怪的憨厚神态,把我们惹得想笑又不能笑,就急着看他怎么下手解题。

“题一般从条件向结果做,做几步到不出来的时候,就要从结果来开始做嘛。跟钻山,或者修桥一样,两头衔接。”

然后,他拿着粉笔把我们从现有条件能解的几步写下来,空出位置,又让我们从结果往回推理。

有因必有果,有果也必有因。怪了,题目的条件和结果在我们推算的过程中,居然在中途巧妙地衔接上了。——那么难的题,就这样给做出来了!

我们激动得不能自已,掌声四起,足足响了几分钟,有几个家伙还拿巴掌把桌面拍得啪啪啪响……

杨老师就那么把双手放在肚子上,轻轻地拢着,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兴奋,让我们尽情地欢畅一下。

我突然发现,杨老师那样子特别像和珅,胖胖的,笑眯眯的,眼睛成了一道缝儿。

杨老师的厉害,还在于他把各类题型总结成了十八个,他很得意地命名为“杨氏解题十八法”。我们哈哈哈大笑,因为那时候《射雕英雄传》火得一塌糊涂,“降龙十八掌”,据说有人都练到了第二掌呢。

我是很认真细致的把杨老师的十八法题型抄在了笔记本上——那个笔记本是我用铁丝钉起来的厚本子,专为数学准备的。典型题、疑难题、类型题等等等,都在上面。神奇的是,每次考试前,我只要把“杨氏解题十八法”从前之后看一遍,考试总挺不错的。

这样说吧,跟杨老师学了一年数学,我的数学基本还行了。那年高考,我考完数学后,激动得一路咧着嘴笑着回到了租住的地方。因为我估分至少自己可以拿到90分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话真他妈太真理了。单单那年陕西省高考数学试卷被盗,我不幸成为受害者之一。

......唉,算了,不说了,往事不堪回首,到现在我还夜夜做这个噩梦,不是找不到笔,就是找不到卷子,直到自己被半夜三更的急醒过来。

最终,我的数学被稀里糊涂让人给了77分,好歹算是被录取了。

后来呢,我也做了老师,明白了“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真正含义:老师不是不问收获的,他们最大的收获就是期待自己的学生考出好成绩,考到好大学!

快30年过去了,我今天要把这句迟到的“对不起”送给杨碧洲老师:我们都尽力了,我们可能收获了遗憾,但我们也收获了释然,也并没有因此而沮丧,甚至连一丝抱怨都不曾有过。

跟张老师和杨老师学到的,不只是数学,还有做人处世的道理:鼓励,接受;变向,坚持!

(作者简介:陈启,教师,乒乓球爱好者。文风力求散淡,干净。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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